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鼓敲得震天响,红绸从府门一直铺到正厅,踩上去软得像踩在云上,却让李思思每一步都觉得脚下发沉
“真是一对佳人呐…”
“郎才女貌,陛下钦点,果真相配”
“阿娘~大将军可真幸福,娶到了公主哎,她们都说公主国色天香呢”人群熙熙攘攘,小娃娃奶声奶气道
“傻孩子,大将军是我们的英雄,是启国的保护神哦,他们啊都幸福”
她穿着簇新的大红喜袍,金线绣的蟒纹在日光下晃眼,可领口蹭着脖颈,竟比平日的铁甲还要磨人。赞礼官唱喏的声音穿透喧嚣,她依着流程转身,看向被喜娘扶着走来的新娘
大红盖头遮住了公主的脸,只露出一截皓白的腕,戴着赤金嵌宝的镯子,随脚步轻轻晃着,叮当作响。那声音该是喜庆的,落在李思思的耳里,却像那年竹林深处,她呼救的慌乱
拜天地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院角那棵桃树上。仿佛她此刻就站在那里,穿着嫣红的裙裾,手里提着给她做的桂花露,笑盈盈地看她练剑。那时风过叶落,她的发梢扫过肩头,比此刻盖头的流苏要软得多
“夫妻对拜——”
李思思弯腰,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甲。红盖头下的人也弯了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她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钝痛。这一拜,拜的是圣旨,是皇恩,是满朝文武的目光,唯独不是人心
送入洞房时,她被同僚下臣簇拥着灌酒,烈酒入喉,烧得嗓子眼发疼,却压不住心里那点凉。有人笑闹着问“将军娶得美娇娘,怎不见喜色”,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却瞥见廊下那抹被风吹落的红绸,像极了她那日站在雨里,被打湿的红衣边角
“开…开心!能娶得公主,实乃我之大幸!来,继续喝”她一杯接一杯,像是要压制内心的苦
夜已深沉,她终究是没进洞房
酒气裹着夜露,李思思跌跌撞撞,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猛地跳了跳
她扶着门框站着,大红喜袍的下摆沾了些尘土,金线绣的蟒纹被酒液浸得发暗,像她此刻眼底的光,昏昏沉沉的。她盯着屋里的人,喉结滚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含糊的:“芝芝~我来了”
赵雅芝正坐在灯下看着江山图中的两道影,听见声音,她手里的卷轴掉落在地,抬起头时,脸色比卷轴里的留色还要白
她踉跄着走进来,带进来满室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脂粉香。那香味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不疼,却密密麻麻地泛开凉意
她分明没有碰公主,可靠近篝火难免不沾染烟熏
“将军……”她起身想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指尖绞着袖口,“将军您喝多了,该回新房去。”
“新房?”李思思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酒气,也裹着说不清的涩,“那并不是我的房”
她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几乎把她整个人罩住。喜袍上的金线蹭过她的衣袖,赵雅芝才发现,李思思眼底红得厉害,不知是因喝了酒,还是因别的什么
“芝芝你摸摸看”她忽然抓住赵雅芝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的位置,那处属于俩人的玉佩,“还在……”
她的声音发飘,烫得赵雅芝手心发颤。“将军,”她用力想抽回手,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抖,“公主还在等您”
“我不要她等”她固执地攥着赵雅芝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我只想……只想看看你”
“将军大婚,我略备薄礼,恭贺您新喜…抱得美人归!还望您莫要嫌弃”赵雅芝盯着地上的卷轴说出此番话来,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赵雅芝的眼神半刻也不敢望向她
李思思俯身捡起卷轴,双手抻开。昔日梁州山河市井皇宫尽收眼底,是南戎北域还归属于大梁之时。只是角落多了棵近年来才有的槐树…和那护城河畔的两道残影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李思思发红的眼,也映着她苍白的脸。满室的酒气里,她忽然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像个迷路的孩子
“阿芝,你没忘…你一直没忘!”她抽噎着喃喃地说
赵雅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我别无他物可赠,将军莫要太过挂怀,举手之作,仅此而已”
这句话像把冰锥,扎得李思思猛地松开手。她后退一步,踉跄着撞在桌角,案上的砚台掉下来,墨汁泼在他的喜袍上,晕开一团黑,像朵开败的花
她此时才细细看了看眼前人,发间并没有往日不离的金钗,身着素色裙裾在她视线中却格外灼眼
“你从不喜素色,还有,我送你的金钗呢?阿芝!”她紧紧盯着她看,眼神空茫,下一刻伸手握向她腰间,她轻扯了扯,什么也没有
不知是醉意涌上心头还是苦楚漫上眼眸,她发疯般扯开赵雅芝的外衫,一片殷红入眼
和她的喜服别无二色
