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内,头发花白留着羊角胡的王大夫正于诊桌前为病人问诊,学徒手托牛皮纸在药柜前抓着药。
后院药味弥漫,守着煎药锅的伙计一边把控着火候,一边悄悄往坐在不远处台阶上的唐风方向偷瞄。
唐风身后房屋悬挂的木牌上写着杏林春三个字,那是回春堂用于医治重伤患者的专用诊室。
伙计暗自咂舌:灵姐进去都多长时间了,还没出来,这公子带来的人怕是伤得不轻啊。
林中发生的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唐风现下对沈青颇感好奇。
在他的记忆中,事发前一刻沈青分明还站在距他五丈远的地方。
唐风太想知道,沈青究竟是如何做到瞬息间便出现在他身后的?
除非她会武功,可什么武功能让人瞬息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唐风紧握双手,抵在下颌陷入沉思。
给病人问完诊的王大夫路过,瞧见唐风这副模样,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屋里头那位姑娘,便上前拍拍其肩膀安慰:“小伙子,你别担心,我家灵儿的医术深得我真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里头这姑娘不会有大碍的。”
王大夫见人还没‘回魂’,只得叹息着摇头走开。
许久之后,唐风放下一只手搭在腿上,指尖无意识轻点着衣摆。
他细数了所有自己所知道的门派,却没有收获,只得暂且放弃探究这件事。
目光不经意扫过指尖落点的位置,发现上面的血迹有些特殊,他将衣摆托起,仔细辨认。
只见靛蓝色的布料上,几条带弧度的线与叶片形状的线条交叠,完全看不出名堂。
不过,带弧度的线若是完整,大约是个圆形物件,这让唐风一下想到沈青那枚云纹玉佩,可叶片是……
这时,身后的房门被打开,唐风猛地站起身。
回身看见是为沈青诊治的大夫出来了。
王灵擦着手上的血,脸色有些许疲惫,“这位姑娘的伤口已经缝合,但人还没醒,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她的意志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说着,唐风伸着脑袋往屋里瞧。
王灵摆摆手,“可以,别碰她伤口就行,人醒之前你们且在此歇着吧。”话罢,她朝煎药的地方走去,与伙计交谈几句后又进了前堂。
唐风轻手轻脚步入屋内,顺手带上了房门。
由于沈青趴着,走到塌边才能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替沈青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指腹不自觉地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湿意。
回身坐到桌边的矮凳上,唐峰手撑脑袋注视着沈青。
他现在完全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去看待她。
放下芥蒂?万一这些就是让他放松警惕的计谋呢。
继续保持戒心?可她都为救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唐风就这样将自己困在漩涡里,逃不了,脱不开。
窗外的日光斜照移至榻边,在沈青发顶投下一小片暖融融的光斑,却驱不散那层死气沉沉的白,唐风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屋门被人叩响,他这才有所动作。
打开门,不等唐风询问有何事,外面站着的伙计,先开口道:“公子,外头有位官兵找你。”
唐风闻言一愣,官府的人怎会找上自己?
来到回春堂门口,唐风看见自己丢在林中的马被在城门将自己拦下的守卫牵着。
那守卫看见唐风,先握拳行礼,再抬手指着身侧的马,“公子,这匹马是我们知县大人派去林子里收拾尸身的人带回来的,我料想是公子之物,特意送了过来。”
唐风还礼,“多谢兄台,这的确是我的马,当时情况太过紧急便将它留在那里。”话罢,他上前,顺顺马匹鬃毛。
守卫见这马不避不躲,也无抗拒唐风动作的意思,便放下心来,“既已送到公子手中,我也该走了。”
把缰绳递给唐风后,守卫便脚步匆匆离开。
唐风将马拴在门口的桩子旁,取下行囊,往里走,路过柜台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付诊金。
他解下腰间荷包,取出一锭银子置于柜台上,“不必找了,恐怕要在此多叨扰几日。”
伙计掂了掂银锭,这数比诊金超出太多,他不敢收,便朝唐风喊到,“公子,这实在太多了。”
唐风却没任何反应,伙计挠挠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大夫一手搭在其肩头,捋着胡子道:“既是客人心意,你收着便是,瞧见他那剑鞘上的字了吗?”
