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丁香淡雅细小的花簇细细密密地点缀在枝叶上,底下棕褐色的树干上生着一片绿油油的青苔,简直像一幅静景画似的。
正陶醉,一粒石子敲在窗户边上,唐徽意偏头一看,楚帘那小子抱着一捆干柴正朝他抬下巴。
唐徽意挥了挥手坐着没动。
刚认识那会儿多乖,这进了自己家门隔了夜就原形毕露了。
自己家呀……
唐徽意其实是想在这里多待会儿的,奈何底下厨房已经在起火烧饭。
再不下楼可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也不好意思生赖着等人反复请,于是起身关了窗户慢慢下楼。
堂屋里楚帘的舅舅过来了,他家在往里面另一个山头那边,听说楚帘回家,过来看看。
老头子身体看上去还比较硬朗,至少比他母亲身体要好,一把年纪依旧身形细长。
楚帘和他姐都在厨房忙着,姐弟两个在同龄人里个头都不算低。
他们当他是客,也不让他在厨房待着,楚雨叫他附近随便逛逛得了,别走太远。
唐徽意就沿着门前的小路瞎晃。
楚家这房子不像现在大多数乡镇农村时兴的样式,是幢低低矮矮的小平房,有点像是上世纪的产物,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能买到什么材料就往家里带,其他的就靠亲戚熟人间接济,有人的出人,没人的就凑点砂石木料。
唐徽意厚着脸皮在楚家吃了这顿早中饭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经过那棵桂树的时候,唐徽意没忍住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角度是对着天空逆光拍的,碧蓝的画布底色,翠绿的枝叶和桂丁香辉映成趣,深深浅浅的光影交织过后竟然还出了一丝丝的彩虹光。
很梦幻的照片,像被软件处理过,但它确实是来自此刻最原始的美好。
楚帘一直把他送到车门边上。
唐徽意从后备箱里拿了几瓶酒和两盒坚果礼盒递给楚帘。
楚帘当然推拒。
“拿着吧,再推就没意思了,昨晚不知道你姐怀孕了,也没给小家伙准备点见面礼。”
楚帘在接人待物上还处在一个比较稚嫩的阶段,没办法应对唐徽意这样的老油条,只能红着脸把东西提在手里。
其实唐徽意也没多说,过去他时常需要和第三方的合作商打交道,有找他做事的也有他找别人做事的,这些东西基本上车里都是常备品。
“等等。”
又想起什么,他跑到副驾驶的杂物盒子里翻出一盒没拆封的创口贴。
“这个东西贴久了闷伤口,你要出门的时候再贴吧,免得脚上长好的皮肤又磨破了。”
楚帘这次说什么也不要,但最后还是被唐徽意几句话说得不得不接在手里。
唐徽意上了车,已经准备要走了。
楚帘又突然叫住了他。
“留个电话吧。”
他语气有些生硬,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跟他来往了,但是——
“不是还要来喝我姐的喜酒吗?到时候我去接你!”
“你确定?我还以为你不想邀我了呢。”
唐徽意闷笑道,他和人打交道,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大家凭实力说话,他跟楚帘虽然没有竞争关系,但是这人从他进门后就总是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勉强,甚至偶尔还表现出以后不会来往的意思,他也不是感觉不出来。
被人当面揭穿,楚帘干脆破罐子破摔,扭头就走。
“爱给不给。”
“唉,你脾气可真大,加我微信吧。”唐徽意急忙追上去拉住他。
“……留电话就行。”楚帘迟疑地抿了抿唇,又道:“我手机没带身上。”
唐徽意叹口气,认命地去车上找出纸笔写了一串号码递给他。
“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电话吗?我手机带着呢。”唐徽意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130***!”也不管唐徽意记没记下,楚帘报完号码转身就走。
“你小子,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嘴上说了两句,唐徽意也没多当真,也转身往相反的放向离开。
车子不急不慢地开上公路,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弯道,一眨眼就没了踪迹。
听见油门的声音越来越远,楚帘才肯回头。
看着空荡荡的马路,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
峡口镇不大。
除了镇子上居民住得比较集中,大多都分散在田边山野间。
唐家是外来户,建宅选址比较晚,位置其实还算不错,就在马路边上不远,还是在一个三角岔路口上,早些年年轻人还没流行外出务工,镇子上的人也不少,这个三岔口经常会有车流交汇,赶集的过路的,人气还挺旺盛。
只是在唐徽意在城里上高三的那年,这里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连环车祸,大大小小死了好几个人,当时场面太过血腥,渐渐就没人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
慢慢地,原来附近住着的人也逐渐都搬离了这里。
加上这个镇子的人口一直外流,如今的三岔口荒凉一片。
青石铺就的台阶上长满了杂草和青苔,只在靠近公路的一侧,留着些稀稀落落的车辙印。
唐徽意站在自己家门口,没有要开锁进去的意思。
一楼的玻璃窗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在外面往里看进去什么也看不见。
旁边的大门锈迹斑斑,发绿发黑的铜锁还挂在老地方,静静等待主人重新开启。
虽然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唐徽意的父母也是在那场车祸里丧了生。
