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对于林骁而言,不再仅仅是冲向篮球场的号角,更增添了一项艰巨而充满未知的任务——去美术用品店,购买那张清单上如同天书一般的画材。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总结着函数单调性,林骁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敲打着,脑子里像跑马灯一样循环播放着那几个拗口的名字:三菱、马利、辉柏嘉……HB、2B、4B……还有那个什么可塑橡皮?橡皮还能可塑?难道是橡皮泥?他想象着自己捏着一团橡皮泥去擦画面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甩甩头,试图把这种离谱的画面赶出去。
同桌大熊用笔帽捅了捅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嘿,骁哥,一会儿球场见?昨天二班那帮人不服气,今天说要再战一场呢!” 林骁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苦恼:“今天不行,我得去办点事。” “办事?你能有啥事?难不成真去给画室那个小帅哥买笔啊?”大熊挤眉弄眼,昨天画室的“惨案”早已在篮球队内部传开,成了林骁最新的“黑历史”。 “不然呢?”林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弄坏东西当然要赔!” “哇哦~”大熊故意拉长声音,调侃道,“这么上心?我看那小学霸长得挺清秀的嘛,骁哥你是不是……” “是你个大头鬼!”林骁一把勒住大熊的脖子,恶狠狠地低语,“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你今晚抱着篮球睡厕所!” “错了错了!骁哥我错了!”大熊赶紧求饶,但脸上还是憋着坏笑。林骁松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经过大熊这么一打岔,他心里的紧张感非但没减少,反而又多了一层莫名的别扭。
下课铃终于响了。林骁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甚至没等数学老师说完“下课”。他一路狂奔出校门,按照手机地图的指示,冲向最近的一家规模较大的美术用品店。
一推开店门,林骁就被震住了。与他想象中卖卖铅笔橡皮的小文具店完全不同,这里简直是一个色彩和材料的王国!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味,但更浓郁。高大的货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数不清的画纸、画布、各种尺寸的画笔、颜料、画架、雕塑工具……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缭乱,瞬间头晕目眩。他像个闯入了巨人国的小矮人,茫然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感觉自己渺小又无知。
一个穿着围裙、看起来像是店员的姐姐走过来,微笑着问:“同学,需要点什么?” 林骁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把纸条递过去,语气带着一丝求助的急切:“姐姐你好,我……我想买这些。” 店员姐姐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点点头:“哦,炭笔和橡皮啊,在这边。”她引着林骁走向一排摆满各种铅笔、炭笔的货架。
看到整整一面墙不同品牌、不同硬度、包装各异的笔,林骁再次陷入了绝望。这比他区分篮球鞋的款式难多了! 店员姐姐按照清单,熟练地帮他找出对应的品牌和型号。林骁瞪大眼睛,仔细比对纸条上的字和笔杆上的小字,生怕拿错一支。 “是三菱的Hi-Uni,不是uni。” “马利的特软炭笔,是这种吗?” “辉柏嘉的可塑橡皮……原来是长这样的啊?”他好奇地捏了捏那块灰白色的、像口香糖一样的东西,手感果然很奇特。每拿起一样,他都要反复确认两三遍,那谨慎认真的样子,堪比在博物馆鉴定文物。
好不容易把清单上的东西都找齐了,他又看着那些笔,犹豫了一下,抬头问店员姐姐:“那个……姐姐,这些笔,一般……买多少合适?”他完全没概念,怕买少了不够赔。店员姐姐被他的问题逗笑了:“这要看用量啊。初学者的话,单支买也可以的。” 林骁想了想那个安静男生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初学者”。他一咬牙,大手一挥:“每个型号,给我拿……拿一盒!”他想着,反正要赔,就赔得彻底点,免得不够用对方又不肯说,自己还得再跑一趟。
于是,最终他提着满满一大袋子的炭笔(每样一盒,加起来数量惊人)和几块可塑橡皮,在店员姐姐略带诧异的目光中,豪气地刷了卡。看着手机上弹出的消费短信,林骁嘴角抽搐了一下——够他买一双不错的篮球鞋了!但一想到这是“赎罪”的必要开支,他又挺直了腰板。
提着这袋“沉甸甸的赔偿”,林骁再次一路狂奔回学校。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跑得气喘吁吁,额角冒汗,却小心地护着手里的袋子,生怕磕了碰了。
跑到艺术楼下,他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又拍了拍篮球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
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有极轻微的挪动画板的声响。林骁站在门口,突然又有点怂了。他透过门缝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熟悉身影。季然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对着画板,夕阳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画面安静美好得不像话,与昨天那场灾难形成了鲜明对比。林骁感觉自己像个粗鲁的闯入者,又要去打破这片宁静了。他握紧了手里的袋子,手心又开始冒汗。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极其轻微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张老师的声音。林骁推开门,动作比昨天小心翼翼了无数倍。画室里还有其他几个学生在,听到动静都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他,眼神里都带上了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笑意。显然,昨天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季然也听到了动静,他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画完了手头那一笔,才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骁脸上,然后下滑,落在他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印着美术用品店logo的袋子上。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淡淡的,只是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大概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如此迅速地买来。
林骁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赶紧几步走上前,将袋子放在季然旁边的空桌子上,声音因为刚才的奔跑和紧张而有些微喘,但努力保持着镇定:“同、同学,你要的东西,我买来了。你看看……对不对?”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稍微松了口气,但眼睛还是紧张地盯着季然,等待对方的“验收”。
季然放下笔,站起身,走到桌边。他打开袋子,往里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愣住了。袋子里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几支零散炭笔,而是整整好几盒未开封的全新炭笔!各种硬度,堆积在一起,数量多得离谱,足够他用上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了。他抬起头,看向林骁,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终于主动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买这么多?”