李思思别过脸,盯着青砖长笑“赵雅芝!你这么强硬的将我推向旁处,你呢?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赵雅芝没动,李思思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素色裙裾下,那抹乍然若现的嫣红
李思思竟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夜深了,将军请回吧。往后……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了”
过了很久,李思思微微颤抖着抬手,像是想碰她的发,最终却只是虚虚地落了落,转身往外走。脚步依旧踉跄,大红的喜袍在门口顿了顿,像被夜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赵雅芝的心快碎了,她往上拢了拢被李思思扯下的素色外衫
此时李思思的动作快得像南戎突袭的风,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红袍的凛冽,猛地攥住赵雅芝的后领,将她拽进怀里。喜袍上的金线硌着她的脸颊,那股不属于她的脂粉香混着烈酒,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唔——”
她的吻落下来时,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不是温柔的辗转,是带着砂砾般的粗粝,像要把这些年藏在心底的话、压在喉头的苦,全用这一个吻倾泻出来。舌尖却带着滚烫的酒意,撬开她的唇齿,蛮横地掠夺着属于她的气息。
赵雅芝无力的挣扎在她铁钳般的臂弯里,轻得像羽毛。她能感觉到她心口那片温热,隔着层层衣料传来,烫得她发抖。能闻到她发间沾着她酿的桂花露的气味
今夜的酒气倒成了李思思掠夺这处“芝字”城池的帮凶
她的手扣在她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吻却忽然变了调,带着一丝颤抖的慌。像迷路的狼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气味,凶狠里藏着绝望的贪恋,牙齿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唇,腥甜的血混着酒液漫开,李思思却像是没察觉,更紧地将她揉进怀里,仿佛要将这具单薄的身子,嵌进自己的骨血中
赵雅芝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这吻里的绝望
她们二人明明深知这是错的,明明知道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回不去了,却偏要在这三更半夜的黑暗里,偷这最后一点温存
她猛地用力推开她,掌心抵在她滚烫的胸膛,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李思思!你疯了!”
爱与痛交织,似乎融汇成一种醉意,将两人圈在这同一片疆域
“阿芝!别推开我!”李思思紧紧掐住怀中人的腰肢,生怕她下一秒便会从她身旁消失
赵雅芝体内滚烫的血流像是要渗入李思思的伤口,浇灌着那片贫瘠的旱土
“你弄疼我了,快放开”
“将军新婚燕尔,莫要让夫人等急了…”她隐忍着悲恸,却始终不敢抬头望向她一眼
“又是她!莫要再提她!”她第一次动怒,赵雅芝微妙的抖了抖,像是害怕,确切来说,更多的是喜悦,那份看不出的幸福
“阿芝,我…对不起是我太应激了。我不要你提她,我更不想走,你明明知道…什么都知道…”
“我好像确实是疯了,我并非男儿身,给不了你什么,身份?幸福?就连同最基本的**……我也给不了你。可我就是想要将你牢牢抓住,甚至自私的想要和你白首相爱一生。可如今,我又能如何,瞒得了多久?倘若日后降旨欺君,这便也是我应得的……”她附在爱人腰间的手松了再松,直到无力垂落
她心灰意冷,确实给不了赵雅芝什么,为何还要她忍受不该忍受的痛苦。隐瞒身份十二年,为了大启百姓安居乐业战功赫赫,是多少次用性命换来的,将军的殊荣亦是她应得的。可尽管如此,欺君是天大的罪过,何况今日娶得还是祈渊最为宠爱的公主
若是东窗事发,牵连的,是多少无辜之人,她更不愿赵雅芝来趟这浑水,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爱是成全,是放手,是不顾一切想要她好,好好活着
“将军…你躲不过,战事已平,陛下为何赐旨?他怕你功高盖主,娶公主便是不二之选,我想要你活着!至少,现在是安全的…”赵雅芝向前胯了半步,她伸出手摩挲着李思思的脸颊,突来的灼热感烫的可怕
“身份又或是地位?将军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你说你给不了我什么,可是,爱给了我,人给了我,自我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不曾让我受过半分委屈。甚至…我的身份也从未有人提及,你为我所做的,真的太多了…我呢?我该怎么还你呢?”泪水一汩接一汩从桃眼涌出,激的李思思的心快碎了
“阿芝还是着红衣好看”她盯着她,眼底翻涌着痛
“今夜的将军府好美,我这身红衣,权当是…送自己一程”李思思死死咬着牙,尝到一丝血腥味。她身上喜服的红,刺得赵雅芝眼睛生疼,却远不及她身上那抹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中
月白的素色外衫松松垮垮挂在肩头,一半已滑到臂弯,是李思思方才心急找玉佩时带开的
赵雅芝轻扯开外衫蝴蝶系带,外衫从她臂弯滑落,落在脚边,像褪去一层束缚。她整个人裹在那片嫣红里,站在李思思面前,没有凤冠霞帔,没有三媒六聘,却比任何一场大婚都要郑重
