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朔漠草原，风里裹着枯草的涩味，掠过连绵的矮坡后，轻轻掀动营地边缘的毡帘。
十余顶素色毡房沿缓坡铺开，最中央那顶格外宽敞，檐角垂着的银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暗纹云纹，若凑近看，能发现云纹间隙藏着细微的龙鳞纹路，只是此刻被夕阳的余晖漫过，倒显得低调了许多。
沈清辞站在毡房前的空地上，望着远处天际盘旋的雄鹰。那只猛禽翅膀展开时像两片深色的云，绕着固定的轨迹一圈圈滑翔，仿佛在监视这片空旷的草原。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暖玉，玉佩是母亲临走前给他的，雕着缠枝莲纹，七年过去，边缘已被摸得光滑温润。
“殿下，风大了，仔细吹着。”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清辞回头，见林靖远掀着毡帘走出来。这位朔漠老将头发已染了大半霜白，肩上披着一件旧了的驼绒披风，领口还沾着些草原特有的沙砾。他走到沈清辞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只雄鹰，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鹰是朔漠王庭的哨鹰，”林靖远声音不高，却带着常年带兵的沉稳，“殿下归朝的消息，想必早传到王庭了。这几日沿途安稳，也是托了王庭那边打过招呼的缘故。”
沈清辞收回目光，指尖仍贴着玉佩：“林将军，我在朔漠七年，承蒙您多番照拂，如今要走了，倒有些不舍。”他说话时语气温和，没有皇子的骄矜，只有少年人特有的清透——十四岁的年纪，身形已有些挺拔，只是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唯有眼底的沉静，比同龄人格外多几分。
林靖远闻言，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他的手掌粗糙，指节上留着旧伤的凸起，是常年握剑和拉弓磨出来的：“殿下这话折煞老臣了。当年皇后娘娘将您托付给老臣，老臣不过是尽了本分。您在朔漠这些年，没像其他贵族子弟那般娇气，跟着学骑射、读兵法，连王庭的小王子都佩服您的韧劲，这才是老臣最欣慰的。”
提到母亲，沈清辞眼底的光柔和了些：“母亲总说，朔漠的风沙能磨性子。如今想来，倒真是如此。只是……”他顿了顿，望向东方的天际——那里是大靖的方向，夕阳正沉在矮坡尽头，把天空染成一片暖橙，“祖父病重的消息来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跟先生辞行，便仓促启程了。”
林靖远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水囊，递给沈清辞：“殿下不必挂怀。先生那边，老臣已经派人去告知了，他说您是栋梁之材，早归朝早担事，不必拘泥于俗礼。倒是您，回了京城可得多留心——皇室不比朔漠自在，皇太子殿下虽仁厚，但宫里人多眼杂，您凡事需谨言慎行，莫要像在朔漠这般随性。”
沈清辞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冰凉的囊身，他低头拧开盖子，抿了一口温水，清甜的口感里带着些牧草的淡香。“我明白的，林将军。”他轻声应道，“入宫后我会守规矩，不给旁人添麻烦，也不让母亲和祖父担心。”
“这便好。”林靖远点点头，目光扫过沈清辞略显单薄的衣襟，又叮嘱道，“按行程，大靖的迎接队伍后天清晨就能到。这两日您且放宽心，在营地附近走走无妨，不必总闷在毡房里。草原上的秋景虽不及春夏热闹，但黄昏时的霞光，倒也值得一看。”
沈清辞顺着他的话望向四周，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靴面，远处传来几声马嘶，是侍从在照料马匹。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林靖远，眼神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恳切：“林将军，我听闻大靖边境一带常有赤绒兔出没，肉质细嫩，最是补身。您这几日为了我的归程忙前忙后，气色都差了些，不如我明日去猎一只，让厨下炖汤给您补补？”
林靖远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殿下有心了。只是赤绒兔跑得极快，且擅长钻草窝，您虽会骑射，怕也难捉。再说，您是金枝玉叶，哪能让您去做这种粗活？”
“不算粗活的。”沈清辞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坚持，“在朔漠时，我跟着牧人学过追踪猎物，捉几只兔子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能为您做点事，我也安心些。”他说这话时，眼底没有丝毫勉强，只有纯粹的感恩——七年里，林靖远待他如亲孙，不仅教他武艺，还在他思念家人时陪他说话，这份情谊，他一直记在心里。
林靖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终究没再拒绝，只是叮嘱道：“那便依您。明日我让侍从跟您一起去，带上猎犬，也能帮衬些。草原上虽太平，但偶尔有孤狼出没，您务必注意安全，莫要跑太远。”
“好，我记下了。”沈清辞笑着应下，指尖的玉佩似乎也跟着暖了几分。他抬头再望向那只盘旋的雄鹰，此刻它已振翅向远处飞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风依旧吹着，带着离别的涩味，却也藏着几分对故土的期待——京城的模样，他早已在母亲的书信里想象过无数次，如今终于要回去了，只是不知那片繁华的土地上，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毡房的炊烟渐渐升起，带着淡淡的奶香味，暮色也慢慢漫过草原。沈清辞跟着林靖远走进毡房，里面已摆好了简单的晚饭：烤得喷香的羊肉、冒着热气的奶茶，还有一碟腌渍的野果。
他坐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正落在那面暗纹银旗上，龙鳞纹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那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未来要扛起的责任。
“殿下，尝尝这羊肉，是今日刚宰杀的，还新鲜。”林靖远将烤得最嫩的一块羊肉推到他面前，“明日猎兔回来，老臣让厨下用朔漠的法子给您炖汤，也算给您践行。”
沈清辞拿起银刀，切下一小块羊肉送进嘴里，鲜嫩的肉质里带着炭火的焦香。他笑着点头：“多谢林将军。明日若是能捉到赤绒兔，定要尝尝您说的炖法。”
夜色渐深，毡房里的灯火温暖明亮，窗外的风声渐渐轻了些。沈清辞一边听林靖远讲京城的趣闻，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明日猎兔时，要走得慢些，再看看这待了七年的草原，往后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寻常的“猎兔”，将让他在溪畔遇见那个改变他半生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