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患者情绪一直不高，加之天气也时常天阴下雨，本来五天就能拆的石膏，宋绩溪拖拖拉拉了居然**天了才结束。
这段日子里，文旅局和融媒体中心的工作人员来找过她很多次，都是表达希望她能借着这波热度，好好的宣传一下风景秀美的乌川。
宋绩溪借着腿伤，她摇摇头，来劝解的工作人员叹口气，临走时只叫她再多多考虑一下。
“乌川能有今天，很多人都在努力。”
这句话总在宋绩溪脑子里回荡，像是海浪，一层涌上一层，细细密密地重叠而来。
宋奶奶干脆利落，对来的工作人员没给几分好脸，说自家孙女不喜欢不乐意，这次视频露脸本来也不是她愿意的，说着她还闹着要去找那个发布视频的人算账。
宋绩溪拦了下来。
过了最开始那天的兵荒马乱，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网络世界跟从前闭塞的小城不一样，网络信马由缰充斥着飞速与新鲜事物，无论是多么热烈又新鲜的事情，不过寥寥数日，最多不超过半个月，一轮接一轮新鲜的东西就会涌上来替换掉那些被推上顶端的人和事。
只需要一点点时间，那些想看的不想看的，都会消逝。
这是韩重跟她说的。
那天的交谈过后，宋绩溪就将手机关机藏了起来，她始终认为，当你极其难以控制自己在某件事中产生的情绪时，只有远离它，才会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才能站在新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事情。
让热汤冷一冷，才能更好地喝进肚子。滚水入胃，只会加剧痛苦。
【青山】变得少有的热闹，本身装修就极为独特，加上这波流量，更加成为游客们的小众打卡点。
宋绩溪不再出门，整日躲在楼上。宋奶奶忙不过来，杨景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青山】的工作人员，每天在店里打转。
杨景皮相尚可，加之创业多年极擅经营，浸淫了一股子溜须拍马的好口才，哄得来打卡的人们总是笑呵呵的。
躲在楼上捏泥巴的宋绩溪偶尔也会被这笑声晃得愣怔许久。
小时候，宋爸宋妈还在，那些来店里淘到心怡老书的顾客们，也会这么跟她爸妈笑。
窗户上的小猫风铃突然响起，飘散的思绪回笼，宋绩溪收回视线，泥巴已经塑好形，烘干就可以上色。发热杯垫上白色的小狗没有五官，但憨态可掬的样子已经跃然。
宋绩溪思索着，这只小狗做出来，她准备在底下挂上一个铃铛，再系上绳，做成一个手机链。
如是想，忽然，木门敲响，一个高大的阴影遮住了闯入屋里的阳光，激的小猫风铃响个不停。
她抬眼望去，寻着光的方向，大概是阳光刺眼，她轻轻晃了晃头，眯缝着眼才看清来人。
是韩重。
那人笑意盈盈地看向她，手里抬着一个小托盘。
“给你送茶。”
宋绩溪有些呆住，她没见过笑得这样灿烂的韩重，在她的印象里，韩重一向都是温润冷静的样子，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坐在院子一角，细心地做着手里的灯，偶尔起身活动筋骨，检查设备，看见她时也只是温和地点点头，然后嘴角翘出一个恰当的弧度。
看见坐在屋里的女生没有动静，好看的杏眼里眸光流转，似在思索什么，韩重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自从那天看到那个热搜词条，想到宋绩溪对镜头的恐惧，一向平稳安静的他难得心慌，他给宋绩溪发了很多消息，但无一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韩重在福利院待了两天，陪院长妈妈解决好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随即就一张高铁票赶往乌川。
他想见她。
从高铁站来【青山】的路很熟悉，除了人稍微多些，几乎没什么变化，他走到街口时，突然想起最开始见面那天，宋绩溪顶着一把碎花小伞，慢慢抬起头看他的样子。
那双眼睛里有点惊讶，亮着晶莹的光，这光不似初见时清澈，却透着很多岁月沉淀后的坦然。