“思思,我今夜同样是来嫁你的,只是,我比不得公主。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可是,我爱你,深爱你,便顾不得旁的,别怪我…”李思思反手将她拽进怀里时,鼻尖蹭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红衣上淡淡的茉莉气息。“阿芝~我从不信神佛,可今日,我生出了神灵庇佑我们的念头,祈求上天眷顾,相爱之人终得相守…”她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在她怀里点头,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一念既出 万山无阻!”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她红衣的褶皱里,也落在李思思骤然松快的心上。原来有些红,不是束缚,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是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奔向她的决心
喉间的涩意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好”,带着失而复得的颤音,混着窗外的萧风,落在她嫣红的衣襟上
红烛的光晕在喜服的锦绣上流动,金线绣的蟒纹随着李思思的动作微微起伏,却掩不住那份不属于这场婚事的灼热
片刻间,她被她圈在屏风后的阴影里,鼻尖蹭到她衣襟上盘扣的冰凉,抬头时,正撞进她眼底翻涌的火。那身喜服本该属于另一场仪式,此刻却成了她们之间最荒唐又最滚烫的屏障——将军刚从应付宾客的喧嚣中脱身,靴底还沾着堂前的红毡屑,身上的酒气混着不该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赵雅芝早就不在乎了,她的指尖触到她腰间玉带的温润,却被李思思反手攥住,按在屏风的雕花木纹上。她的吻落下来,带着些微醉的酒意,却比战场的刀锋更懂得如何剖开伪装,从额头到眼尾,再到颤抖的唇瓣,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
喜服的广袖扫过她的手臂,那抹刺目的红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两人之间见不得光却又烧得炽烈的牵绊。李思思解不开那繁复的盘扣,索性直接将衣襟扯开些,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指尖抚过赵雅芝颈间的碎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芝芝~我在乎的只有你”
她的指尖陷进她后背的衣料里,触到她常年练兵留下的紧实肌理,听见她压抑在喉间的叹息。红烛的光透过屏风的缝隙漏进来,在李思思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映得她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只剩下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与眷恋
“思思~讨厌…”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被她更紧地拥入怀中,素衣贴着她的脸颊,带来微凉的滑腻,而她胸口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更让我们芝芝受不了的还在后头!”她低头咬住赵雅芝耳垂,气息拂过颈侧,带着滚烫的热度
“这身衣服穿给谁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抱着我的人是你”怀中人儿瞪大双眼嘟着嘴唇,世间万物也比不得此
广袖垂落,遮住了交缠的指尖与起伏的呼吸。红烛在外面明明灭灭,映着满堂的喜庆,而屏风后的阴影里,只有属于她们的、带着喜服残红的缠绵,像偷来的时光里,最滚烫的烙印
祈楚坐在铺着鸳鸯锦褥的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金线绣的凤凰。喜服的料子是江南贡的云锦,重得压肩,领口的珍珠蹭着锁骨,凉丝丝的,像她此刻的心
殿外的更漏敲了三响,远处隐约传来宴饮的喧闹,却没有那道她等了许久的脚步声
陪嫁的侍女端来温热的合卺酒,小声劝:“公主,将军许是被同僚绊住了,您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放肆!李思意欲何为!大婚之夜不见踪影,是要罔顾我皇家天威不成!”她目光落在那盏跳跃的烛火上。火苗舔着烛芯,像极了挑衅,她甩手便拍落在了青砖上,心里堵着的那块东西终于散开了些许
她是大启最受宠的永宁公主,嫁的是平定南戎北域的抚国将军李思,满朝都说这是天作之合,这也是她苦苦哀求良久,她却早已知晓婚事是父皇为制衡李思的筹码。可奈何她的高高在上也只是想要自己能够真切的配得上她
窗纸透进浅淡的天光,带着点凉的晨气从窗缝钻进来
赵雅芝先醒的,动了动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侧头看时,她还没醒,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平日里紧抿的唇线此刻松着,下颌的线条在晨光里柔和了几分
昨夜的酣畅淋漓被褥间还留着淡淡的酒气,混着她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她想起昨夜李思思取她发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后颈,当时自己缩了一下,动作就顿住了,哑着嗓子问“弄疼你了?”
