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宁一夜都没睡好，那个在她房间里安静喝茶的萨莎，和那个为与安德鲁约会而精心打扮的萨莎，两个影像在她脑中交替出现，带来一阵阵心烦意乱的空洞感。她索性早早起床，试图用晨跑驱散杂念，就在这时，卡宁的门被安德鲁敲响。他的表情并非激动难耐，取而代之的罕见紧张的凝重。
安德鲁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真诚和困扰：“通信比我想象的顺利太多，这很好，但也让我有点压力。萨莎她很特别，你知道的。她的见解，她看东西的角度，都……”他寻找着措辞，眼神里流露出欣赏，“都让我觉得，如果我表现得太肤浅，会是一种辜负。”
卡宁的心随着他每一个字眼而不断下沉。
“我准备了很多，”安德鲁继续道，语气坦诚，“但我还是很紧张，万一我们的气氛很尴尬，万一她会觉得跟我的接触会跟她想象的不一样……”他看向卡宁，目光里满是信任和请求，“有你在旁边，我心里会踏实很多。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好。”这个字从卡宁喉间挤出来，她并非仅仅是无法对着这样一双信任又带着恳切的眼睛说不，她的心不允许她说不。
“太好了，谢谢你……”安德鲁有点窘迫地挠挠头，但是表情瞬间明亮起来，比之刚才，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萨莎几乎试遍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最终选择了一条白色的蓬蓬裙，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笑和对话，心脏因为期待的甜蜜而胀痛。她想象着和卡宁在艺术中心并肩漫步、低声交谈的画面，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萨莎怀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甜蜜和紧张下楼，她看到了并肩站在一起的安德鲁和卡宁。
安德鲁率先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嗨，萨莎！”
萨莎愣了一下，为什么连同这种时候都要叫上安德鲁，但是她也无暇顾及这点，她的心脏因为见到卡宁而狂跳！她立刻点头，脸颊绯红，目光几乎无法从卡宁身上移开：“早上好，卡宁，安德鲁。”她看向卡宁，眼神亮得惊人。
卡宁强迫自己迎上那道几乎能将她灼伤的目光，挤出一个僵硬无比的微笑，点了点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去艺术中心的路上，气氛却很和谐。萨莎走在卡宁和安德鲁中间，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甫入首厅，一道无形的张力便悄然绷紧。萨莎宛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的蝶，裙袂微漾，下意识便要栖向卡宁身侧那片熟悉的紫色磁场。安德鲁跟在她们身旁，语调温和，读着墙上的导览文字。
卡宁望着萨莎穿着的白裙在冷调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的微光，见萨莎聆听安德鲁时那低垂又扬起的眼睫，每一次扬起，都固执地穿透所有障碍。待到安德鲁读完，那道滚烫的探寻的目光却忽然烙在自己身上。这一次目光的短兵相接，激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战栗，迫使萨莎立刻调转视线。
一组关于“逝水与永恒”的摄影前，萨莎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毕生勇气，向卡宁的方向滑近半步。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手臂外侧传来若有似无的、惊人的暖意。她指向一幅浪涛凝固于破碎瞬间的作品，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你看…它好像挣扎着要说出某个秘密。”
卡宁猝然回头。太近了，近得能看清萨莎眼底自己的倒影，那般惶惑，近得能数清她因紧张而轻颤的睫毛，近得能感受到那目光里毫无保留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倾慕。她像被钉在琥珀里的飞虫，动弹不得。
“嗯…会是什么秘密呢？”她调转目光，望着照片，轻轻呢喃。
“在讨论什么？”安德鲁靠近过来，魔咒打破，卡宁后撤一步看他，萨莎眼底那簇骤然亮起的光，倏然黯淡，湮灭成一丝悻悻的失落。
冷气吹过，萨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
