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意得到的情报显示，刘阁老门下一条隐藏极深的暗桩，掌握着刘阁老部分隐秘账册的线索。
此人是户部一名官员，因分赃不均，对刘阁老心生怨怼，是极好的突破口。
青刃的任务，是设法接触他，拿到账册线索，若情况允许，或可策反。
这并非青刃第一次为苏婉意执行任务。
在过去数月里，她已从最初的生涩，迅速蜕变为一把锋利的暗刃。
但是，这次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对方并非动摇，而是奉命设局，意在揪出一直在暗中调查刘阁老势力的人。
青刃甫一接触，便落入圈套，陷入重围。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出手狠辣，招致命。
青刃拼死抵抗，凭借过人的身手和应变能力，才在付出左肩被利刃穿透、身上多处创伤的代价后，侥幸杀出重围。
青刃强撑着凭借对京城暗巷的熟悉，甩掉了追踪，跌跌撞撞地回到苏婉意府邸的院落。
失血过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左肩的伤口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苏婉意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似乎一直在等。
当看到青刃浑身浴血、扶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时，苏婉意立刻起身，素来平静的眼中闪过惊慌，快步上前欲扶住她。
“别碰我！”
青刃猛地挥开她的手，动作因牵动伤口而让她眼前一黑，冷汗涔涔而下。
她依靠着门框，勉强支撑住自己，抬起头，死死盯着苏婉意。
颤抖的质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那是个死局……苏尚仪，你的人，你的情报，错误了？”
她没有直接指责“背叛”，心中的信念却摇摇欲坠。
这几个月来，那些在训练中无声的关照，那些深夜对坐时片刻的宁静，那些她开始逐渐习惯、甚至隐隐依赖的默契……
难道都是假的？
都是为了更彻底的毁灭？
她不怕死，从五年前那个雪夜开始，她活着就是为了复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她无法忍受，苏婉意的背叛，甚至只要一想到就失去了理智。
苏婉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青刃身上的伤。
她想开口解释，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避开青刃灼人的视线，侧过头，声音带着颤音：
“情报有误，或者……计划泄露了。这是我的失察。”
“失察？”
青刃失去了理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
“好一个失察……苏大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怎么会犯如此致命的错误？”
青刃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失血而微微摇晃。
“还是说，对我这把刀，你已经用够了？
觉得我知道了太多你的事情，成了累赘？
妨碍了苏大人的晋升之路，所以就像处理掉之前那些障碍一样，顺手清理掉我？”
她死死盯着苏婉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她害怕看到苏婉意的默认，想从她的表情上为她争辩几分。
苏婉意猛地转回头，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此刻只有愤怒和心痛。
她向前踏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青刃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血丝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不堪？”
苏婉意的声音带着低哑的嘲讽。
“若我要弃子，何须用如此迂回麻烦的方式？五年前，我只需笔锋稍偏。”
“这数月来，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你训练意外身亡，何必等到今日，在你我已牵扯如此之深后？”
是啊，如果苏婉意真要杀她，确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那今晚的陷阱又作何解释？
“那我该作何想？”青刃的声音带着哽咽彷徨。
“我按照你的情报去了，差点回不来……苏婉意，你告诉我，我到底该不该信你？”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
苏婉意沉默了。
她看着青刃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强撑意志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肩上那片仍在缓慢洇开刺目的暗红。
冷静如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快步走向内室。
片刻后，她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毫不起眼的陈旧木盒走了出来。
她没有立刻递给青刃，而是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盒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才将这个木盒，郑重地放在了青刃面前的书案上。
“打开它。”
苏婉意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
“看完之后，若你仍觉得我在骗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还手。”
青刃怔住了。
她看着那个朴素的木盒。
心中的愤怒和猜疑，像被戳破的气球，开始一点点泄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不安预感。
她颤抖着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慢慢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机关，没有毒药，只有两样东西：一封纸张泛黄、边缘甚至有隐约暗褐色的血书，以及半块质地温润、被摔碎过的羊脂玉佩。
她的目光先是被那血书吸引。
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她屏住呼吸，借着烛光，一行行看下去，心脏越跳越快——
这是一位名叫林文轩的御史，在更早几年，因秉公查处一桩边境军饷贪墨大案，触怒当时权势正炽的刘阁老，被罗织罪名打入诏狱后，在酷刑下写就的绝命书！
信中字字泣血，控诉刘阁老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构陷忠良！
信末，那暗褐色的痕迹，分明是干涸的血！
她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林文轩……这个名字她听母亲提起过，是母亲的义兄，她的舅公……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那半块玉佩。
那玉质，那雕工……她颤抖着手，将那半块玉佩拿起，触手温润，带着凉意。
她看得无比仔细——不会错！
这和她母亲生前珍而重之藏在妆奁底层的那半块，无论玉质、颜色、还是断裂的纹路，都严丝合缝，正好是一对！
母亲曾说，这是她义兄送她的及笄礼，另一块在义兄自己手中。
舅公……林文轩御史……多年前的冤案……刘阁老……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炸成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婉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林御史是我舅公……你……你和他……”
苏婉意看着她的目光，缓缓点头，声音低哑，带着哽咽：
“是。林文轩御史，是我的嫡亲舅父。”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他刚直不阿，查处刘阁老贪墨军饷，被其陷害，冤死诏狱……我母亲，接到这封血书后，悲恸欲绝，一病不起……没多久，便也随他去了……”
苏婉意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半块玉佩。
“这半块玉佩，是舅父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她临终前交给了我。我选择进宫，在这吃人的地方挣扎向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扳倒刘阁老，为我舅父，为我母亲，讨回公道！”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青刃，坦诚的开口道：
“永宁十七年冬，我去镇北侯府，表面是清点文书，实则是想寻找刘阁老构陷忠良的蛛丝马迹。我没想到会发现你……。”
“我们……”苏婉意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地砸在青刃的心上。
“我们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利用与被利用。我们有共同的血仇。我或许……或许在某些时候，会选择最有效的方式，但我绝不会害你。”
她看着青刃，眼神带着恳求：“今晚的陷阱，是我的失误，是我低估了对手的狡诈。我向你道歉。但请你相信，我绝无半分害你之心。”
青刃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玉佩仿佛有千斤重。
所有的愤怒、猜忌、恐慌，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让她窒息的酸楚。
她看着苏婉意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的脆弱，心中最后一丝隔阂烟消云散。
“……我信你。”
苏婉意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下来。
“你的伤……”她重新上前，这次，青刃没有再躲闪。
苏婉意小心地扶住她未受伤的手臂，支撑住她的身体，“需要立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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