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饭桌向来冷清,但今日却格外热闹。
去了一趟乡下回来的杨景,过来帮忙照顾人的江雅,总来蹭饭的谢希文,再加上今天回来的韩重,小小一张木桌旁几乎摆满了凳子,坐下都有些拥挤。
宋绩溪独占一边,其余几人围坐在一处,宋云华被挤得有些转不过身,小声咕哝道:“等明天我去找几块板子把这桌再加宽点。”
杨景在一旁帮着摆饭,听到这话应和了一句:“可以可以,明天做的时候叫我帮忙。”
“你能会?可别给我帮倒忙。”宋云华闻言觑了一句,看了一旁给宋奶奶盛汤的韩重,说:“韩重帮忙还差不多。”
“行。宋伯明天叫我。”
韩重应得爽快,倒是叫杨景有几分莫名的醋意。
“大伯,别瞧不起人,我现在可厉害着呢。”他一拍胸脯,初入乌川的那股子老板味在乌川的浸淫下已经荡然无存,可眉宇之间的英挺之气尚存,“术业有专攻,虽然我做桌子板凳不太行,但是我做生意还不错啊。”
他掏出手机划拉两下,转过屏幕朝向众人转了一圈,有些兴奋:“看,我们上次讨论的无骨花灯纸版拼接乐高第一版的样本已经做好了!”
宋绩溪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从给出的模具来看,样本纸片精致清晰,做工细致,连宋云华都不住点头,“科技改变生活啊,这样的工艺,以前得花费多少匠人的多少时间,现在居然那么轻松就搞出来了。”
大概是品出了宋云华语气中的些许失落,人精杨景赶忙接过话茬:“大伯,你先别急着夸,这才是样品,公司已经给我寄来了,估摸明天能到,到时候细节上还得您给我们把关,机器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看了一眼韩重,没承想对方也正看着他,目光温和,似在认真地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清了清嗓子,说:“寄托的情感不同。”
桌上几人纷纷点头,谢希文拿过杨景的手机看了两眼,偏头看向杨景:“你这个样本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工厂联系好了吗?后续的商业宣传什么的要不要看看我们?考不考虑跟乌川文旅搞个联名……”
眼看着其乐融融的小饭桌就要变成工作会议聚集地,宋奶奶把碗一放,朗声道:“还吃不吃饭了。”
闻言,众人缄默,埋头苦吃。
倒是江雅想到什么,突然指着桌上一道菜,问道:“诶,奶奶,这南瓜叶这么新鲜,你上哪儿买的啊?我昨天特意去市场都没找到。”
这话一出,宋奶奶的表情明显骄傲了起来。她故作低调地“哦”了一声:“今天在路口赢的。”
“不多,也就是把你王阿奶的菜全赢了。”宋奶奶表面一副深藏功与名的隐士模样,动作却是止不住的高调,背挺得绷直,下颌微点,全身就写了四个大字——快来夸我。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献出溢美之词,分别对宋奶奶的高超牌技表示五体投地深度佩服。
唯余韩重一人,一脸疑惑,大眼瞪小眼地看向宋绩溪。
宋绩溪笑笑,低头凑近韩重小声解释:“乌川的老人们打牌不赌钱,午觉起来,各自从自家带一把新鲜菜去路口,用菜做注,谁赢了桌上的菜就归谁,而谁输得最狠,就要把菜择干净亲手送给赢家。”
韩重笑弯了眼,他偷偷看了一眼宋奶奶,低声道:“怪不得宋奶奶那么高兴,原来是大获全胜啊。”
宋绩溪摇了摇头,偷偷补充:“你不知道,这是她最近唯一一次赢。”所以根本忍不住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韩重还想说什么,结果两人咬耳朵的画面被对面的杨景看了个完全,他朝宋绩溪碗里丢了个丸子,语气不善地瞪着韩重,问道:“你俩说啥悄悄话呢?”
两人对视,无声笑笑,没回复,只安静吃饭。
感受到强烈被忽视的杨景顿感天塌了,一种浓烈的自家姐姐要被猪拱了的心情自心底升起,他哀嚎道:“真是人心不古啊!”
边上的江雅一脚踹去:“闭嘴!”
杨景被制裁,闷不吭声地夹了一大筷南瓜叶塞嘴里,被宋奶奶看见了,颇有些开心,她给杨景又夹了一筷子菜:“还是小景这孩子好,又会做生意,还会吃东西。”
“一点都不像你王阿奶家的那个小远。”说到这个宋奶奶脸上带着愠怒,她看向谢希文,“小文,你多提醒提醒你们单位的人,少来找我们阿溪的事儿。”
谢希文愣怔片刻,王文远是今年刚考进融媒体中心的,小伙子干活利索,人也上进,知道最近文旅局一直想找宋绩溪做宣传,但都被拒绝。
估计想到自家奶奶和宋绩溪的奶奶平时是牌友的关系,想着从老人入手,但没想到这家子反应最大的其实就是宋奶奶,一下子触了霉头。
她赶忙说:“奶奶别生气,小王也是无心之过,他不知道这里头有些什么,只想着要宣传,没考虑那么多。”
人一紧张就容易多说多措,宋奶奶将碗筷重重一摔:“什么叫‘不知道这里头有些什么’?小文,别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顿觉说错话的谢希文心里暗骂一句,赶紧找补:“奶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心急说错话了。”
近两年文旅不好做,各省各地都在全速发力。有些地方,连村镇都取得了巨大成功,带来的经济效益足够一个村子的百姓实现富裕。乌川因为韩重的非遗传承难得有些起色,眼看经济已被慢慢带动,突然又出了一个有点热度的人,想借此进一步推动,没想到被一拒再拒。
大家都明白要遵循个人意愿,但因着谢希文和宋绩溪的关系,这事儿一直成了领导施加的威压。
江雅按住了谢希文的手,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倒是一直沉默的宋绩溪开口问道:“奶奶,他们现在都怎么说的?”
