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扶即刻启程,外殿的一众大臣却不敢走。他们巍巍颤颤地询问守在殿外的宜生:
“宜生大人,今日是...册立大典,可还要举行?”
问到最后,声音明显小了几分。
这要册封的人都走了,该给谁册封?可自古无取消之先例,若是被传出去,皇家的颜面该往哪里放......
宜生脸色也不好看,他看了看时辰,进了殿:“陛下,那边......”
“如时举行。”
高位上的声音冷漠传来。
宜生听到这回答不免也惊诧一瞬,只见贺玜缓缓起身,俯望殿外壮阔的宫殿,发出一声轻笑:
“朕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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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期举行的册立大典是天齐近年来最为隆重盛大的仪式,本该举国同庆的喜事却在此刻透出几分诡异的森然。
城门口却是聚着人山人海的百姓,在不明所以地热闹欢呼。
金光盖满琉璃瓦顶,皇城内外装饰一新,悠扬的乐声在殿堂回荡,承制官庄严又高昂地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令。
阶上缓缓步入殿中的女子身着凤冠霞帔,气质端庄,跪拜接受册文和宝玺。
待掌心稳稳落入那枚沉重凤印时,温迎思绪猛然被一冲,那句“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回响在脑海。
这是慈粼去西融前一日所问她的。
那是前夜大雨际,披着黑色风衣的女子风尘仆仆出现在她的长宁殿。
她将一纸消息放在温迎面前,告诉她,“孟迢自参与当年一战,受伤严重,如今在郊外一处村子养伤。你可要去看他?”
温迎看向慈粼,见面色严肃,不似作伪。她坐姿端正,双手叠于膝,看着桌上的信,没说话。
慈粼拉开椅子,坐于她对面,似瞧出她的动容,道:
“你入宫之时不过十五,现已至十八。三年时间,你为家族做的已经够多,如今的温家也已位列京城三首之一。你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温迎听了只笑道:“该与不该的,我哪里还有旁的打算。”
慈粼蹙眉,靠近她几分,语气带着真挚的关心:
“你若愿意,我让贺玜放你出宫,去和喜欢的人过你想过的生活。”
温迎眸间一落,抬手扫去沾在慈粼肩上的雨水,“你今夜冒雨前来,就为这事?雨大寒重,你别为我的事挂心。我让人送你回去,或就在我这歇下?”
慈粼见她面色万分冷静,捉住她的手,再次询问:
“温迎,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我知你进宫是身不由己,如今温家已有不错势头,你弟弟也身居要职可自保。你若是担心你父亲以你母亲排位要挟,贺玜可以拟道圣旨,迁出或者拿回你母亲的产权都是可以的,你没必要因此困住一生。”
温迎仰头,朝她一笑:“晚了,慈粼。”
“在我决定入宫那年,就已经晚了。起初我是因父亲强压在我身上的家族使命而入宫,可如今,早已不是强压了。生为温家人,死为温家鬼,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骨子里依旧刻着温家人的血液,忘不掉的。”
她身为温家人,往后就算不是因为父亲的威胁,也会为了母亲、弟弟、家族的荣耀,一损俱损。
温迎带着笑泪,缓缓叹出一口气,“而我与他,也早断在当年,没有缘分回去了。”
慈粼有些无措地擦拭她的眼泪,“怎么会呢?明明你心里有他,他也日日记着你,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离别过的痛和遗憾,让慈粼无不珍惜所遇到的每一段情。在她自己的感情一团糟时,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有情的两人别就这样遗憾错过。
早在当年进宫前,温迎就已经流尽了眼泪。如今再看到慈粼的一腔真挚,不禁也落下隐忍已久的泪。
她摸了摸慈粼的脸庞,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他默默陪了我很久,可如今宫里的这个温迎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温迎了。华丽光鲜的外表下早已腐烂不堪,我想,这样卑劣肮脏,充满心计的我,已经配不上他。将曾经单纯的形象留在他心中,是我今生唯一所求。”
慈粼不再劝她,将心里犹豫很久的决定告诉了她:“册立大典我要离开几天。”
温迎抬头,见慈粼眼里认真,她忽然明白今夜她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其实,很多时候,承诺不一定要兑现。”
温迎的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也同样是在告诉慈粼。
可慈粼却是一笑,望了望外面瓢泼的大雨,神情惆怅:“我不行。”
她起身,撑伞于雨中,对温迎一笑:
“能苟至今,这是我唯一能觉察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
所以,当温迎真切地感受到手里凤印的重量,她眼中多了一份坚毅,是属于自己的那份。
册立大典结束后,她第一次拒绝了父亲的求见,却换了身素衣,去了附近的寺庙,求了道平安符。
.
