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流在观察一件事。
“白日梦”的社交账号之前发布的内容都比较类似，今天的新内容中，改为背对着镜头，老头背心遮挡不住他的肌肉，以及肩膀上的一块疤痕。
这个疤有点凸起，表面不平，面积不是很大，像是烧伤，或者严重增生后的结果。
为什么反而在意这些东西呢？江奔流，不要在和你的生活毫无关系的细节上花费太多注意力。
她昨晚和田冰打了半宿游戏，睡到中午还有点没缓过来。今天傍晚又得开进度汇报会了，不过江奔流并没有很担心，这几天都在下雨，她足不出户，沉浸在互联网世界，交替推进着进度和游戏在线时长。
大约下午三点时江奔流抬起头，发现平时人来人往的大堂冷冷清清。
“你怎么还在这儿？芒歌附近这块四点到八点要停电检修。”陈青云向她走来。
江奔流翻了翻芒歌群，发现确实有这么一条通知，只是之前闲聊的人太多，她把群屏蔽了，没有定时查看。
“我没看到，都怪你，没有告诉我。”江奔流毫无羞愧之心。
“我的错我的错，”陈青云道歉，“你下午是要用电脑吗，有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等会要开会，可能去只能去哪个咖啡馆吧，不过得到远一点的地方，而且我的耳机、手机、电脑都得充电……”
“可以去我家，我刚好要回家，里面有电，也不是很远。”陈青云脱口而出后，观察了一下江奔流的反应，看到对方没有马上给出回复，小心翼翼低声慢速地补了一句：“不过去不去都看你。”
江奔流觉得陈青云脸上的表情变换很有意思，这个男人不像她往常见过的大多数男人，因被家庭和社会宠坏有种无法无天的气质，反而在社交中非常会看人脸色，把握人与人交往的边界。也可能是长期从事服务业的缘故。
她观察着陈青云说出这句有点突破社交边界的话后窘迫的神情，说道：“好啊，走吧！去你家学习一下给猫咪按摩的技巧。”
陈青云租的房子位于一个老式居民小区中，没有电梯，爬上二楼就是。站在两室一厅的居室门口，能听见楼下卖菜回来老太的交谈声，电动车的发动声，但是并不觉得吵闹。
屋内的布局完全和陈青云的日常风格一致——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风格。原木色餐桌，茶几，椅子和电视柜配套，看起来像是原模原样地保留了上个租客的装修。目光所及之处一尘不染，没有装饰物，只有书房地上像是放了几个哑铃。
“你喝什么茶？”陈青云自从进屋后就变得很忙，给江奔流把桌子搬到插头前，联网，调灯光，生怕停下来似的。“我喝什么都可以。”得到江奔流的回复后，他端了两份倒得满满当当的茶水，又转身进了阳台。
还有十几分钟会议开始，她盯着屏幕时，阳台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像是什么东西倒了，随后陈青云探出头：
“对不起，会影响到你吗？不然我出门一段时间。”
“不影响，你在做什么？”
“我在洗东西，顺便修修水管。”陈青云用湿手捋了一下头发。
“很急吗？”
“倒是不急。”
江奔流不理解到有点想笑了：”那就先放一放呀，为什么进了屋就和躲着我一样。”
陈青云在原地迟疑片刻，没有回答，慢慢地走到江奔流身边坐下。“我怕坐在这里会打断你开会。”
“没事，你大胆坐着，说话也没关系，这个会的含金量没有高到有必要防止干扰。”
陈青云倒是有些兴奋了：“那我能旁听你开组会吗？特别好奇你们理工科是怎么做科研的。”
江奔流心想，这个组会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持续时间长，给会议app提供了远远不断且稳定的会员费，活跃了线上会议软件市场。但是那些专业名词骗骗门外汉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自己这周还是做了点工作，就这么丝滑流利地讲出来，不得让自己在陈青云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于是她一抬下巴，大方地说：当然没问题。
几个师弟师妹陆续共享屏幕，分享自己的科研进展。和往常一样，导师对口条清晰，包装工作做得比较好的人大加赞赏，对于工作比较扎实严谨，老老实实展示出来的人反而没什么正面评价。江奔流有些听困了，一偏头，震惊地发现陈青云在做笔记。
“你到底在记些什么玩意啊!”江奔流要去抢他的笔记本。
陈青云谨慎地看了一下电脑屏幕，确定没有开麦，然后把笔记本递过去。他摘抄了几个关于‘信息检索’的定义词，把PPT里的模型结构图照抄了一遍，然后把结构图里代表用户的小方块画成了笑脸小人。
江奔流看了几眼，拿过笔给小人加上发型，画成女小人和男小人，然后把笔记本还回去。
“这个女人和男人的爆炸头是在一个理发店烫出来的吗？”陈青云的嘴角抽动了。