虽未出门,但宋绩溪或多或少能猜到外面是什么样的形式。
大家都在说宋绩溪疯了,互联网时代,能被网络流量池选中,能成为万里挑一的幸运儿,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偏她宋绩溪,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说上一句“不识好歹”也不为过。
宋奶奶没说话,只是摔在桌上的碗没再抬起来。
“其实……”宋绩溪顿了顿,攥着筷子的手指有些紧张地蜷缩了两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看向桌上的亲朋好友,徐徐道:“我想好了。”
谢希文猛地抬起头,隐约间,她似乎猜到了宋绩溪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旁不做发言的江雅开口道:“你不用勉强自己。”
她看向好友,自小相处的情谊,她比谁都清楚:宋绩溪决定了的事,基本上没有人可以动摇。只是私心,她还是想宋绩溪三思而后行。
一开始就拒绝的事情,一旦开了口泄了闸,那么将是无数次的重复。
那年的伤害,她不想再见到哪怕一次。
宋绩溪摇摇头:“没有勉强。”
近来因着视频的事情,她说话时总是低着头,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但此时,她看向大家,目光灼灼,神情坚定。
“希文,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
“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一直避而不提,其实也是某种程度的反复提起。“如此一来,那团腐肉便永远生在心底,得不到治愈,只有剜肉疗毒才能重获新生。
“我们这些年不就是在为了乌川的未来努力吗?如果我一个人的微博影响可以让乌川更好,可以叫更多背井离乡的乌川人回家,那么我愿意试一试。”
韩重的目光落在宋绩溪身上,夏日漫长,傍晚的落日透过屋檐洒在院落里,金黄的光晕明明离眼前人很远,但韩重又觉得,这光似乎就是从她身上生发出来的。
一如当年。
总是积极的,热烈的,充满希望的。
好像只要她在,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他不知道过去他没有参与的日子里宋绩溪经历了怎样痛苦的过去,这过去大家默契地闭口不提,他不问也不去探究。他想,如果宋绩溪想说,那么未来某一天他什么都会知道。如果宋绩溪不想说,那也没关系,他可以陪她一起遗忘。
众人表情各异,当以谢希文最为挣扎,她先是激动,随后又有几分难以置信,紧接着就是几分抹不去的心疼。
“你真的想好了吗?”
宋绩溪瞧着桌上沉默的气氛,有意开玩笑:“嘿,希文,这想我去做宣传的是你,怎么我现在答应了,你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谢希文没搭腔,倒是宋奶奶一拍桌子,生气道:“我不同意!”
老人态度坚决,一时间气氛调到冰点。
宋云华见此赶紧说:“干什么呢,都说了吃饭就吃饭,不聊工作,怎么的这是,菜都要凉了,快吃饭。”
说着他拍了边上的杨景一巴掌:“别说话,赶紧吃!”
杨景一脸“怎么什么都是我”的表情,最后瞅见面前这情况,也没再吭声。
一顿饭吃得众人心事重重。连院墙上高高翘起的三角梅都耷拉着脑袋,不是热的,还是愁的。
毕竟这世上有很多事情,远不如看见的那样简单,背后的弯弯绕绕,波澜曲折,总是要一拨又一拨人前赴后继,一层又一层心血来回浇灌的。
日子在渐渐热起来的暑气中缓缓流逝,那些思前想后似乎一下变得更为挣扎。
宋绩溪答应了拍宣传片,可原先一直着急的谢希文却又迟迟没了动静。许是有些事情她还没想明白……
也或许……是飞速纷杂的网络世界早已遗忘了宋绩溪。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宋绩溪脑海中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是了,网络世界那么快,每个人都是逐流量而生,错过了那段高峰便就是错过了。
那这似乎也就意味着,那些挣扎已是无用之功。
宋绩溪难得高兴,乐呵呵地任由江雅粗鲁地带着她去拆石膏。原本韩重也要跟着的,结果杨景的花灯样本到了,他就被宋云华强行留下一起精进无骨花灯的部件。
医院人不多,拆完石膏的宋绩溪安静地坐在一旁,她试着抬起自己的腿,总觉得那受过伤的右腿像是重新安上来的一样,不听使唤,也不敢动弹。宋绩溪觉着有些新奇,她控制着腿来回晃荡。
忽然,一道半疑惑半激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请问你是前段时间火的宋老师吗?”
宋绩溪抬头望去,是一个年轻女孩,一手推着输液盘,一手扎着针管。她赶紧给女孩让了个位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没那么火。”
这回答有些奇怪,女生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带着将宋绩溪的尴尬也驱散了几分。
“宋老师。”女生侧头看着宋绩溪,小声问:“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你说。”
女生神神秘秘,宋绩溪也随着有些紧张。
“那个大博主,千万重老师,他前段时间发的那个无骨花灯的视频,最后面的那个白裙女生,是不是你啊?”女生的问题带着明显的八卦气息,而八卦中心的当事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顿了顿,思索了两分钟,半晌,吐出一个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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