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草原时，营地的毡房里已亮起灯火。沈清辞跟着林靖远走进主营毡房，刚解开沾泥的短氅，就见侍从端着铜盆进来——盆里盛着温水，还放着块干净的布巾，是林靖远特意吩咐准备的，让他擦洗身上的泥污。
“殿下，先擦擦脸和手，厨下已经在炖羊肉了，等会儿就能吃。”林靖远坐在毡房西侧的矮榻上，手里捧着本翻旧的兵书，却没心思看，目光总往沈清辞身上瞟，像是有话要问。
沈清辞拧干布巾擦脸，温热的水驱散了溪边带来的凉意，他一边擦一边说：“林将军，今日猎到两只赤绒兔，我让厨下养着了，明天一早处理，炖给您补身。”
“劳殿下费心了。”林靖远放下兵书，叹了口气，“只是殿下，下午送您回来的那两位……您可知他们的身份？”
沈清辞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知道林靖远迟早要问，老实回答：“他们只说姓苏和姓顾，是来边境巡查的，没说具体身份。不过看他们的衣着和坐骑，像是大靖的军官。”
“何止是军官。”林靖远的声音沉了些，“那位穿白衣的苏公子，腰间佩剑的银纹是皇营军统领级别的标识；黑衣的顾公子，骑的那匹黑马是永宁王府的‘踏云’，我在朔漠王庭的宴会上见过——永宁王是当今皇太子的堂弟，手握玄影团兵权，可不是普通贵族。”
沈清辞心里一动——难怪苏砚辞的言行举止带着一股威严，顾云舟的气度也绝非寻常军官可比。他想起苏砚辞递药膏时的细致、顾云舟逗弄惊风时的从容，忽然明白两人能在边境随意巡查，背后定有皇室授权。
“林将军是担心他们来者不善？”沈清辞问。
“倒不是不善，只是来得太巧。”林靖远眉头皱着，“按行程，大靖的迎接队伍后天才能到，他们却提前两天出现，还正好在溪边遇到您……老臣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沈清辞没接话，走到毡房中央的矮桌旁坐下。桌上摆着个陶壶，里面盛着朔漠特有的奶茶，他倒了两碗，递一碗给林靖远：“林将军，先喝碗奶茶暖暖身子。他们若是来接我的，早该亮明身份，没必要隐瞒，或许真的是顺路巡查，偶遇罢了。”
林靖远接过奶茶，却没喝，只盯着碗里的奶沫：“殿下心善，总把人往好处想。可您别忘了，朔漠与大靖虽暂时休战，王庭里仍有不少人盯着您——您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又是靖元帝最疼的孙辈，若是在边境出点事，大靖的政局难免动荡。”
这话让沈清辞沉默了。他在朔漠七年，虽过得安稳，却也见识过王庭内部的勾心斗角——有贵族子弟因他是大靖皇子，故意在骑射比赛中使绊子；有大臣在宴会上旁敲侧击，打探大靖的军情。林靖远的担心并非多余，边境确实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我会小心的。”沈清辞轻声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明日若是再见到他们，我会试着打听清楚，不会露怯。”
林靖远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毡房外忽然传来侍从的声音：“林将军，苏公子和顾公子来了，说想过来拜访。”
沈清辞和林靖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林靖远连忙起身：“快请他们进来。”
毡帘被掀开，苏砚辞和顾云舟走了进来。苏砚辞已换下白天的劲装，穿了件月白长衫，领口绣着细银线，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文雅；顾云舟则换了件墨色锦袍，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笑着说：“叨扰林将军和小公子了，我们刚在自己的毡房用过饭，想着带些点心过来，跟二位聊聊边境的情况。”
林靖远连忙招呼他们坐：“苏公子、顾公子客气了，快请坐，我这就让人倒奶茶。”
苏砚辞坐在沈清辞对面的矮凳上，目光扫过桌上的兵书，随口问：“林将军也懂兵法？”
“略懂一些，早年在军中待过几年，老了就记不太清了。”林靖远谦虚道，目光却在苏砚辞身上打量——眼前这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眼神却比同龄人沉稳得多，举手投足间带着久居上位的气度，绝非普通统领可比。
顾云舟打开食盒，里面装着几碟精致的点心：“这是从京城带来的杏仁酥和枣泥糕，想着小公子下午没吃好，特意带来的。”他把点心推到沈清辞面前，“小公子尝尝，比朔漠的奶饼甜些。”
沈清辞拿起块杏仁酥，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裹着香甜的杏仁碎，味道确实比奶饼细腻。他抬头对顾云舟笑了笑：“多谢顾公子，很好吃。”
苏砚辞看着他吃点心的模样，忽然开口：“下午看你的弓，是朔漠王庭的‘逐风’款，这种弓拉力大，适合骑射，你在朔漠常练？”
“嗯，跟着牧人学的。”沈清辞放下杏仁酥，“朔漠的草原开阔，骑射是必备的本事，我练了三年，才算勉强熟练。”
“你的箭法如何？”苏砚辞追问，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逐风弓需要臂力和准头，若是箭法不行，再好的弓也没用。”
沈清辞愣了愣，没想到苏砚辞会问这个，老实回答：“寻常猎物能射中，若是对战，怕是比不过军中的将士。”
“若是有机会，倒想看看你的箭法。”苏砚辞说，语气平淡，却没让人觉得是挑衅，反而像是单纯的好奇。
