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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2013年,新一届国家领导核心就位不久,一场席卷全国的“反贪肃贪”风暴平地而起。作为法律监督机关的重拳,检察院反贪局骤然被推向了风暴中心,进入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状态。

作为检察院司法警察队伍的一员,我们责无旁贷地投入了这场战斗。任务像潮水般涌来:配合反贪局蹲点布控,押送嫌疑人穿梭于办案点与看守所之间,以及最耗费精力的——24小时轮班执勤看守被采取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措施的嫌疑人。院里紧急采购了一批先进的电子数据恢复设备。作为全院唯一的技术员,我肩上的担子又添了一重:在法警任务间隙,必须争分夺秒地恢复嫌疑人手机、电脑、硬盘中删除的关键数据,为突破案件寻找铁证。

2013年的下半年,是异常高压、连轴转的炼狱。

莫大因连续执行了长达两个月的看守任务,不堪重负,突发心脏病累倒住院。本就仅有3个编制的法警队,瞬间捉襟见肘。作为技术骨干又相对年轻的我,临时代管法警大队长职责,不仅要统筹协调本县反贪案件的警力保障,还要随时应对市检抽调人手的要求,奔赴市里指定的看押点执行任务。分身乏术,疲于奔命。

更关键的是,在看守嫌疑人期间,我们与外界彻底隔绝。按照规定,执勤法警严禁携带私人手机,整个指定的看押场所更是进行了严格的信号屏蔽。我们和羁押人员一样,被封闭在这个信息孤岛里,唯有8小时一班岗的轮替,标记着时间的流逝。时间紧迫,任务如山,“反贪”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我,也自然而然地处于了一种持续的、彻底的“失联”状态。

这长达近半年的高强度法警任务,也成了我切断与何妍联系的一道看似“正当”的闸门。

配合反贪工作的特殊保密性和封闭性,给了我充分的理由将私人手机锁在宿舍抽屉的最深处。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想借此机会,彻底将这根牵动心绪的丝线斩断。忙碌与疲惫是最好的麻醉剂。这六个月里,我甚至错过了挚友陶然人生最重要的婚礼。

当县里的反贪工作终于取得阶段性战果,我才得以从那个充当临时看押点的酒店解脱出来。然而,身心早已被透支殆尽。

近半年的黑白颠倒轮班执勤,累积的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发生在邻县看守点的一起恶性责任事故:一组法警人员在押送一名涉嫌受贿的重要官员进入羁押点时,搜身严重疏忽。该官员将一片锋利的刀片藏匿在布鞋鞋底的夹层中。更令人扼腕的是,由于其中一名法警是嫌疑人的老乡,竟违反规定,出于“情面”考虑,没有按规定收走布鞋、强制其换上羁押场所的拖鞋!就在被羁押的某个深夜,该官员在监室厕所内,从鞋底抽出刀片,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鲜血瞬间喷涌,因失血过快,虽经抢救,当夜即宣告死亡。

这一死,后果极其严重。不仅导致该官员经手的大量赃款去向成谜,更使得顺着他往上深挖的关键线索彻底中断!整个案件陷入僵局。更糟糕的是,一大批相关干警受到严厉处分,前途蒙上阴影。

这起发生在兄弟单位的血淋淋的惨剧,如同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执行看守任务时,精神绷紧到了极致,目光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反复核查,唯恐成为下一个追悔莫及的疏漏者。即使下了班轮岗休息,神经也丝毫不敢放松,长期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备勤”状态。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持续的身体透支之下,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整夜整夜的失眠如影随形。即使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亢奋,各种案件细节、可能的疏漏、惨烈的后果在黑暗中不断回放、纠缠。每天的有效睡眠不足3小时。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神涣散,整个人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在领导强制命令和同事担忧的目光下,我去医院开了强效的安眠药。遵照院领导的明确指示,带着大包小包的药物,回到检院宿舍,开始为期一周的强制休整,调整睡眠,恢复正常作息。

回到冷清宿舍的第一晚,在药物强大的镇静作用下,那些纷乱缠绕的思绪、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暂时抚平。

我沉沉地睡去。

这是近半年来,第一个没有在噩梦中惊醒、没有被焦灼感撕扯的、真正意义上的好觉。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终于在药物的辅助下,为这具濒临极限的躯壳,争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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