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醒了! ”
陆景昭从花园回来,手上果真拿着找到的两棵野薄荷。
一进门,瞧见小狐狸正踩在他的桌上低头喝水,不由惊喜万分。
“你醒了啊,你看,这是我刚刚准备给你用的薄荷,我还在担心给人用的固眠咒会让你再睡两天。你觉得如何,腿还疼吗?我有鹿脯你,要吃.....吗?”
陆景昭望了它一下午,爱抚了一下午,自然从心底觉着与这玄狐已是十分相熟。
却没想过在这期间玄狐一直是睡着的。
醒来时,怕是最后记得的也是他背对着它拔剑的场景。
此刻小狐狸往后矮了矮身子,碧绿的目光似乎有些戒备。
陆景昭本来一腔欢喜,看见这幅神情,忽然记起了前因,一下子语气就变得迟疑缓慢了。
玄狐立在桌上好似有些进退两难,陆景昭怕惊了它也没有动。
一人一狐就这样对望了半晌。
忽然,狐狸退后一步,或许忘记自己身在桌上,受伤的右后腿恰好碰到放在桌沿的茶壶,茶壶从桌上落下。
玄狐吃痛,像是一下失去平衡,往后摔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陆景昭一步上前,右臂一伸一带,一个转身,转了一圈,小狐狸已被他稳稳揽在怀中。
茶壶方才掉落地上“啪”的一响。
温热热毛茸茸的触感让陆景昭心下一软,低头温言道:
“好了好了,不怕啊,乖,没事了,我接住你了。”
小狐将头埋在他的襟袖间,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陆景昭乐得抱着它一会走到窗边,一会去喊墨痕取新茶,一会又带它站在廊前纳凉赏月,一会又抱着它坐在榻上,用脸颊去贴它额顶的绒毛。
静坐贴着小狐,陆景昭猛然发现它全身在微微颤抖,许是方才一路走动没有发现。
他想可能是刚才桌上碰那一下震动了伤口,此时又颠簸走动,狐狸疼的很了。
他将小狐放在床榻内侧,自己单膝跪在床边,俯身查看它的伤口。
伤口并没有过多沁血,反而有愈合的趋势,凌霄城的伤药一向十分灵效。
陆景昭看着狐狸咬紧牙关,闭目颤抖,像是在忍受着越来越大的痛苦。
心中惶惑地思量是否漏了什么伤没有发现,或许是早上来的时候已受了内伤也未可知。
陆景昭灵力注满食中二指,缓缓在小狐身上推移查探,若有内伤,必然逃不过他的感知。
但三遍已过,玄狐除了右后腿那一处,确实没有其他内伤。
无奈之下,看着小狐牙关紧闭,极力抑制住痛苦的样子,陆景昭唯一想出的方法就是躺在它身边用手紧紧将它揽在怀里。
玄狐的耳尖在他下颚轻轻颤动,有点酥酥的微痒。
它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似春末林间白蔷薇的气息,与他喜爱的泠冽沉静截然不同。
淡而甜暖的香在他鼻端弥漫,却有种说不出的熟稔安心。
陆景昭卧在枕上渐渐觉得神思有些迷乱,一垂眼瞧见有只手遥遥近前,像是要触及他领口的福字碧玉纽。
也并不觉得如何希奇,只想着那只手的主人,应该很喜欢他这个扣子,于是自己的手也移了上去,握住那只手,捏住他的手指,
一用力,将碧玉纽从衣襟上生生扯了下来,用自己的手包住那只手握紧,然后又松开,拍了拍他的手背,
意思是,留着吧,喜欢我就送你了。
这是一颗通体圆润的青玉珠,打磨的极为光滑,用细若发丝的金线镂空裹覆,盘出“福”字,虽然贵重,却是今朝宗室爱用的式样,并不稀奇。
但此刻,碧玉纽却在一人掌心珍重握着。像是一打开,就怕飘散无踪。
这只手的主人,正坐在陆景昭身边,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颜。
陆景昭眼睫微翕,似是沉湎梦境。那人看着,不由轻轻伸出指尖,想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还未触及,却又讪讪收回。
他叹了口气,望着灵力流转下早已愈合的右腿。
淡淡的说:“你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人隐在玄色袍袖中的手一扬,玄机就到了他的掌中。
他低头轻轻抚摸着这柄光华四溢的短剑,眼中若明若暗,游移不定。
“这剑,还是到你手里了。”
“既到你手里,她的心愿也了了。我那时本想先杀了她,可想想还是算了。你应该不喜欢我杀了她。”
那人往前轻轻一探,下颚微微抬起,露出的侧颜棱角柔和,似整块羊脂玉石般浮着微微的光。
柔亮的黑发垂下肩头,在月华铺陈间闪出一些柔润的色泽。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还是回到了那里。可那里我不敢去。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你,记得我。但是很可笑吧,我就是不敢去。”
“我怕见到凌云阁,也怕见到那些穿着青色衣服的人。”
那人握着玄机的手微微用力,斜长的眉略略皱起。
“有一段时间,我总在想怎样能不着痕迹地把他们全都杀了。
但后来看到你这样安好,我又想着就这样一路走下去吧,你看我这个身体,总有一天,我不能再护着你。
那时,我再把这些人都杀了,和你一起死。”
说完想起什么,轻轻笑了:“或许我可以在死前把你吃掉。你那小师弟我们玄狐会吃人。”
想着,又笑一下,他眼角本就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凤目中莹光流转,越发显得风流俊雅,不可方物。
“我怎么敢把你吃掉?若不是你抱我,我连碰你一根手指都不敢。”
他低下头把玩着另一只手中的碧玉纽。
“这样多年了,我本来好好的在泉林山,准备贪生怕死,不再见你了。
一百多年来,太平世界,你也算过得可以。但你怎么又去了凌霄城?去便去了,你究竟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什么青桂香。这种无人问津的香怎么这样多年还能被你寻着方子?你不是不知道,我可嗅知百里气息--
我睡去,醒来,我的静室,我的枕边.....我被这香折磨的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他低低喘了口气,倏地俯身贴近他轻浅呼吸的唇边,
”全是你的气息,这里,这里--”
他左臂一舒,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阔大的袍袖间往身后虚虚指点:
“他们身上,你那小侍卫身上,你那小侍婢身上,来来回回,走来走去,全是你的气息!
