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意的临时府邸并不算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与清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遵循着某种严苛的韵律，如同她这个人。
阿七被引到书房时，苏婉意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那一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格外清冷的月亮。
青色官袍衬得她身姿愈发修长挺拔，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
苏婉意没有回头道：“五年不见，沈姑娘别来无恙。”
她知道了！她果然一直都知道！
阿七浑身绷紧，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炸毛大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计算着扑上去与她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有多大。
“放松些。”
苏婉意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温婉笑道：“我若想害你，五年前你已是一具枯骨，何必等到今日，大费周章。”
“为什么？”
阿七的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沙哑艰涩，她死死盯着苏婉意，“为什么当时不揭穿我？现在又为何找我？”
苏婉意没有直接回答，她缓步走到紫檀木书案前，拿起一份文书，递到阿七面前。
“镇北侯一案，另有隐情。表面是勾结敌国，实则是有人构陷，意在夺取北境兵权，清除异己。”
阿七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是谁？”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带着颤抖。
“幕后之人位高权重，党羽遍布朝野，牵连甚广。”
苏婉意放下文书，目光思索地看向阿七。
“仅凭我一人之力，难以撼动，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她微微停顿，继续道：“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与我有共同目标，且足够坚韧，足够聪明的人。”
“你想利用我？”阿七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合作。”苏婉意纠正她，语气依旧平稳。
“我提供新的身份、接近仇人的机会、你需要的一切情报。而你，负责执行一些……我不便亲自出面，或者需要绝对保密的事情。我们各取所需。你复仇，我……清除道路上的障碍。”
“我凭什么信你？”阿七防备的问到。
“你可以不信。”
苏婉意淡淡回道，转身走回窗边。
“继续留在码头扛包，隐姓埋名，或许能挣扎求存，平安一生。或者，赌一把，跟我回京。”
“赌我能给你复仇的机会，赌我们能一起，撕开那层厚重的黑幕，看到当年的真相，还沈家一个清白。”
书房内陷入死寂，只余书案上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传来的更鼓声。
阿七看着苏婉意的背影，这个女人深不可测，真心还是假意？
跟她走，无异于与虎谋皮，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拒绝她，自己可能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永远找不到方向，永无报仇雪恨之日。
五年前的一幕幕在她脑中重现，她想起父亲不甘的眼神，母亲温热的血……
仇恨火焰在胸腔内熊熊燃烧，她不能也不想再等了！
“好。”阿七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坚定，“我跟你走。”
回到京城，苏婉意将阿七安置在自己府中的一处院落。
院落简朴，却干净整洁，与码头的破败肮脏天壤之别。
苏婉意为她赐名——青刃。
苏婉意为青刃请了数位老师，有的教授宫廷礼仪、律法典籍、琴棋书画，有的则传授隐秘的医理毒术、侦查反侦、潜伏追踪的手段。
青刃的学习能力惊人。
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底蕴和学识，在系统的训练下被迅速唤醒。
她像一块极度缺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她变得更强大的技能。
训练的日子枯燥而艰苦，常常伴随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
青刃睡不着时，就常在庭院中反复练习。
而不远处的书房，苏婉意处理公务的灯也常常亮至深夜。
两人并无太多交集。
苏婉意只会偶尔出现在训练场，冷静地观察片刻，然后精准地指出青刃的不足。
闷热的夏夜。
青刃在练习一种源于异域的近身绞杀技时，因求成心切，动作变形，不慎拉伤了肩背的肌肉，瞬间尖锐的疼痛让她冷汗涔涔，动作僵在原地。
“停下。”
苏婉意的声音从廊下的阴影处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青刃抿紧唇，忍着疼痛站定身体，脸色因疼痛和懊恼而微微发白。
苏婉意缓步走近，没有立刻说话。
她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指尖隔着青刃被汗水浸湿的薄薄训练服，精准地按在了那处拉伤的位置。
“这里，发力过猛，角度有偏。”
苏婉意的声音依旧清冷，手下却开始用一种特殊的巧劲，不轻不重地帮她揉开那处紧绷痉挛的肌肉。
“过刚易折，欲速则不达。复仇之路漫长，不必争这一时一刻，反伤自身根基。”
青刃被她微凉的手指一按，身体下意识地一僵，那冰凉的触感和恰到好处的揉按力道，让她一时忘了疼痛，只剩下羞窘。
她能清晰地闻到苏婉意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与她平日里在码头闻到的汗臭、鱼腥味截然不同，让她感到一阵心安，心底滋生出一丝贪恋。
“呼吸。”苏婉意提醒道，手下未停。
青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连忙依言调整。
在苏婉意的按摩下，剧烈的疼痛渐渐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胀后的松快。
她偷偷抬眼，看到苏婉意低垂的眼睫，在廊下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两排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此刻揉按的不是拉伤的肌肉，而是在修复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
苏婉意对她的关心，随着她技能的精进与日俱增。
会在她因训练过量而肌肉酸痛时，默不作声地放一瓶活血化瘀效果极佳的药油在她房间的桌上。
会在青刃因反复练习那些繁琐到令人窒息的宫廷礼仪而精神疲惫、眼神空洞时，难得地开口，让她提前片刻休息，
甚至偶尔片刻会让她泡一壶自己珍藏的清茶，两人对坐无言，只是静静地品着。
随着时间的增长，青刃也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苏婉意的一切。
她发现苏婉意不喜甜腻，却独爱一种产自南境、味道极淡、入口微苦回甘的清茶。
发现她在处理那些繁冗复杂、勾心斗角的公务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有节奏地轻叩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一次，青刃半夜被噩梦惊醒——梦里依旧是冲天的火光和亲人的惨状——再无睡意，发现书房灯还亮着。
她鬼使神差地去小厨房，凭着记忆中找到苏婉意常喝的那种茶叶，小心翼翼地沏了一杯，温度适中，然后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苏婉意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看了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一眼，目光微微动。
随即抬眸看向正准备悄声退出去的青刃，眸中闪过讶异，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低声道：“多谢。”
初春时节，倒春寒来袭，苏婉意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却仍强撑着病体处理公务，面色苍白得吓人。
青刃看在眼里，心中却莫名地焦躁，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第一次凭着跟老师学的些许药理知识，去厨房亲手熬了一碗驱寒暖身的姜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苏婉意面前。
“多事。”
苏婉意抬起因咳嗽泛着水光的眼睛，蹙眉看着她，貌似是嫌她多管闲事，或者说苏大人其实怕喝姜汤？
青刃看着她的眼睛，心跳却有些失序。
赶紧垂眸，避开她的视线答道：“大人若病倒了，积压的公务于计划无益。”
苏婉意盯着她看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从小到大苏婉意最讨厌的菜就是姜了，此刻为了面子却不得不喝下，总不能辜负小猫的一片好意。
她只能强撑着小口小口喝着那碗并不合她口味的将汤。
青刃看到她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连带着耳根也染上了薄红，身体发烫，赶紧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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