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少有风来,宋绩溪等了很久,等到树叶晃动,墙角残存的几株破败的蔷薇都已微微颤抖,对面才发来一句。
【我看见的生活里。】
不着边际的一句,宋绩溪却倏然懂了。
一个长期生活在镜头前与虚拟为伴的人,一个在镜头前每一帧每一秒每一个动作都刻画到极致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那些下意识的侧头,躲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拒绝他辅助拍摄的邀请?店里前台谢绝拍照的提示?还是那次体验展上的拒绝?
原来那些精心描画的伪装,在别人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手机屏幕熄灭,宋绩溪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与关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近乎自虐一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评论。
杨景说的不错,谢希文说的也对,网上的评论整体向好,大多数网友都是在夸赞她独特的气质和温润的长相,但这些赞美的文字落到宋绩溪的眼里,总是会不自觉化作那年乌川难得一见的大雨。
那场大雨里,宋绩溪失去了她至亲至爱的人。
她不停地刷着评论区,屏蔽了门外宋云华的安慰,无视了群里不断发来的溢美之词。
她知道,大家想说的是:
“你看,这次大家都很爱你,没有人说别的话,真的。”
但每划过一条评论,宋绩溪心底的痕迹就又多了一笔。
何时睡去的她早已忘记,窗外温和的光洒进来,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两片阳光微微颤动,宋绩溪睁眼,眼底通红一片,她又拿起手机,这一次不再是那个视频的评论,连她发出的那条石塑黏土的视频也已爆火。
有人扒出了她的账号,宋绩溪心中一紧,连忙看去,评论区又是一片“姐姐又美又多才多艺”的呼号。
网络信息化时代,那些成批成量的关注落在普通人身上,就像是一个天上砸下一个巨大的,喷香的馅饼,所有人都争相往上扑,生怕错过这口一步登天的美味。多少人因此走向人生的巅峰,又有多少人在这其中迷失了自己,宋绩溪比所有人都明白。
她带着惧意,迅速地隐藏了自己的视频,将账号设为私密。
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将那点为数不多的**藏在安全之所。
做完这些,她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早已麻木,那是因为裹着石膏而难以翻身导致的。她艰难地转身,调整自己的姿势,屋外宋奶奶试探性的问候传入门缝:“阿溪,醒了吗?起来吃饭了。”
宋绩溪下意识点了点头,片刻又反应过来,隔着门奶奶看不见,她出声应了一句。沙哑干涩的喉咙支撑不住她的回应,彻夜的难眠和情绪的波动,使得她病上加病。
桌上放着半杯不知何时摆在那里的茶水,她拿过来喝了一口,冰冷苦涩的茶水润过嗓子眼,宋绩溪总算找回了一点声音,她回了一句:“好。”
门外的人这才似松了一口气般,道:“那你收拾好了叫一声,奶奶进来扶你出来。”
自从宋绩溪在网上爆火以来,家里的人总是很多,除了杨景、江雅,还有许多闻风而来想要蹭一蹭热度的其他自媒体人。
一向清幽的乌川古城,难得在淡季时期也这样人山人海。
几家欢喜几家愁,谢希文一方面开心这场狂欢下,乌川的各方面产业将会有大规模的带动,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这场狂欢对自己的闺蜜而言意味着什么。
江雅被接二连三赶来蹲守在【青山】门口的人吵得睡不着,难得跑到谢希文家,大咧咧地躺在她房间的沙发上,一头短发乱糟糟的翘起,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洒脱。
“阿溪的事,你们准备怎么办?”江雅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问。
谢希文顿了顿,说:“还能怎么办,现在热度那么高,局里的意思是给阿溪做工作,让她出来代言乌川。”
江雅的咽下葡萄,定定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你会吗?”
谢希文垂下眼皮,长而弯曲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深沉的情绪,大概平时总是皱着眉工作,她的眼尾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细纹,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缓缓说:“我想试试。”
江雅坐直了身子,一向颓废无所谓的她,声音难得冷硬:“你知道她不会答应。”
谢希文梗着嗓子:“那能怎么办?难道连试都不试一下?”
江雅敛眸,说“那件事你我都知道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谢希文的情绪突然激动,她盯着江雅,几近咆哮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可我们一直避而不谈,一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这件事就像一根毛刺,永远扎在她的心里,永远也不会结束!”
