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绩溪思来想去,过了许久,才终于从纷杂的记忆中找出了那几帧画面。
那是韩重的无骨花灯非遗视频,一上传就因为其巨大的流量登上热门,那天晚上,她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心思反复观看末尾的几秒,灯下模糊的白裙身影一晃而过,别有一番风景。
“不是。”宋绩溪下意识地摇头,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不是说散就能够散的。
女生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声,随即又很快变化了表情,她乐呵呵地问道:“宋老师,前段时间您那么火,为啥不像那些突然火起来的博主一样直播卖货啊?多好的机会。”
女生的语气带着些遗憾,也有许多不解。现在的人为了一点点流量,可以将自己的或者别人的人生惨境拿出来反复编排,恨不能写得像小说一般跌宕起伏。还有一些人甚至不顾道德伦理,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仗着网络的未知庇护,在遥远的网线后面大放厥词。
凡此种种,无非就是为了博取世人的眼光,获取那点坐享其成的财富。
宋绩溪低下眉,她明白女生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她呼了口气,带着些玩笑的口吻,指了指自己的腿:“我当时受伤了,住院呢。”
女生恍然大悟,忙询问宋绩溪好些了吗。
没等宋绩溪回答,江雅已经办好手续过来。她挑眉觑了那女生一眼,看上去有些凶,仿佛在问:是谁?干嘛?有事?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走了。宋绩溪有些好笑地拉了拉江雅的手:“好了,人家女生关心我来着,你那么凶干什么。”
江雅没搭理她,还是那副不太好惹的样子,就着宋绩溪的手扶住她,一边朝门外走一边说:“配合宣传的事情,你真的想好了?”
对于这件事情,江雅一直是持否定态度。宋绩溪当年遭遇的一切,她是全程参与者,她亲眼见证了宋绩溪的痛苦,那些深夜白天里落下的泪水,几乎潮湿了她们的整个青春。
什么直面困难脱敏治疗,都特么扯淡。如果能逃避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她一定会永远陪在好友身边。
“嗯。”宋绩溪的腿还是很不听使唤,她慢慢适应,也慢慢回应。
她轻轻回捏了一下江雅的手心:“阿雅,我想往前走走。”
江雅动作一顿,愣了片刻,低气压几乎要笼罩两个人时,她轻轻嗯了一声。
好吧,如果把伤口撕开去除里面的脓才能够好,那她也愿意陪伴好友,愿意帮她找到药,愿意在刀枪剑戟涌来之时站在她的前面。
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六岁的江雅是个留守儿童。家里贫穷难以生存,又有弟弟和妹妹,和其他大多数乌川大山里的家庭一样,她的父母选择外出搏一条生路,他们带走了弟弟妹妹。
而小小的江雅被送到古城的舅舅家,寄人篱下,吃穿难住。刚去的那几年,爸爸妈妈的钱一直没有寄来,也一直没有消息。舅妈总是骂舅舅,一家子都难以生活了,还要帮他姐姐带个拖油瓶。
舅舅从来不反驳,只是皱着眉,蹲在一旁不停地抽着烟。那种呛鼻的、劣质的手卷老山烟。江雅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舅舅还能抽得起路口小卖部那家三块钱一包的纸盒香烟。
她默默地蹲在角落里,尽量地将自己的痕迹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她总是想:要是人能够变成鸟就好了,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去,那么她就可以飞到奶奶身边去了。
她没变成鸟飞向远方,倒是因为过度思虑加上少食导致营养不良,在体育课上一头扎进了沙坑里。
小江雅的梦很混乱,挣扎着全是生病了要花钱治病的恐惧,在那像湖水裹挟的窒息里,她醒了。边上站着的是他们班那个漂亮活泼的小班长——宋绩溪。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班长,叽叽喳喳地吵死人。总是围在她身边“阿雅长阿雅短”的,平时江雅总是高冷地扭头就走,但宋绩溪却从不气馁,尴尬地扣了扣脑袋,又巴巴地上来问东问西。
“阿雅,你成绩那么好,平时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啊?”
“阿雅,你怎么体育也那么好!看着那么瘦,居然跑得那么快!”
“阿雅,我妈妈做了好吃的,分你一半!”
……
这次晕倒更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阿雅,你太瘦了,医生说你是营养不良,这样,以后我多带点早饭,你和我一起吃。”
“阿雅,这个蛋黄好吃,给你!”
