药包在浯虞手中捏得有些紧,粗糙的草纸硌着指尖。寂寥蒿,影阁。这两个词在他脑中盘旋,像两条冰冷的蛇交缠。
老掌柜那句无心之言,像一根刺,扎进了他惯常毫无波澜的心绪。阁主派人查过这味药?为何他全然不知?这冷香,莫非不只是他用来隔绝尘世气息的工具,而是阁主刻意留下的某种标记?一种……更深的控制?
他需要答案。但不是回那座阴沉的地底巢穴。此刻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阁主的审视和无面的窥探之下。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脚步不停,在西市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梭,如同水滴汇入河流,不着痕迹地改变方向,甩开所有可能的跟踪。最终,他停在一间门面窄小的笔墨铺前。铺子看起来毫不起眼,招牌旧得褪了色,里面光线昏暗,只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慢悠悠地擦拭一方砚台。
浯虞走进去,指尖在柜台边缘某个特定位置,极快地叩击了三长两短。老者动作未停,眼皮却微微抬了一下,混浊的目光扫过他,又垂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浯虞状似随意地浏览着架上的劣质毛笔和宣纸,手指却从一堆裁坏的纸边下,极快地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滑入袖中。整个过程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
他拿起一支最便宜的毛笔,付了铜钱,转身离开。走出巷口,寻了个僻静处,袖中的纸条已落入掌心。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几道极浅的、用特殊药水画出的刻痕,需要对着特定的光线角度才能隐约辨认。这是影阁内部等级极高的密报渠道,直通几位很少露面的“长老”,独立于阁主的体系之外。他很久未曾动用。
刻痕的内容很简单:查,近期谁动用了“寂寥蒿”,用途,来源。
他将纸条揉碎,指尖内力微吐,碎屑化为粉末,随风散尽。心里那点不安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阁主若真在查这味药,是开始怀疑他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针对他的局?
……
七皇子府内,气氛依旧紧绷。秦岳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零零碎碎,拼凑不出完整图像。问过的几家香铺药铺老板,要么摇头说不识,要么说的香型似是而非。只有一个从北边来的老行商,眯着眼想了半天,嘟囔了一句:“味儿是有点像那苦蒿子,不过那东西邪性,长在古战场遗址的阴坡上,听说沾着不干净的东西,没人乐意碰。”
郁璟听着禀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古战场?不干净的东西?这些说法虚无缥缈,但他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刺客的来历,恐怕比想象的更复杂。
“殿下,”又一名侍卫快步进来,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在城南一处废弃的土地庙附近,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小块被踩进泥里的黑色布料,材质普通,但边缘的撕裂处很是新鲜,像是急速奔跑时被树枝勾破的。更重要的是,那附近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昨夜相似的冷香。
郁璟眸光一凝。“派人盯住那里,远远地看着,不要打草惊蛇。”
“是。”
……
土地庙荒废已久,断壁残垣,蛛网密布。浯虞并未进入庙内,而是藏身于庙后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之间,浓密的枝叶将他完全遮蔽。这里视野开阔,既能观察庙宇动静,又能俯瞰来时的小路。他在等,等长老线的回音。
日落时分,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他藏身的树杈上。叶子背面,用同样的方法刻着新的信息。内容很短,却让浯虞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下去。
“蒿,为阁主亲询。用途不明。来源,疑与‘无面’此次任务相关。”
阁主亲询。
与无面相关。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的真相。那冷箭,那恰到好处的“逼他现身”,那老掌柜的“影阁之人”,乃至这寂寥蒿……都是一个局。
阁主不仅派了他,更纵容甚至指示了无面在一旁“协助”,或者说,监视与搅局。为何?测试他的忠诚?还是看他是否会失控?或者,只是想看看两把最快的刀互相碰撞,哪一把会先崩出口子?
一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烦躁掠过浯虞心头。他厌恶这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就在他心神微震的这一刹那,一道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从树下传来。
“师兄……好久不见,怎么躲在这种地方发呆?”
无面。
他竟追踪到了这里!
浯虞低头,看见无面懒洋洋地靠在下方的树干上,脸上戴着那半张哭脸面具,露出的嘴角勾着一抹扭曲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锁住他。那目光里混杂着嫉恨、贪婪和一种令人不适的狂热。
“阁主让你我来办事,你却独自躲清闲,让师弟我好找啊。”无面的声音黏腻滑溜,带着刻意的亲昵,“昨夜可是差点得手?那七皇子滋味如何?是不是……特别合你胃口?”他话语里的暗示下流而恶毒。
浯虞面无表情,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无面。他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尖利起来:“你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谁也看不入眼的样子!凭什么?!凭什么最好的资源、最难的任务、阁主的看重都是你的?!我哪点不如你?!”
浯虞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无面脸上,那眼神空茫一片,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鄙夷都更令人难堪。
“吵。”他只吐出一个字。
无面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面具下的脸恐怕早已扭曲。他猛地喘了几口气,忽然又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变得诡异:“好,好……你不就是仗着阁主宠信么?可你猜,如果阁主知道你私下联系长老线……会怎么想?”
浯虞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知道了?
无面得意地看着他细微的反应,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树干,仰头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和扭曲的渴望:“师兄……别查了。回来帮我。这次任务我们一起完成,功劳算你的也行……只要你……只要你让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浯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树上消失了。
下一瞬,一道冰冷的、锋锐无比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刀锋,紧紧贴上了无面的后颈。
浯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刺骨:
“再跟着我,断的就不是衣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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