后来那一个多月里，他克己复礼，守礼端正，忍着一腔热血满腹箴言，以一副温润的样子面对宋绩溪。
那不能说话的日子几乎叫他憋惨了。
直到离开乌川，好友知道这一切，震惊地喷出一大口水：“什么！你说你不远千里的去追人，结果什么也没说！”
他懒得与人多谈，但想了很久，也确实觉得郁闷。
对啊，怎么什么也没说，至少应该让她知道自己是谁的。
这样想着，就看到宋绩溪出事，他再按捺不住，微信上一条接一条地问候，没有回复，他就直奔乌川。
看着眼前划过的一座座青山，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于是乎，此时此刻，他拦下宋伯给宋绩溪端来的茶，站在了心心念念的人面前。
“叮。”
加热杯垫响起，宋绩溪猛地回神，她将烘干的小狗捡到一旁，拿过一旁的辅助拐杖，想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小心。”
韩重不知什么挪到了窗口，看见宋绩溪隐隐有些要摔倒的样子，一只手从窗户里伸了进来，一把拉住宋绩溪的胳膊。
乌川早已入夏，前段时间的暴雨似乎在为**的夏天造势，从前几日起，宋绩溪就已经感觉到夏季的暑热了。此时此刻，两人接触的地方渗出薄薄一层细汗。
宋绩溪是热的。
韩重则是紧张。
他喉结滚动，见宋绩溪站稳后赶紧松手，有些不好意思：“你腿还伤着，不用起来。”
湿润冰凉的触感从胳膊上拂过，像是一片撩过掌心的羽毛，有些发痒，宋绩溪刻意忽略那点怪异，朝韩重笑笑：“没那么夸张，你先进来吧，外面热。”
她打开了一旁的小电扇，把方向调了调，对着两人的中间，按了一下风扇电机的头顶，摇头。
两人都吹得到。
宋绩溪的房间不太像普通女孩的卧室，韩重随意扫了一眼，感觉更像一间工作室。
很大，两面窗，南北向，靠墙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老式竹床，上面铺了一张凉席，底下应该垫着一床薄薄的褥子，边上是一个二抽的竹制床头柜，上面摆着一盏绿壳台灯。紧接着床头柜边就是一整面的书墙，里面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书籍卷轴还有些摆件，对面墙上则贴着一副字——“静”。靠门边是一张约莫两米长一米五宽的长板桌，像是老旧门板改的。
韩重不动声色地坐到宋绩溪对面。
托盘轻轻放在桌上，他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碟子绿豆糕，一瓶冰萃绿茶。
坐式小电扇嗡嗡嗡地工作起来，韩重有些惊讶地说：“诶，这种电扇我只在小时候见过，没想到你家居然还有。”
宋绩溪接过韩重的茶，说：“前年坏过一次，大伯拿着研究好久，又给修好了，只是风没有以前那么大。”
“以前的东西质量真好，坏了修修还能用。”韩重点点头，朝宋绩溪笑了笑，“我家老房子的冰箱也用了很久，前两年搬新家才给卖了。”
宋绩溪但笑不语，夏天喝冰萃绿茶最是解暑，她很快就喝完了一杯。
韩重看见，自然而然地接过，给她添上。小电扇的风夹着绿茶的冰凉，似乎送来了这暑热难耐的第一缕清凉。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做着品茶，来时韩重想他一定要跟宋绩溪讲许多，说他们的初见，讲人生辽阔，谈山高水远……
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这样静静地坐着喝茶，也不错。
在宋绩溪边上，是他除了工作时少有的平静。
宋绩溪指尖敲了敲桌沿，问：“你怎么来了？”
她想了许久，难道是来看我？可她随即又摇摇头，顿觉自己自作多情，两人哪有什么可以互相看望的交情？把那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思绪丢出大脑，她想了想，说：“难道是花灯？”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韩重再来乌川的缘由，但她又立刻想到，那条视频有将近两百万的点赞量，算是特别高的了，怎么也不该有问题啊。她疑惑地看向韩重。
只见韩重放下手里的杯子，郑重地看向宋绩溪，静了几秒，那骨子郑重又稍微轻了些，像是被刻意隐瞒，他说：“我休假，想来想去，这个夏天，哪里都没有乌川舒服。”