长久的沉默笼罩着这个杂乱无序的房间,方才没注意,此时一看,才发觉,当初刚来为谢希文庆祝乔迁新居时的那间干净整洁的屋子,早已布满了生活痕迹,随处搭放的衣服,干枯的绿植,茶几上混乱的资料。
江雅站起身,一声不吭就朝门外走。
“你知道的!阿雅,只有把腐肉挖去,伤口才会愈合,新的生活才会降临。”谢希文拉住江雅的手,无意识的力度竟拽的江雅手腕生疼。
江雅扒开了谢希文的手,她看了谢希文好久,终于说:“我会永远站在阿溪背后,无论她做什么选择。她想要装作一切无事发生,我就陪她装疯卖傻,她决定亲手剜肉,我就陪她刮骨疗毒。”
谢希文失魂落魄地滑落在地,江雅的最后一句话随着关门声,在她的脑子里回转。
“希文,你最好想清楚你究竟是为了乌川,还是为了你自己。”
十年前,乌川一中,高二教学楼。
因着父母工作的变动,谢希文第一次走进这座底蕴丰厚的校园,她不以为意,甚至心中鄙夷:底蕴果然深厚,教学楼破成那个样,都快赶上危房了。
心中如是想,嘴里竟也不注意间说出了嘴。
谢希文还在吐槽,一个穿着夏款校服的短发女生就回过头,满脸不耐,带着些吊儿郎当:“欸,说啥呢你?瞧不起一中那你别来啊,妈的,进来了还在这逼逼赖赖。”
“你是谁?你管我说什么?”
“老子你妈!”
“你有病吧,谁惹你了,你骂谁呢!”
女生的语气很冲,谢希文也是被家里娇惯长大的,顿时两人针尖对麦芒的交锋在一起。
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一个眉眼弯弯笑呵呵的女生跳了过来,“阿雅,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老班叫我去门口接新同学,你把拖把放了陪我一起去呗。”
正欲开麦的江雅随着这个女生的一声打岔,周身的戾气散去,她斜了谢希文一眼,神情中带着明显的“难得跟你吵下次再找你算账”的意思,回头朝女生点了点头,又拦了一个路过的男生,把拖把扔给对方就要走。
谢希文受不了这个气,一把拽住从她身边走过的江雅,语气不善:“你刚刚那个表情什么意思?”
江雅回头,极其不耐烦地甩开那条胳膊:“滚,老子要给你解释?”
谢希文正要发作,只见刚才那个满脸笑容的女生“咦”了一声,带着疑惑问:“你是谢希文?”
在陌生校园被人叫出名字,谢希文猝不及防的看向这个女生,这个表情无疑是肯定了她的身份,女生也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说:“徐老师叫我来接你。”
“我叫宋绩溪。”
后来的很多日子里,每每想起年少的宋绩溪,谢希文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画面都是那天早上,陈旧破败的教学楼里,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的小女生,朝自己伸出手,那也是谢希文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同时拥有“友好善良大方温和”的品质。
大多数友谊都是从一句“我觉得你很高冷”开始的,而对于她们三个,是一句“你有病吧”。
江雅男孩脾气,大大咧咧,谢希文公主德行,骄横蛮纵。
少女时期总有各种各样的鸡毛蒜皮,江雅和谢希文总是吵架,若不是宋绩溪在中间磨合牵线,她俩也走不到如今的好友局面。
许多时候谢希文总觉得自己和她们隔着一层,江雅和宋绩溪自小认识,而她是从半途闯入的第三人,那些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时常穿插在这份情感之中。
如今,她无力瘫坐在地毯上,想着江雅刚才说的那句话。
“希文,你最好想清楚你究竟是为了乌川,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什么不是为了宋绩溪呢?
谢希文闭上双眼,曾经一起跑过的大街小巷在眼前一幕幕划过,温柔的宋叔叔总是会骑着他的那辆三轮车载她们三个一起去学校,漂亮的林阿姨做的糕点又酥又香。
那是她也不曾得到过的温暖,在宋绩溪家总是轻而易举。那年的那场大雨,困住的何止是宋绩溪。
困住的还有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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