“冷了？”安德鲁的关怀及时且妥帖。
“有一点。”萨莎赧然一笑。
“前厅似乎更暖，我们快些过去。”
而卡宁，在她的意志做出裁决之前，她的身体已泄露了天机——她的肩臂微微耸动，那件紫色格子衫的外套滑落寸许，一个脱卸的起势已然成型。随即，她回过神来，猛地将外套重新裹紧，跟着萨莎和安德鲁向前厅走去。这欲盖弥彰的涟漪，清晰落入萨莎眼中，在她心湖投下甜蜜的涟漪。
“这边有咖啡角，你们先参观吧，我去给你们买点喝的。”安德鲁朝着咖啡角的方向走去。
卡宁被一座需要手动旋绕的黄铜雕塑吸引住目光，拉着萨莎一同区体验。那螺旋的沟回里仿佛藏着宇宙的密语，两只手，带着某种命定的默契，同时伸向冰凉的金属。
指尖，于冷硬雕塑上猝然相撞。一点星火，瞬间炸开，沿着指骨一路灼烧至心尖。
“呀！”萨莎低呼一声，缩回手，脸颊顷刻染透晚霞，而后猛地将手攥紧，仿佛要囚禁那瞬间窃取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那感觉却已生根，在她指尖脉搏处疯狂跳动。那处皮肤，自此有了独立的、焦渴的记忆。
安德鲁提着三杯卡布奇诺朗笑上前，轻松转动雕塑：“巧思。”他全然未觉，方才已有一次微型的地震发生。
午后的阳光将巴黎镀上一层蜂蜜色的柔光，空气里漂浮着刚烤好的可颂的黄油香气与若有似无的咖啡醇香。三人出了艺术中心沿着宽阔的香榭丽舍大街漫步，构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巨大的凯旋门威严矗立，车流在其脚下汇成光的河流。萨莎兴奋地小跑两步，仰起头，金色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她指着顶部纷繁复杂的浮雕群，声音里带着雀跃的颤抖：“快看，《马赛曲》女神！”她穿着的白裙鼓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扇动起来的翅膀，“带着所有这些战士飞向自由！”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向卡宁，眼眸亮得惊人，像急于分享宝藏的孩子，期待着知己的认可：“那种喷薄而出的动感和力量，从这個仰视的角度看，几乎要把人也卷进去，对不对？”
安德鲁站在稍后一步，脸上带着包容而温和的笑意，很自然地将“解读权”让给了卡宁。卡宁被那毫无保留的、盛满星光的目光牢牢抓住，心头那点因三人行而产生的涩意仿佛被这热烈的注视熨帖了少许。她仔细看着那些在百年风霜中依然有力的石刻线条，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个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弧度：
“嗯，尤其是女神裙裾的褶皱，处理得极富张力，风暴和运动的意象被石头完美承载了，典型的法国浪漫主义风格。”她的声音比平时温软，像午后晒暖的丝绸。
萨莎立刻笑逐颜开，仿佛这句专业的认可比阳光更让她暖融，她下意识地朝卡宁贴近半步，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安德鲁看着她们专注交流的侧影，觉得这画面格外和谐，心情愈发舒畅。
穿过特罗卡德罗花园，走向塞纳河岸。一段古老的石板路略显凹凸不平。萨莎穿着精致的浅口鞋，走得有些小心翼翼。一阵清脆急促的自行车铃声自身后响起，伴随着年轻人欢快的笑语。
萨莎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侧身躲避，鞋跟却不稳地崴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当心。”几乎是同一瞬间，卡宁清冽的声音响起，她的手已经迅捷而稳定地托住了萨莎的肘部。那触碰短暂却有力，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去，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谢…谢谢…”萨莎站稳，脸颊迅速染上绯红，手肘被握住的那一小块皮肤持续散发着惊人的热意，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塞纳河的流水声。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卡宁，发现对方也已迅速收回手，目光投向河面上穿梭的游船，侧脸线条似乎绷得有点紧，但耳廓却透出淡淡的粉色。
安德鲁闻声回头，关切地问：“没事吧萨莎？这老城区的路总是这样，充满‘惊喜’。”他完全没察觉到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微妙的气流变化。
晚餐选在一家有着墨绿色遮阳棚和暖黄灯光的传统法餐馆。木质桌椅厚重温润，空气里交织着烤肉的焦香、红酒的醇厚以及邻桌女士身上优雅的香水味。