宋绩溪莞尔。
是的，乌川的天气全国少有。除了四季如春的昆明，说在夏天要找一个温度适宜，天气适宜，人情适宜，方方面面适合人居的城市，非乌川莫属。在全国各地气温直逼四十度大关的关键节点，乌川始终恒温在二十度上下。高原坝子，太阳虽然热烈，但树荫底下相当凉爽，风景优美，景色宜人，当地文化特色极具风情，极其适合避暑。
这两年，选择来乌川过夏的人不在少数。
“恭喜你发现宝藏。”宋绩溪朝韩重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那连日笼罩的阴沉似也随着这少见的人一同散去。
韩重笑笑，目光越过电扇看向窗外，走廊的尽头是【青山】的二楼。
他还记得，自己在那里见过认真工作的宋绩溪。
那时的惊艳，至今想起，都还在心头荡漾。
那扇藏着韩重深沉目光的窗户，现在也装满了好奇的人。
里面是来来往往打卡的游客，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看书的人少，拍照的人多。
“最近都这样吗？”
他突然问道，但宋绩溪完全听懂了他在问什么。
“嗯。”
她点了点头。
“来看书的人会被影响吧？”韩重一向带笑的眉眼此时也有些耷拉。
他知道有人来打卡，但也有些惋惜，这样一个适合读书人躲避藏匿的乌托邦，被发现了。流量与灯光带来的荣誉和毁灭，他比谁都清楚。
宋绩溪倒是不以为意，她比韩重想得开。
“想看书的人在哪都能看。”
韩重顿了片刻，随后笑了，同意道：“说得对。”
宋绩溪吃着绿豆糕，心中奇怪，从前那一个月两人怎样都是平平淡淡的，可如今再重逢，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总是能一秒知道对方的心思，总是看着对方莫名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笑。好像要把那一个月没笑的通通都补上。
忽然，韩重侧头一下抬手遮住宋绩溪的脸，还一手将窗户掩了掩，像是躲避什么。宋绩溪好奇地看向他方才盯着的地方，原来有两个人拿着相机，正对着他们。
宋绩溪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韩重站起来的动静，“你别紧张，我去叫他们把照片删了。”
韩重的动作很快，但那两人却不是很好相处。除了相机，他们还拿着手机在直播，韩重避开镜头，好脾气地跟那两位游客说了自己的原因，两人认出了他很是激动，最终配合他们拍了照，两人才删了照片。
等他回来时，宋绩溪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韩重有些遗憾，方才那样好的氛围，因着这一打岔，荡然无存。
他说：“放心，没有拍到你。”
宋绩溪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边上的石塑黏土，问：“韩重，你有没有喜欢的样子，我给你做个挂件。”
话题转的有些快，韩重顿了顿，半晌才说：“我喜欢小狗。”
“你手边那个就很好。”他又补充道。
宋绩溪问的很随意，韩重答得却很认真。
那只已经烘干了的小狗没有上色，看样子像只小柯基，腿短短的，呈俯趴状，屁股高高翘起，厚厚一条尾巴甩起来，连带着整个模样都透着可爱。
宋绩溪好像没有在认真听，她愣了愣，葱白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沿，片刻后，她轻轻说：“我以前很喜欢拍照的。”
韩重静了片刻，过了几秒，他微微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那是一种细细聆听的姿势，端坐，沉静。
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看着温温柔柔的女孩应该有一个藏着很多爱和恨的故事要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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