伙计探头望去,恰在布帘垂落之际,瞧见剑鞘末梢,刀刻出的‘逸剑’二字,了然地“哦”了一声。
唐风回到杏林春,将行囊随手放在桌上,把矮凳搬到榻边坐下,继续守着沈青。
就在此时,沈青突然发出一声嘤咛,原本平稳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眉头紧紧蹙起,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放在榻边的手也攥成了拳。
唐风连忙俯身,看见那紧闭的双眸正剧烈地颤动着,下唇也被咬住,渗出一点血珠。
他看得蹙眉,这是……梦魇了?
“沈青?”唐风试探着轻唤,声音放得极柔,“别怕,没事了。”
可榻上的人像是没听见,反而抖得更厉害,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
唐风伸出手,迟疑了一下,轻轻覆在沈青攥紧的手上。
她的手很凉,像揣了块冰,他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着,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
“别怕,我在。”他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或许是这声音穿透了梦魇,沈青的颤抖渐渐轻了些,紧咬着的下唇也松开了,只是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过了会,沈青嘴唇翕动着,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唐风……”
“我在。”他立刻应道,伸手放在沈青肩头轻拍,“我就在这儿,没走。”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无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的呼吸终于重新平稳下来,眉头也缓缓舒展开,只是手还未松开。
唐风见她这副模样,也就随她去了,就那么保持着姿势,看她沉睡的样子。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他这才发觉两人的距离极近。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棂落到沈青那血珠已经晕开的唇上,唐风指尖轻捻,喉头滚了滚,无意识地微微倾身。
刹那,一丝杀气在身后升起。
唐风猛然回头,入目只是一面墙,起身环顾四周也并未有可疑之处。
这时,莫芸兰凤冠下温婉的眉目浮现在眼前,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一时接受不能,踉跄着往屋外走。
待唐风转身离去,榻上的沈青猛地睁开双眸,眼底不见半分初醒的茫然。
唐风仰头望月,在心中质问着自己:你是畜牲吗?竟在新婚第二日对别的女子行逾越之举。
逸剑门书房内,书案上烛火摇晃,莫芸兰手执毛笔翻阅着账册。
越看眉头蹙得越深,她这两夜发现门派每年收支完全不对等,支出远超收入,比如,去年总收入十四万两白银,支出却有二十五万两。
超出部分完全不知从何而来,去向也未写明。
笔杆抵在额角,莫芸兰长叹一口气,这账目实在混乱,根本无从核对。
她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竹签压在这页账目上,合起账册。
暗自腹诽着,以后的账目还是去找账房一起核对的好,这样自己就不必如此头疼了,有对不上的地方还能问问是怎么回事。
后仰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莫芸兰打算缓一缓再回卧房。
目光不自觉落到身后一墙的书架上,她才想起自己来逸剑门还得找到一本书册。
可那人也没说书题是什么,这不是叫她大海捞针么。
莫芸兰起身,走到书架前,先一一查看都有什么。
第一行大部分看起来都是武功秘籍之类的。
还有几本看起来似是讲如何修道的秘籍,翻开看却是讲哪位神仙如何飞升的话本。
莫芸兰渐渐看起兴致来,将话本拿到书案前,摊在案上仔细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闪了闪,接着一点点暗淡直至熄灭。
莫芸兰抬头,瞧见那本就没剩多少的蜡烛已然燃尽。
她正看到兴头上,还想再看一会,可没了蜡烛光线实在太暗,余光瞟到立地灯里的烛光,想到一个好主意。
起身走到立地灯前,打开罩子打算将烛台取下,结果烛台似是被钉死般,不管使多大劲都拿不起来。
莫芸兰松手看着这烛台,托着下颌思索,既然直接取不行,那要如何拿下来呢?