正想着,她忽然动了动,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将赵雅芝往怀里带了带。她的脸贴上她的胸膛,能清晰地听见沉稳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敲得她耳尖发烫
“我们芝芝每回都醒的这般早,当真是不累”李思思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尾音有点懒,呼吸拂在她额前的碎发上,痒痒的
“哎呀~别说了,讨厌的紧”她没敢抬头,只往她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她锁骨处,闻到那股松香更浓了些。李思思低笑一声,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指尖从发梢滑到耳后,停在那里,摩挲着
晨光漫过床沿,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帐子上,像一幅没干透的画,带着点黏糊糊的暖
无人在意从夜间等至晨光乍现的永宁公主…
祈楚抬手抚过床边绣着“囍”字的香囊,丝线磨得指尖发痒。她满心欢喜静待心心念念之人挑开红绸,笑着递上一盏合卺酒…或许她的将军会笨拙地为她摘下头上的金饰……
可现实,盖头是陪嫁侍女楚微掀开的,合卺酒在桌上温了又凉,她从日头偏西等到月上中天,连李思思的影子都没见着
永宁公主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水早就凉透了。想起白日里拜堂时,她站在身边,一身大红喜袍,身姿挺拔,可眼神始终没落在她身上。那时她以为是李思思腼腆,现在才后知后觉——这一切终归是黄粱一梦罢了
旨意是父皇亲赐又能怎样,她将高悬的明月自私的捧于掌心又能怎样,原来当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照样要在大喜的日子,守着一屋子的红,和一颗慢慢冷下去的心静待天明
而新房设在西苑的揽月阁,红绸从门楣一直缠到廊下的桂树上,连阶前的石狮子都系了红绸花,看着簇新又热闹。可公主摸着梳妆台上嵌螺钿的镜匣,总觉得这满室的红,属实像戏台子上临时搭的景,少了点过日子的实感
贴身侍女楚微端来热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嘀咕:“公主,方才听府内的婆子说,这揽月阁原是待客用的,离将军日常住的东苑远着呢。”见公主没作声,楚微又补了句,“东苑的藏沐阁听说……将军这几年一直住那儿,院里还住着位姓赵的姑娘,不过是前些日子将军从沐风楼救回来的,身子弱的紧,汤药不离……”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脚步声,李思思一身喜袍走进来,脸上带着不多言的倦意,却不见新婚的热络。她扫了眼屋内,淡淡道:“这里偏僻,倒也清静,公主若住不惯,再让人拾掇别的院子来”
祈楚望着她,忽然注意到她袖口沾了点细碎的桃花瓣——西苑的桂树刚打苞,东苑的桃树上却早已开得满枝桠。她低下头,指尖划过镜匣上冰凉的螺钿:“将军当真是费心了,此时记得来见您明媒正娶的妻?”
目光扫过满床的鸳鸯锦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公主此言是何意?昨日兴致上来就与同僚多饮了几盏,怕扰了你便去书房歇下了,公主莫要怪罪了”李思思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祈楚坐起身,轻声问:“将军的书房……可是在东苑?”
李思思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不错,那边离军械库近。”
“李思!你娶我便只是为了不抗旨吗?”