为什么那个墨痕要与你同车而行,她是你的侍婢,你应该同她分车而乘!
为什么你那个师弟天天说话靠你那么近?这样是逾矩!
为什么你没事就拿着她的剑翻来覆去的看?
为什么?你是不是回来了?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咬着牙,声音刻意压低,似是强抑着心中滔天怒火。
“这不是你的剑,这样不伦不类的破玩意!”
他手一扬,玄机应手飞出,”夺“的一声钉上窗棂。
就在同时,”嗖“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从窗下发出。
那人眼神骤冷,身形一晃,已立在院中阶下。
“长本事了。”
那人冷冷对着山石说了一句。
山石后慢慢露出一只鞋尖,月白色缎子上绣着如意云纹,微微上翘的足尖缀了颗龙眼大的珠子。
然后,一个低着头咬着下唇的俏丽少女从山石后慢慢移了出来:
“青衍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听你说话的.....”
青衍心一跳,窘住了。
她何时来的自己竟然丝毫不知,那些话被她听去了多少?要怎样解释才能不露痕迹?
心思瞬息万变,面上却冷冷清清,负手背转身去:
“他是碧落凌霄城的人,也是我昔日一个朋友。今日恰逢月圆,雷雨纵横,我受了伤,他给治了。”
说完又有点后悔。她本没问那人是谁,他却解释了这么些的因果,反而显得有些不对。
幸亏那少女心思不在于此,好像没有听出什么端倪:
“青衍哥哥,今日月圆,午后雷声又直追你的踪迹,我真的很担心,就四处寻你。
后来探知晋阳侯府上有你下的结界,便知你在此,白天我不敢来,晚上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在花园里找东西的晋阳侯。
因有你的结界,我需敛了气息才能进来,我.....”
那少女一串说完,忽然想起刚刚听墙角的事来,脸上一热:
“青衍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直没回来,我只是想知道那人是不是趁你虚弱把你制住了。”
她偷偷抬眼看着青衍,用更小的声音说:
“所以我刚才在花园,用噬魂试了晋阳侯.....”
青衍闻言,心下一沉,千防万防,却还是漏了!
今日月圆,恰逢惊雷,他内息反噬,本该静坐调息,却因有事要处理,强用灵力按住,功力不足常日十分之一。
且他曾行了那逆天之事,月圆之时,只要使用内丹之力,自身便会引动天雷。
击伤腿骨,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待雷雨停歇,腿骨就能在灵力运转下自愈。
但他早知楚渊王请了个术士今夜做法对付晋阳侯,却不知要如何做法,一直想着怎样不动声色解决掉这事,恰好受伤,就幻化成一头幼狐,躲入侯府,贴身相护。
好容易等到陆景昭前脚离开卧房,后脚他就已到了楚渊王的长春宫。
甫至长春宫,就嗅见沾了一身青桂香气的尴尬惶恐小侍卫。
这侍卫是他的人,那就也是要护着的。
于是青衍无可奈何的先将小侍卫送回宅子,再回来,就遇见了这道人以阴邪手段窥读陆景昭的前缘后果。
走前他在侯府中布下结界,等闲修仙者万不能入,却没料到她的一身修为半数来自于他,自然能敛了自身气息进入结界,且她敛了气息,连他也不能察觉,这是她天生的本事。
但她用的噬魂却是玄狐独有的能耐,即亲手杀死此人后,可抽取该人魂魄,再以玄狐特有的内丹化练成自己的灵力。
玄狐内丹共有十重境界,最高一阶称金元魄,可化他人魂魄为自己增加灵力,但修到十重艰辛无比,快则七八百,慢则千年。
此期间必须保持童身固守元精,还虚合道后凝成金元魄方可破戒生育子女,否则前功尽弃不说,很大可能精血逆流暴毙当场。
她乃琅轩山下九尾白狐,因先天不同玄狐,本无法修炼可炼化魂魄的噬魂,却因机缘巧合救了自己。
近年来青衍便用内丹化出一半玄狐灵力,助她可借噬魂探知他人所思所为,也方便她为自己行事。
但毕竟不是天生灵力,使用起来往往偏差甚多,探知其魂魄时多数会致人重伤,甚至死去。
他深知于此,一惊之下来不及回去探查陆景昭是否受了暗伤。
青衍骤然转身看着青瑶,细长眉梢略略上挑,眼中流动的水气瞬间凝结成冰,隐隐泛出深碧色的光泽。
月色下,泼墨般的长发在身后无风自起,本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襟带袍袖也似鸟翼猎猎伸展飘摇。
明明是诡异无比的场景,却因为青衍过于清冷俊美,无端显得月色如霜人如玉。
少女见状抽了一口气,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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