安德鲁拿起厚重的酒单，绅士地询问：“女士们，想喝点什么佐餐？这里的波尔多很不错，或者试试勃艮第？”
萨莎正对着密密麻麻的酒名略有踌躇，卡宁却已自然地将目光从菜单上抬起，接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她可能更偏好口感圆润、带甜味的白葡萄酒，比如苏玳，甜美的蜂蜜和杏脯风味能很好地平衡鹅肝的肥腻，酒精感也柔和。”
话音落下的瞬间，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萨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卡宁，瞳孔因震惊和巨大的喜悦而微微放大——她连我口味这么细节的东西都知道？！这远超艺术讨论的默契，像一颗甜蜜炸弹在她心中轰然引爆，让她几乎要晕眩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里。
卡宁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越界了，这太私人，太像一种隐秘的了解和关注。她迅速抿紧嘴唇，长睫垂下，掩饰性地拿起手边的冰水杯喝了一口，指尖有些微颤，试图补救：“我…只是猜测。通常…不常喝酒的人会更容易接受甜白。”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信。
安德鲁却爽朗地笑出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哈哈，卡宁，没想到你还是个隐藏的美食美酒专家，体贴入微。好，就听专家的，一瓶苏玳！萨莎，看来今晚你有口福了。”他真心赞叹卡宁的周到。
这顿饭，萨莎吃得心猿意马，每一口丝滑甜美的酒液都仿佛带着卡宁赋予的特殊意义，眼神时不时就如黏稠的蜜糖般缠绕在卡宁身上，带着甜蜜的探究和几乎满溢的喜悦。
夜幕彻底降临，埃菲尔铁塔披上璀璨的灯衣，骤然绽放的光芒如同无数碎钻被抛向夜空，引得广场上的人群发出齐声惊叹，浪漫得不真实。
“太…太震撼了！”萨莎仰着头喃喃自语，眼睛里倒映着整个金色的光芒，仿佛盛下了整个巴黎的梦境。
安德鲁拿出手机，热情地提议：“这背景很棒，必须留念。萨莎，宁，来，我给你们拍一张！”
萨莎的心跳骤然如擂鼓，几乎是雀跃地站到卡宁身边。两人肩膀轻轻相抵，手臂外侧传来对方身体的温热。萨莎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将头微微向卡宁的方向倾斜了一个极小却清晰的角度，唇角扬起一个极致灿烂又带着羞涩期待的弧度。
卡宁的身体有些许僵硬，但没有挪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萨茜发丝偶尔拂过自己肩头的微痒，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甜酒和少女体香的温暖气息。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她感觉到萨莎垂在身侧的手，小指极其轻微地、试探地、快速地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咔嚓。”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无限拉长。震耳欲聋的欢呼、流动的光影、庞大的铁塔都虚化成模糊的背景。唯有指尖那如蝴蝶振翅般轻盈、却带着惊人电流的触碰，清晰地烙印进她的神经末梢，激起一阵无声的惊雷。
照片定格：萨莎笑靥如花，眼中有万千星辰；卡宁的表情则带着一丝怔忪、一丝无措，和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融化在眼底的温柔。
安德鲁看着手机屏幕上堪称大片的合影，满意地啧啧称赞：“太棒了！光影、构图、表情都完美，你们看起来像一起结伴旅行多年的好友。”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今天的一切都远超预期。
回程的车上，萨莎靠窗而坐，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瞬间的触感，怀里像揣着一只偷喝了整瓶苏玳而醉醺醺的兔子。卡宁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巴黎夜景，感觉自己像参加了一场盛大而虚幻的假面舞会。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个甜蜜的漩涡，将她卷入一种头晕目眩的失重感里。这场约会，是一场极致浪漫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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