她握着烛台试着转动一下,没想到还真的动了,但再转又不能动了,烛台却仍然取不下来。
这时,旁侧传来“咯哒”一声,似是木制的东西磕碰的声音。
莫芸兰探头往那处探去,发现墙上凸出来一个格子,格子里有一木盒,大概一本书册的大小。
莫非这就是那人要自己找的东西?
思及此,莫芸兰走过去将木盒取出,整个木盒大约一掌高,有些许重量但不多,这倒让她有些拿不准里头是什么了。
可惜被锁着,不然肯定要打开看看。
正想着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撬开,她猛地想到昨日唐夫人给的钥匙。
将木盒斜置在格子上,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锦盒,打开里头正是那把钥匙。
莫芸兰蹲下将钥匙插入锁孔,转了一下,听到“咔哒”一声,心中一喜。
打开发现只是一本薄册,书题为洗髓经,还不等她看一眼是什么内容,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离这边越来越近。
她赶紧关上盖子,将木盒放进暗格,推暗格复位后赶紧把装钥匙的锦盒收进衣袖,匆匆把立地灯罩子重新盖上,便坐到椅子上做出一副认真翻阅书册的模样。
“兰儿,娘可算找着你了。”
莫芸兰听见唐夫人的声音,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迎着已经走到书案前的唐夫人坐在椅子上,“娘,这么晚了,您来找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唐夫人执起莫芸兰双手,轻轻拍着,“你也知道现在晚啊,娘本来是想找你说说体己话,结果哪哪都找不见你,还是远远看见这边有烛光才过来瞧瞧。”余光扫到蜡烛已经燃尽的烛台责备道:“你这孩子,蜡烛都没了还在这看,若伤了眼睛该如何是好。”话罢,唐夫人松开莫芸兰,低头看着案上的书册。
莫芸兰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忘了将话本放回书架,她有些担心唐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稳重。
唐夫人翻了两页,抬手捂嘴轻笑,“原来兰儿也是爱看话本的,还真看不出来,本以为你小小年纪既能料理门派大小事务,又擅武功,会是一个小古板来着。”
莫芸兰身侧的手绞着衣角,低声道:“我……我原是在核对账目的”
唐夫人侧目,见莫芸兰有些窘迫的模样,重新执起她的手缓声道:“好孩子,娘不是在数落你,爱看这些很正常,就算已经成家也不必放下自己喜爱的事物。”
“我……我只是第一次看这样的话本,觉得新奇,并非以前便爱看。”话罢,莫芸兰这才发现自己从小不是在学如何管家,便是在练武。
前者是为了让父亲不再因自己是女子,而万般贬低自己与娘亲;后者是为了保护娘亲不再被父亲拳脚相加。
想到此处,她不免红了眼眶,也不知自己不在焊刀堂,娘亲会不会被那些长老欺负。
唐夫人见状,赶紧牵着莫芸兰走到室内另一边的贵妃榻上坐着。
“怎的还要掉金豆子了,是娘说错话了?”
原本莫芸兰还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听见这话泪珠瞬间落了下来,她摇摇头,“不是的,只是想到娘亲了,心中未免牵挂。”
唐夫人拿出手帕替莫芸兰擦擦泪珠,柔声道:“不如把你娘接来唐城,咱们逸剑门这么大,还是能住下的。”
莫芸兰握住唐夫人的手抽噎道:“当……当真可以吗?”
唐夫人点点头,“自然,这样我平日里也好有个人可以说说话。”
“娘,您真好。”莫芸兰说着,双手抱住唐夫人,埋首在唐夫人肩头低泣。
唐夫人抬手轻拍莫芸兰后背,心下叹气:唉,也是个可怜孩子,若不是因为那个爹也不至于卷入这件事里,希望到时候他能放过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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