“公主千金之躯,是我之幸”
她没再说话,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窗外起了风,卷着远处的梆子声过来
“若不是嫁进这将军府,还真要被传言骗了去!什么不近女色,都是她李思佯装罢了!”铜镜里映出她半垂的眼睫,看不清情绪
“楚微!方才你说,东苑那位赵姑娘,是将军从沐风楼救回来的?”她声音很轻,像是随口问起,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凤钗上的珠花,冰凉的珠子硌得指腹微麻
楚微愣了一下,忙应声:“是,听底下人说的,具体的倒不清楚”
公主把凤钗搁在妆盒里,发出“叮”的轻响。她拿起一方软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落在帕子上绣的缠枝莲上,像是在研究针脚:“你去查查,她是什么出身,家里还有什么人,是怎么被将军救下的。”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语气听不出波澜:“别声张,悄悄打听就好。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本公主刚入府,想知道府里的人境况罢了。若是将军喜欢,我这做主母的,理应多照拂!”她将后极字咬的极重,眼神中多了几分冷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东苑的方向——那边黑沉沉的,只有一处窗棂还亮着微光。又补充道,语气恢复了沉静:“问仔细些,回来一一告诉我。别让将军知道,也别让旁人看出异样”
东苑藏沐阁内的檀木塌上,她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锦被滑落到腰际也没力气拉。说不累是假的,待她踏出门后赵雅芝便卸掉了所有伪装。一则不想她过多担心,二则想再好好看看她……李思思疯狂的占有和索取,倒也对得上这些时日俩人强撑的苍白,好在赵雅芝沉沉睡去的模样里终于透出点安稳的柔和
李思思踏进寝殿的门,伸手扯住了喜服的领口。盘扣崩开两颗,金线绣的纹样在日光下晃眼,她却皱着眉,像是沾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侍女刚准备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玉扣落地的轻响——她向来爱惜衣物,换衣从不会这么急
那身喜服是内务府赶制的,针脚细密,料子是上等的云锦,可穿在身上,却像裹了层密不透风的茧。尤其是领口那片红,总让她想起西苑新房里的烛火和那道强行绑架的旨意,还有公主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睛,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随手将喜炮扔在椅背上,红绸滚落时扫过桌角的青釉瓶,瓶里的野菊晃了晃,落了片花瓣在喜服上。她看都没看,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件玄色的常服,往身上套时,手指还在发颤——不是紧张,是松快的,像是终于能顺畅呼吸了
换好衣服的瞬间,她往椅背上瞥了眼那团刺眼的红,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没让下人来收,就那么让它随意堆着,像丢弃了一件完成使命的道具
她心心念念的,便只有东苑藏沐阁内的那棵桃树
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进将军府的回廊,李思思理了理常服的衣袖,看见庭中那抹熟悉的身影正踮脚收晾好的药草
“念一”
侍女念一回过头,见是她,忙屈膝行礼:“将军”她自幼便跟随李思思,从边关营帐到这将军府,最懂她眉宇间藏着的疲惫
李思思嗯了声,径直往内室走,念一熟稔地跟上,要去备热茶,却被她抬手拦下
“好啦,不必忙这些。”她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角一道旧痕——那是当年在北域时,流寇闯进营帐念一为护她,被流寇擦过案几留下的。她抬眼,目光沉得像浸了夜露,“东苑藏沐阁,你明日搬过去住”
念一愣了愣:“将军是要……”
“那里住着位赵姑娘”李思思声音缓下来,带着些她从未有过的柔和,“你去照拂她日常,晨昏定省,该有的规矩都不能少,就当是你平日照顾我那般”
念一心里一动,这几个月将军先是忙于南戎北域残党又带回来位佳人,再是接旨娶亲,她不是没察觉,只是没多问
“她性子柔,怕生”李思思指尖在案上叩了两下,语气重了几分,“府里的人不知晓她……”
念一猛地抬头,可将军虽已婚娶,但那日送桂花露时,她便已什么都知晓了
当时值差的焰心家中有事急着告假,她便送去了
“不必在乎名分”李思思像是看穿她心思,喉间低低滚出一声叹,“在我这里,她担得起任何,包括将军夫人的身份”窗外风卷着尘掠过窗棂,她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你是我最信的人,她交给你,我才放心”
她竟并未顾及夫人半分公主之位
她望着自家将军鬓角因为近日之事新添的一丝霜色,想起这些年她在沙场刀尖舔血,从未对谁这般牵念过。她屈膝深深一拜,声音稳了稳:“将军放心,念一晓得轻重”
李思思颔首,挥手让她退下
可念一并无要走之意
“那日……我去给姑娘送桂花露时,便已见过她了……”
“那样也好,她应是记得你”
“不,或许我早就见过她…我日夜照料您的起居,您还有什么秘密是念一不知晓的?包括…您床榻鸾帐后的那幅画,虽说卷轴内她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但那时的她就以瞧着惊人的紧,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明明还是稚气未脱的年纪,可那双眼眸,亮得像含着银果似的,只消看一眼,就觉得整个画轴都被衬得活了呢!比得世间所有,而她!眉眼像是浸了江南的春水还要鲜活,指定是赵姑娘!”