顾云舟在一旁调侃：“苏统领这是想收徒弟啊？咱们皇营军里，想让你指点箭法的人可不少，你都没答应过。”
苏砚辞没理他，只端起侍从刚倒好的奶茶，轻轻抿了一口。沈清辞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想起下午在溪边，苏砚辞为他检查伤势时的细致——这人虽话少，却总在细节处透着关心，倒不像表面那么冷淡。
林靖远看着三人聊天，忽然插话：“不知苏公子和顾公子此次巡查边境，主要是查什么？最近这一带可有异常？”
顾云舟放下奶茶，脸色稍沉：“确实有些异常。前几日有哨探回报，朔漠王庭的一支商队在边境失踪了，连带着护送的士兵也没了消息，我们过来，就是想查查此事。”
“商队失踪？”林靖远皱起眉头，“朔漠的商队大多走固定路线，怎么会突然失踪？”
“还不清楚，有可能是遇到了马贼，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顾云舟说，目光扫过沈清辞，“小公子在朔漠待了七年，可知王庭最近有什么动静？”
沈清辞心里一紧——他在朔漠时，大多时间待在王庭的书院，很少关注外界的事，只能如实说：“我不太清楚，最近半年都在准备归国的事，没怎么出门。不过前几日听先生说，王庭的贵族好像在争权，有几位大臣不太安分。”
苏砚辞和顾云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顾云舟叹了口气：“看来边境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深。林将军，您在朔漠多年，可知这一带常有马贼出没？”
“马贼倒是有，不过大多是小股势力，不敢动王庭的商队。”林靖远说，“除非是有人故意纵容，或者……是王庭内部的人搞的鬼。”
这话让毡房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沈清辞握着奶茶碗的手紧了紧——若是王庭内部有人搞鬼，那他此次归国，怕是不会太平。
苏砚辞忽然看向沈清辞：“明日你若是还去溪边，记得别走远，让侍从跟着。边境不太平，安全要紧。”
“我知道了，谢谢苏公子提醒。”沈清辞点点头，心里莫名觉得安心——苏砚辞的话虽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像是真的在担心他的安全。
又聊了会儿边境的事，苏砚辞和顾云舟便起身告辞。林靖远送他们到毡房门口，回来时脸色仍不太好：“殿下，看来这边境真的有问题，咱们明日得早点收拾，后天迎接队伍一到，就赶紧离开。”
“嗯，听林将军的。”沈清辞说，目光却望向毡房外——苏砚辞和顾云舟的身影已消失在暮色里，只有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还隐约能听见。
侍从端来炖好的羊肉，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毡房里。沈清辞拿起银筷，却没什么胃口——他满脑子都是苏砚辞刚才的话，还有顾云舟提到的商队失踪案。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总让他觉得，此次归国之路，怕是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
林靖远看出他的心思，把炖得最嫩的羊肉夹到他碗里：“殿下，先吃饭，身子要紧。不管有什么事，有老臣在，定会护您安全归国。”
沈清辞点点头，拿起银筷吃了口羊肉。温热的肉汁在舌尖散开，暖意传到胃里，却没驱散心里的疑虑。他想起苏砚辞腰间的佩剑、顾云舟手里的猎鹰，忽然觉得，这两位突然出现的京城贵人，或许不仅是来巡查边境，更像是来保护他的——只是他们为何不直接亮明身份？又在担心什么？
夜色渐深，毡房外的风声渐渐轻了些。沈清辞躺在铺着羊毛毯的矮榻上，手里攥着白天苏砚辞给的药膏罐，罐底的“砚”字在灯火下隐约可见。他想起苏砚辞递药膏时的指尖、送他回来时的叮嘱，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或许，有这两位在，此次归国之路，也不会那么难走。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苏砚辞和顾云舟，正在自己的毡房里商议——
“林靖远对我们戒心很重，看来短期内不能亮明真实目的。”顾云舟坐在矮凳上，手里把玩着惊风的羽毛，“明日你再去看看沈清辞，顺便探探林靖远的口风，看看他知不知道商队失踪的内情。”
苏砚辞站在毡帘旁，望着沈清辞所在的毡房方向，声音低沉：“我会的。沈清辞在朔漠待了七年，对王庭的情况应该比我们清楚，只是他心思单纯，怕是没察觉背后的阴谋。”
“你倒是挺关心他。”顾云舟调侃道，“下午还特意回去找药膏罐，以前可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苏砚辞没回头，只说：“他是皇后娘娘的儿子，靖元帝的孙辈，我们此行的任务就是护他安全归国，关心他是应该的。”
顾云舟笑着摇头，没再拆穿——他跟苏砚辞认识十年，还从没见他对哪个少年这么细致，连炖兔加姜片的细节都记得，这可不是“任务”能解释的。
夜色里，两顶毡房的灯火遥遥相对，藏着各自的心思。沈清辞握着药膏罐渐渐睡去，梦里竟又回到了溪边——苏砚辞穿着白衣站在溪畔，手里拿着块温热的绒布，正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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