“阿雅……”
一声接一声的阿雅从六岁一直叫到十六岁,江雅有次忍不住,语气不善地问宋绩溪:“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天天跟着我?”
没心没肺的宋绩溪龇着大牙,乐呵呵地说:“你是个好人。”
江雅无语了,她一向认为自己冷心冷面,像武侠小说里面的反派一样薄情寡义,怎么就跟好人扯上了关系?
回头一看,宋绩溪只是笑,像个傻子。
十年的羁绊,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就像是日久弥深的深潭,清幽的泉水一汪一汪地流进了江雅的心里。
她不再冷眼相对,在她爸妈寄来生活费,在她拥有第一笔零花钱时,也会鬼使神差地走进她一向不会踏足的精品店,给宋绩溪买一个漂亮的樱桃发圈。
江雅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回报她这些年给她吃的早饭罢了。但是看到宋绩溪激动得立刻就把发圈扎在头上的样子,江雅翘起的嘴角难以下压,只能故意板着脸说:“都上高中了还是那么不稳重。”
她们的友谊因为宋绩溪的强|制爱延续了很多年,以至于江雅有时也会忘记宋绩溪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未来也会有很多新的朋友。
自己不会是她的唯一。
谢希文出现的那段时间,江雅难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憋闷。一向只围着自己说东说西的宋绩溪,居然会跟在那个转学生身边谈天说地。
那天宋绩溪带着她的相机在学校里到处拍照,平时她会第一时间把照片递给自己,但那天,她先给了谢希文。
江雅不悦,提起包就走。
那是第一次,她没有等宋绩溪自己回家。
后来她去了大学,去了她们曾经约定的城市生活工作,每每深夜到来,疲惫混沌的梦境里面,都是那一幕光怪陆离的景象。
她一遍又一遍地求当时的自己,不要走,等一等宋绩溪。
但那个自己多么干脆,提包,回头,短发迎风,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
江雅心不在焉地走着,手下的动作却是轻缓,忽然,她感觉到胳膊有一阵轻微的动静,像一阵风吹过湖水搅动的涟漪。顺着胳膊看去,宋绩溪温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阿雅,那件事不怪希文。”
“你别恨她。”
末了,她又补充道:“也别恨自己。”
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化作实质,落在江雅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江雅自小就是情感微薄的人,但宋绩溪就是喜欢跟她一起玩,连刘宛都说她就像江雅的小尾巴一样。
那是因为小时候的宋绩溪像个无法无天的霸王,整个古城的人没有一个人敢欺负她,但凡有人想来跟她争老大,都会被小霸王打得连滚带爬。故而,打不过霸王,那霸王的“虞姬”总是能欺负两下的。
刘宛有很严重的鼻炎,家里不能养猫,宋绩溪就偷偷把她捡来的小猫藏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封闭小院子。那是一个旧时会馆,特殊时期被封闭,现在也没人管,宋绩溪就悄悄潜入其中,在那儿给她的小虞姬安了个家。
孩童心大,小宋绩溪天天在外打架,很快就忘了这事,等她的手下来跟她说小猫被人抢走虐待的时候,宋绩溪大怒,带着人就要去打架。
结果到哪儿时什么也没发生。
小猫乖乖地蹲在一边,它的面前蹲了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头发短短的,大大的短袖空荡荡地套在她身上。
宋绩溪看见她拿着一根火腿肠喂了小猫一会,揉揉小猫的脑袋就走了。
后来在学校遇到,她一下就冲上前问了她的名字。对方对她爱答不理,但宋绩溪没有半点不悦,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是个好人。
她没有跟江雅说过小猫的事,因为后来这白眼猫不知道跟谁跑了。只是在江雅问她时,她傻啦吧唧地说:“因为你是个好人啊。”
好人是最最善良的。
好人是最容易将错误归在自己身上的。
好人是最会用生命去赎罪的。
从江雅离开杭市回到乌川的那天起,宋绩溪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走出那件事。
她的心里还有悔,还有恨。
对宋绩溪有悔。
对江雅有恨。
电梯下行,地下停车场幽幽的灯光照得人格外冷,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有些故障的灯一闪一闪。似鬼魅,又似妖魔。吞噬人的生命,抢夺鲜活的灵魂。
江雅深呼吸一口,说:“下次不把车停这里了。”
停在室外,停在阳光里。
最近学校在办晚会,每晚都要去排练,不好意思。从今日起,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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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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