他父亲是独子,母亲是单亲家庭长大,那会儿两边家里的亲戚都隔了房跟他不亲,出事后学校让两边都先瞒着他,这群人在镇里协助下帮他处理了父母的后事,顺便也帮他把赔偿金一并领了。
高考完他才知道家里出了事,整个暑假都是浑浑噩噩的,也空没去计较赔偿款去向这些。
后来他成绩不错,拿到了双一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随后便一心投入了学业,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继续堕落下去。
据说他父母刚出车祸那时那群所谓的亲戚也曾坐下来商量过,说用赔偿金供完他念大学之后会把剩下的钱还给他。
不过唐徽意已经毕业了这许多年,也没见谁说要给他还钱。
尤其刚毕业那会儿他最难的时候,从校园金字塔出来,奖学金一断,他之前打工攒的钱又一鼓作气全用来换了工作需要用的高配置电脑,手里就剩了五十块钱不到。
他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当时漏算了DS试用期不给安排宿舍的规定,离开学校有快没有一个月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好在试用期也可以吃公司的免费自助餐,他租不起C城的房也开不起宾馆,一开始甚至连着住了一个礼拜桥洞,后来又厚着脸皮去当时留也在C城的几个同学家里轮流蹭住了一段时间。
也许就是因为那段不甚愉快的经历,让他后来疯狂地想要在C城有一个自己的房子。
抽了几支烟,唐徽意在车里发了两个小时呆,然后掉头朝镇上驶去。
峡口镇的镇集虽小,但麻雀五脏倒是俱全,唐徽意没费多大功夫就在镇上的车站附近找到一个宾馆。
后天才是清明节,楚雨的婚礼起码还有二十多天,想着来都来了,也没什么要紧事,他便开了一个月的大床房先住着。
拿到房卡一进房间,他就直奔洗手间冲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当然也没敢像在家那么放肆,他找了身短袖短裤套在身上,这才拉上窗帘躺上床。
昨晚在楚帘家休息得不错,哪怕此刻身心还算放松,唐徽意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脑袋一清醒,就被迫要想起很多平时不愿意去想的事。
当年那场车祸,死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
据说是因为流动商贩常年在那里占道经营成了习惯,那天刚好就遇见了一辆失控的货车,撞翻了一排路边的地摊,还撵了一对要买东西的母女,他妈本来在店里守着铺子,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那小女孩还在轮子底下动,就去拉,结果车子还在动,把她也卷了进去,他爸追上去疯了似的拦车,也被撞出去老远。
他妈和那对母女当场就没命了,他爸送医的时候路上就咽了气。
后来交警事故调查的时候说是那货车比较老旧,在峡口镇外的盘山公路刚下了一个陡长的坡,因为没有及时给车辆降温,车在进镇子的时候刹车就已经失灵了。
大货车一般都有保险,这种情况保险公司肯定会处理,那货车司机一开始还比较积极配合调查和赔偿,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自杀了。
三个家庭都因为这场车祸陷进沼泽里,几年过去,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它的阴影。
唐徽意从小就聪明漂亮,被人夸得多了,长大点了就开始会不耐烦地板着脸,连对自己父母也是一样,好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其实他从来都不高冷,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家里人来人往的那些过分的热情。
当这些亲的远的,熟悉的陌生的东西通通没了之后,所有的事他都只能自己亲力亲为,孤独和疲累,也都是靠自己抗着。
为了不让自己回头看,他会给自己的未来划出一条又一条明确的线,逼着自己往前走。
高强度的工作周而复始,买房子的执念一旦翻篇后,他一下子没了目标,不知道自己以后坚持的意义在哪儿。
辞职的这段时间,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很慌,很迷茫。
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脱离现在的行业,但这个行业更新迭代太快,时间是很宝贵的,可他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
混乱的思绪经常扰得人头痛不已。
一阵悦耳的轻音乐突然从枕头底下响起,唐徽意重重搓了把脸。
摸过手机,是个130开头的号码。
嘴角一弯,电话接通。
“你好,哪里?”
“……是我,在干嘛?”
“补觉,有事吗?”纷乱的负面情绪被强行中断,唐徽意感觉好了很多。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试试你给的号码有没有写错。”楚帘略带尴尬地说道。
其实楚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但是家里实在有点无聊,本来想着家里地有点荒了去刨下地,结果被楚雨发现撵回房间看书。
“那看来是没有写错。”唐徽意笑道。
“这个电话是你的微信号吗?”楚帘又问。
“对,你现在要加吗?”
“……加不了。”
“为什么?我又没设限怎么会加不了?”唐徽意顿了顿,有点摸不清这小子什么意思,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加你?”
“……说了加不了就是加不了,换成你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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