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刑侦法医的第二个年头,我和师父王哥的关系,已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近乎“剑拔弩张”。我年轻气盛,渴望证明自己,拼命地学习、实践,加班加点处理伤情、死因鉴定、参与痕迹提取、撰写报告,技术活儿上自觉也算得上手快了。然而,迎接我的,始终是他那张紧绷的脸和不咸不淡、甚至带着刺的冷水:“就这?”“还差得远。”“细节呢?法医是讲证据、讲细节的!”“别以为会点操作就了不起了。”仿佛无论我交付什么,在他眼中都蒙着一层“不够格”的灰。那些被泼下的冷水,一次次浇灭我心头燃起的热情火苗。
挫败感像藤蔓般缠绕上来: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刑侦队的法医?我的存在,是不是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错误?
工作上陷入泥潭般的自我否定,生活也似乎归于沉寂。何妍在大学那片广阔天地里如鱼得水,假期也鲜少回来了。那些曾让心跳失序的蛋糕香气和栀子花香,仿佛也随着她的远离,沉淀到了记忆角落,成为了一个遥远却清晰的符号。
2013年的春天,南城检察院一位资深法医退休。在一次前往检察院交流疑难案件的间隙,检察长——一位对我工作能力颇有好感的长者——私下问我:“小贝,有没兴趣到我们这边来?法医岗,也兼点法警的活儿。”
那时,对王哥的不满正达到顶点。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像一道划破阴霾的光。几乎没做多想,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我点了点头:“好,我愿意试试。”
一周后,检察院的借调函正式到达局里。在陶然难以置信的眼神和其他同事不解的注视中,我沉默地收拾起个人物品,告别了刑侦大队,前往南城检察院司法警察大队报到。新的岗位果然身兼数职:法医的严谨分析不能丢,法警的日常勤务也得扛。适应期的忙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我与陶然、何泉的见面骤然减少。偶尔匆匆一聚,话题也多是围绕着各自新环境下的烦恼打转。
一次难得的碰面,何泉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贝贝,我准备和李所结婚了。”
陶然坐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我知道,何泉和那位乡镇所长的恋情,在局里是闲言碎语的佐料,在何家更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我一时语塞,涌上心头的祝福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却用力的点头。
“我也谈恋爱了,贝贝。”陶然冷不丁地插话。
“啊?!”这个消息比何泉的婚讯更让我猝不及防,“你……你也谈了?”
“对啊!”陶然把脸凑近,带着审视的目光,“倒是你!都27了!你到底喜不喜欢男的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语气激动起来。
“我……”我下意识地回避着她灼灼的目光,“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不太想谈。”
“不是也有局里的小伙子跟你示好吗?听说还有检察院新来的同事打听你?”何泉也加入“逼供”行列,语气同样激动,“咱们‘南城姐妹淘’可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你得抓紧啊!”
“咳,”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正经又无奈的样子,“真是不想,现在新岗位事儿多,光是应付工作就很吃力,实在……分不出心思。”
“行吧行吧,工作狂!”何泉笑着放过我,转而正色道,“说好了啊,陶姐、贝贝,我的婚礼,你们俩必须是我的伴娘!”
“那必须的!”我和陶然异口同声,用力点头。看着何泉脸上真切的幸福,那份光芒似乎也短暂地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对了贝贝,”何泉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我的婚礼,你能不能……穿裙子啊?我都没见过你穿裙子什么样儿呢?”
“啊?”我顿时有些窘迫,挠了挠头,“我真不习惯……初中以后就没碰过那玩意儿了。”
“嗐!算了吧!”陶然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吐槽,“就她这架势,穿上也像金刚芭比套麻袋!别折腾她了,省得把新郎那边亲戚吓着!”
“陶然!!”我简直想给她一脚。
陶然大笑着躲开,忽然又转向何泉:“对了,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妹妹肯定得回来吧?话说……好久没见你妹了。”
“肯定得回啊!”何泉点头,“天天就知道跟朋友在大学里疯玩,电话都打得少。不过这种正经事,必须回来给她姐捧场!”提起何妍,何泉的语气里也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姐姐式的抱怨。
才刚上大一的小朋友,爱玩爱闹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我在心里默默为那个在记忆中依然明亮的身影辩解。
只是,那个高三暑假里,那些带着甜味和花香的片段,那些曾让我心湖微澜的试探和亲近……
大概,真的只是我会错意了吧?也许,那不过是青春少女一时兴起的善意,或是对一个“特别”职业的好奇投射。而我,在那个特定的疲惫与迷茫时段,自作多情地,赋予了一些它本不存在的意义。
风吹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心头那曾经翻涌的迷茫和悸动,似乎也在这一年多独自前行的日子里,被现实的忙碌与距离,悄然抚平了棱角,沉淀为一段带着暖意却不再困扰的过往。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终究恢复了平静的水面。只是那潭水深处,是否还存留着未消散的微澜?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未再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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