“嘘！肃静！马上到我讲了。”江奔流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浏览记录，然后打开屏幕共享。
她简单地汇报了一下手头课题工作的思路，对于思路设计的两个初步验证方案，验证的结果以及下一步计划。汇报完对面有几秒钟没有声音，江奔流觉得是网卡了，静静地等待一会。
“你这个思路有文献支撑吗？”导师问。
“有的，是去年jsp期刊中的文章。”
“jsp这几年是很三流的期刊，它的编辑前几天还来找我喝酒聊天……不说这个，你重新回去调研。还有，为什么这个验证方案只有一个数据集的实验结果？”
“是这样，另外一个常用大数据集的处理要复杂一些，我已经把处理列到下一步工作计划里…”
导师在那头叹了口气，背景音里好像混合着小孩跑来跑去的声音：”江奔流，你仔细想想，现在的研究思路已经完全偏离了开题报告时候的版本，没有方向的努力是没有用的，关于A方面你如果不熟悉，可以下去请教一下师弟。”
江奔流平时尽量不把导师的一些扫兴言语放在心上，但是这次可能是有了额外的信心，结果被泼冷水，也可能是陈青云在旁边，这种不自在被放大了。她感觉像吞下了一堆冰块，这些冰块在翻来覆去搅动她的肠胃。
“啊…有点尴尬。”江奔流关闭屏幕共享后低声说。
“不尴尬，你这导师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说话，都不听你把话说完整。”陈青云没有笑。
“这个导师一直这样，对师弟更加偏爱，用语言打压其他人。我都习惯了，现在就是这个课题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可不可以换导师或者退学重考？”陈青云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两个人在空旷的没有他人的屋子里耳语，这画面看起来有些奇怪。
“换导师不太可能，我…我也想过退学，可是又想着读都读了，而且如果女学生退学，这个导师接下来几年会更不招其他女学生…”，江奔流抽了抽鼻子，“其实说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我其实挺懦弱的…”
她没有敢往陈青云那边看。过了一会她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懦弱，你很勇敢。”然后声音渐行渐远。
厨房传来一系列声音：冰箱门开关的声音，水的咕嘟咕嘟声，东西接触热油的声音，锅和碗筷相碰撞的声音……等江奔流反映过来的时候，她悲伤的灵魂已经游离出来一小部分，开始倾听每一种声音，并且通过香味判断陈青云到底在做什么。
香味越来越近，像是一种炒肉的味道，然后一个碗’当’地一声碰到了她身旁的茶几。“先吃点东西不，吃饱了有力气想事情。“
江奔流把脸从埋着的手里抬起来，胡乱擦一擦眼睛，看到碗的那一刻震惊了：“你做饭这么快？“
碗里是一份牛腩拌面，大块肉的色泽光鲜，撒了辣椒末，牛筋的部分看着很有嚼劲，牛肉又比较软烂。汤汁向下渗透进刀削宽面里，旁边点缀着几颗碧绿的烫青菜。
“我提前做好了牛腩冻冰箱里，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一份，但是我也没准备其他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陈青云搓了搓手。
“只有一份，你不吃吗？”
“刀削面被我用完了，我等会下楼买点泡面来拌。”
得到回复后，江奔流毫不客气地把面拌匀，入口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饿了。陈青云坐在她旁边玩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
“你不喜欢吃这个牛腩吗？”陈青云问，他看到她快把面吃完了，碗的底部还剩下很多肉。
“我习惯把喜欢吃的东西留到最后。”
“啊，为什么？”陈青云很不解，“是怕吃完没有了吗，我可以再去煮啊。”
“就是个人习惯，也许是觉得，好东西在等待和延迟享受后变得更有价值了。”江狼吞虎咽吃下碗底的肉。
“嗯…好吧。”陈青云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说法，“我还是觉得，喜欢的东西要马上吃，和渴了马上喝水，憋了马上就去厕所一样。”
江奔流的手表滴地提醒了时间。
“八点了。”
“嗯，八点了。”陈青云回复。
其实八点应该是芒歌重新通电的时间，但两人都没有提出此事。
静静地坐一会后，陈青云说：“稍等我一会，我下楼买个泡面。”
“嗯。”江奔流向后往沙发上一靠，吃得太饱有点发饭晕，她打算稍微眯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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