林骁被他问得一懵,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啊?不、不对吗?我……我怕买少了不够你用……是不是型号不对?我都是按照你写的买的啊!”他急忙辩解,差点又想拿出那张纸条来对照。
季然看着对方那副急切又有点慌乱的樣子,再低头看看那一大堆炭笔,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他沉默了几秒,才摇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型号没错。但是……太多了。我用不了这么多。” 他本来只打算让对方赔偿几支被泡坏的主要用笔而已。
“不多不多!”林骁一听型号没错,立刻放下心来,连忙摆手,“用得了用得了!画画嘛,很费笔的吧?剩下的你慢慢用!总之,昨天真的很对不起!”他又习惯性地开始道歉。
季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生,因为奔跑和紧张,脸上还带着红晕,眼神诚恳得近乎执拗,坚持要把这一大堆笔塞给自己。这种夸张的、近乎笨拙的赔偿方式,让他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但奇怪的是,却生不起气来。他从那一大堆笔里,拿出了几支最常用的硬度型号,又拿了一块可塑橡皮,然后将剩下的连同袋子一起,推回给林骁。 “这些就够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其他的,你退掉吧。”
“啊?退掉?”林骁愣住了,他看着被推回来的大半袋子笔,像是遇到了比记画材型号更难的难题,“这……这怎么行!说好赔给你的!剩下的就当……就当备用!对,备用!”他试图把袋子再推回去。
季然微微蹙眉,显然不打算接受这个提议。他并不想占这种便宜,也不想和对方有过多的牵扯。两人之间仿佛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推拉战,一个执意要给,一个坚持不收。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僵持和尴尬。
旁边的几个同学都偷偷看着这边,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张老师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林骁意识到这是在画室,不能太喧哗,也不好一直纠缠。他看着季然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坚持的脸,终于败下阵来。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挫败又苦恼的表情:“那……那好吧……这些你先拿着。剩下的……我……我处理。”他只好妥协,但坚持让季然收下他拿出来的那一小部分。
季然见他不再坚持,便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几支笔和橡皮。他将其小心地放在自己的笔盒旁,然后看向林骁,客气而疏离地说了一句:“谢谢。麻烦你了。”
这句礼貌的“谢谢”和“麻烦你了”,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再次明确划分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赔偿事宜似乎到此为止,他们之间再无瓜葛的必要。
林骁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比如“你用的笔还挺特别的”,或者“你画得真好”,但看着对方那副明显不想再多谈、已经准备转身继续画画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回了句:“不麻烦不麻烦!那……那我走了?”
季然轻轻“嗯”了一声,已经重新拿起了画笔。
林骁提着那一大袋被“退回”的炭笔,站在原地尴尬了两秒,才想起跟张老师打招呼:“老师再见!” 张老师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季然的背影,对方已经再次沉浸到了画板的世界里,仿佛他的到来和离开,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林骁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画室。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对方接受了赔偿,虽然只接受了一小部分。但为什么他心里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点空落落的?好像……被嫌弃了?
他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走下楼梯,看着里面一大堆昂贵的炭笔,愁眉苦脸。 “这……这可咋处理?退掉?好像有点丢人……难道真要留着?”他想象着自己坐在球场边用炭笔画战术图的场景,打了个寒颤,“算了,先带回家塞床底下吧……”
而画室里,季然看着桌上那几支崭新的、与他常用品牌型号一丝不差的炭笔和橡皮,手中的画笔顿了顿。那个篮球少年……虽然莽撞、笨拙、有点夸张,但……似乎并不讨厌。至少,很守信用,也很认真。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摒弃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画面上。
必要的往来结束了。两条线在短暂的交汇后,似乎又要各自延伸,回归各自的轨道。一个提着多余的画材,烦恼着如何处理;一个收下赔偿,将其归位,继续自己的静谧世界。礼貌,疏离,仿佛昨日那场意外的喧嚣,终将彻底沉淀,不再泛起任何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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