“陛下,小王爷接回来了,在外殿候着。”宜生敲了敲殿门,对里面之人说道。
自大典回来后,陛下一言不发,只肯在房间里呆着。
等了许久,里面人声音传出:“让他去见见长宁殿那位。”
宜生应道,将贺玜命令告诉了外殿等待的那位:“十九小王爷,陛下公事繁忙,让您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从唐府结束两年学业回来的贺千俞已经长高不少,一身浅蓝锦袍穿得工整,闻及宜生的话,他微微低头,揖礼道:“臣告退,皇兄注意身体。”
而不过两年时间,十岁的贺千俞性情比之前更发内敛温润。
而到了晚膳,看着从殿内原封未动送出的饭菜,宜生心中犯愁不已。
此刻贺千俞的身影出现,他接过下人手中的饭食,道:“我将饭菜再热一下给皇兄送进去吧。”
见他端着饭食要亲自去膳房,宜生拦阻:“这些小事让属下去便是,请王爷稍等。”
宜生虽不喜贺千俞,但他到底是王爷身份,怎能让他做这些事。
宜生热好饭菜,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将食盒递至他手中:
“陛下这几日心情不佳,若他不想吃,小王爷您也别待在里面挨骂。”
闻及这句提醒,贺千俞点头,进了殿。
在唐府上学的这两年,虽皇兄从未去看他,但听说唐阁老有每月向宫中汇报他的学业。
贺千俞抬眼寻去殿中之人,只见男人坐在书桌前。后背靠在椅上,头微微仰,闭着眼,似睡着了。
他将手上东西放下,拿起一件披风,想要给椅上之人盖上。
披风刚落在男人身上,“十九来了。”
贺玜睁开眼,眼中清明。
贺千俞盖披风的手一顿,对上那双明净的眼睛,立马直起身子,退了两步,规矩地朝他行礼:
“千俞见过皇兄。我见皇兄整日没有进食,有些担心。”
贺玜坐起身子,将披风拿过手里,笑道:
“天气炎热,胃口不佳罢了。如今回宫来住,可还适应?”
贺千俞:“适应的。”
“可去见过皇后了?”
贺千俞点头:“见过皇后了。”
如此,贺玜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好。那陪皇兄吃个饭。”
“嗯。”贺千俞没有传下人来布菜,而是自己动手将碗碟摆好,替皇兄夹好菜。
贺玜坐下,看向他:
“如今你将过十岁,已然将唐阁老布置的学业学完,每次送到朕这里的学业小结也都是对你称赞有加。嗯...之后十九还想学些什么?同皇兄说说。”
贺千俞低眸,回道:“全听皇兄安排。”
贺玜抬手给他夹了块肉,缓缓道:“那从明日开始,许你入朝旁听如何?”
贺千俞神色一愣,有些没想到皇兄会让他入手朝廷之事。他站了起来,退至一旁。
贺玜抬眼看他:“这是作何?”
“臣不想要这个。”十岁的贺千俞将礼行得工整,他盯着自己的衣摆,没有抬头。
“那你想要什么?”贺玜问。
思绪半响,贺千俞小心翼翼回道:“皇兄,我可不可以在我的殿中置办一些...雕刻所需的物品?”
贺玜眯眼看他,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在唐府的时日除去学业,便是爱雕刻一些手工木头。
“皇兄,唐府一位老伯他的木雕工艺精湛无比,雕刻出的人物惟妙惟肖,臣弟对此十分兴趣,故而想再钻研一番......”
贺千俞低着头,有些不敢看贺玜的眼睛。
身为皇室子弟,本应该陶冶琴棋书画,这些摆不上台面的玩意,他曾在唐府被无数世家公子嘲笑。如今再摆弄到皇兄眼前,丢人现眼。
“嗯,可以。”
意外,皇兄竟然答应了。
贺千俞抬起头,小脸上有些惊讶。
贺玜若无其事地用膳,道:
“爱好不分贵贱,你尊为皇子,竟能放下身份同一老伯学习。光这一点,就已经比过他们强过许多。”
贺千俞听着贺玜的话,心里十分高兴,皇兄定是有关心他,不然怎知晓他在唐府发生的事情?
“木雕要刻,朝会也要去。皇兄养你这么大,你就不想早日为皇兄分担?”贺玜侧头,看他。
“我......”
“好了,不聊这个。”贺玜示意他坐下,一起用膳。
贺千俞乖乖坐下,悄悄看了贺玜好几眼,他觉得这两年,皇兄好像变了?
以前的皇兄从来不会让他与宫里的大臣妃子有交集,如今不仅让他去给温皇后请安,还肯让他入朝涉政。
他忽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态度转变的皇兄。
而待他回到云光殿,不过一刻钟,就有宫人将他木雕所需的工具和材料抬了进来,所要之物一应俱全。
贺千俞摸着上好的木头材料,想着若是不做王爷了,做个木工行当,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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