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妍那十条信息,像一组排列在眼前的、无声的诘问。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
算了,先放一放吧。
此刻的自己,混乱、疲惫,仿佛刚从一场持续了半月的泥沼跋涉归来,实在没有心力去梳理这团更复杂的情绪乱麻。
转而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报了平安,匆匆几句家常便挂断,不敢过多停留,生怕被听出声音里深藏的倦怠与茫然。接着,强迫自己像个精准的机器,点开一个个顶着红点的工作群和同事信息,逐条回复、说明情况、处理积压的事务。
“嗯?”何泉的头像也在列。点开,是三条长长的、都快顶到60秒上限的语音。
深吸一口气,按下播放。
第一条,何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关切和公安特有的敏锐:“贝贝?是不是被抽调到合围村那个案子去了?那地方挺偏的,注意安全啊!……”
第二条,语气明显轻松愉快起来,带着新娘的甜意:“贝贝!婚礼那天真是辛苦你啦!忙前忙后的,超级感谢!过阵子等我和老公安顿好了,一定请你和陶然吃顿好的!好好犒劳犒劳我的伴娘团!”
前两条语音如同缓冲带,让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然而,点开第三条——
何泉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忧虑:“贝贝……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我妹何妍最近跟丢了魂儿似的,老是拐弯抹角跟我打听你!问你忙不忙,问你办什么案子,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问她找你有什么事,她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嗡——
何泉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精准地压在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冷的深井。
对啊,何妍,她是我挚友何泉的亲妹妹。她们家是什么背景?父母都是体制内严谨端方的人,家风极严。上次去她家做客,何母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提过对何妍未来的规划,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期望:“妍妍以后啊,一定要找个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对象,最好也是体制内的,老实可靠,能顾家、疼她的……” 言语间,甚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当时何泉执意要嫁的李所的不认可,认为他工作太忙、风险高、“不靠谱”。何泉的婚事已成定局,何母似乎将双倍的期望和掌控欲,都倾注在了小女儿何妍身上,甚至隐隐透出希望她“招个上门女婿”的念头,以便守护在二老身边。
作为何泉最好的朋友,怎么能……怎么敢……对何妍怀有那样的非分之想?!
那份隐秘的、在梦境和信息素理论中挣扎过的悸动,此刻在现实的铁壁前被撞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自我告诫:
何妍的未来是要光明正大地嫁人、成家、过上她父母期望的安稳日子的。趁现在还没……趁这个当口,小朋友,我真的……不能再理你了。
必须划清界限。
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我惩罚般的决绝,我快速点开与何泉的聊天框,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打。每一个字都像在砌一堵墙:
“能有什么事呀![轻松语气表情] 还不是因为给你做伴娘,你妹妹大概是想做点饼干感谢我呗,结果我这不一直失联嘛![摊手表情]”
信息发出,紧盯着屏幕,仿佛在等待审判。
很快,何泉的回复跳了出来:
“哈哈,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大笑表情] “我妹这人就是有点神经兮兮的,就是个小孩,你别理她!”
看着何泉明显放松下来的语气,我心底却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她信了。这堵墙,暂时算是砌起来了。
趁热打铁,我飞快地又追加了一句,语气刻意带上几分长辈式的、置身事外的关切:
“嗯呐,知道啦。不过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要多敦促她好好学习啊!”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伪装的气力。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虚假、逃避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回到宿舍,机械地完成洗澡的动作。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里的沉重和冰冷。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乌青浓重,眼神空洞。
倒在床上,连拉被子的力气都丧失。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大脑更是像被塞满了沉重粘稠的沥青,停止了思考。
好累啊……
合上眼,意识迅速沉沦。
身体和精神都像被彻底掏空,然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坠向一片无边无际、失重般的幽暗。
那不再是十五天奔波于血腥现场带来的疲惫,更像是灵魂掉进了一个冰冷、虚无、吞噬一切的虫洞深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穷无尽的坠落感。案发现场喷溅的血迹,何妍微信里最后那句“大朋友,我不理你了”,还有何泉那声带着疑虑的探问……无数的碎片在黑暗中沉浮,又被更深邃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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