李思思望着鸾帐后宣纸上那团墨渍,耳尖悄悄泛起热“你瞧见她时,她在做什么?”
“我只觉得惋惜罢了,又替将军和赵姑娘不值。那日她哪里是在画江山图啊,分明是将所有说不出口的情意都融进山水中……姑娘低声说什么/将军,你猜我为何着红衣绘这江山图/。她红衣曳地,桃眼含珠,念一也觉得心里苦”
字字句句落进耳里,李思思握着衣角的指节猛地泛白,原来她亦是夜里难眠,原来她是这般记挂她爱她的,原来她把那些汹涌的在乎,都藏在“圣命难违”的隐忍克制里
她想起赵雅芝见她时总是低垂的眼睫,想起她递汤时微颤的指尖,想起她明明眼底盛着光,却总逼着自己退到最不起眼的角落中。那些她以为的疏离,竟是她拼尽全力的保护和体谅
赵雅芝又何尝不是李思思那处想好好护着的软肋
念一提着食盒走到东苑卧房外,抬手轻叩了叩门:“姑娘,醒着吗?奴婢给您送膳食来了”
卧房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她又敲了两下,声音提高些:“姑娘?”
依旧只有风拂过窗棂的轻响。她心里不由得一紧——这个时辰,姑娘早该起身了
“姑娘,那奴婢进来了?”念一实在放心不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见帐幔低垂,隐约能瞧见里侧蜷着的身影,呼吸匀净,显然还在熟睡。乌发散在枕上,衬得露在锦被外的半张侧脸愈发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念一瞧着心疼,本想退出去让赵雅芝再歇会儿,可转念一想,膳食凉了就不好了,这个时辰了,还是得叫她起来吃些东西
她走到床边,放柔了声音,隔着帐幔轻唤:“姑娘,醒醒……起得来吗?我温着您爱吃的桂花露呢”
帐内的人动了动,像是被惊扰了,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过了片刻,才听见里面传来带着浓重睡意的低哑嗓音,含糊不清的:“容我缓缓,稍后…”
念一忙应道,“您再不起,粥该凉了,您用过之后再睡可以嘛”
又静了片刻,帐幔被一只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赵雅芝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还沾着困意,眼神迷茫地望着她,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好~”
念一这才松了口气,她抬眼看见赵雅芝脖颈处的红痕……心里笑着,应了声,转身去准备热水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指尖抚过耳后金钗,忽然抬眼看向正收拾床褥的念一。声音带着点试探的软意:“今日天气好,我可以出去走走,买点东西嘛?”
念一手上动作一顿,转过身时脸上已堆起笑:“姑娘想去哪里?正好府里的胭脂水粉快用完了,咱们顺道去采买些”她想来赵雅芝是在院里闷久了,也想同她一起走走
赵雅芝眼里瞬间亮起微光,像是尘封的首饰被拂去尘影。忙道:“就去护城河旁的那家绣坊,这时候应当新到了批苏绣,我想买来试试”说罢又补充一句,“不会耽搁太久,快去快回啦”
念一笑着应下,转身去取了件藕粉色披风:“午后风凉,姑娘披上这个。咱们坐马车去,安稳些”
不多时,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东苑角门。她掀帘上车时,念一已在车里备好了软垫,还放了一小碟刚出炉的玫瑰酒酿米糕,“姑娘再食些,到了地方咱们慢慢挑”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赵雅芝掀开帘子一角,望着外头熙攘的人群,眼里满是雀跃。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顺着风飘进来,混着糕点铺传来的甜香,让她忍不住弯了唇角
念一在一旁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往后得空了,我同您常出来走走”
她点头,指尖轻轻绞着披风系带,声音里藏着期待:“听说那家绣坊还有卖金线的,想给……想做个锦囊”话说到一半,耳尖悄悄红了,忙转开视线去看护城河的潺潺流水
念一没再说话,先跳下车,伸手扶她:“到了姑娘,慢些”
她踩着脚踏下车,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店铺,深吸了口气,残阳落在她发间,像撒了层碎金。念一拎着空篮子跟在她身侧,笑道:“走吧,先去绣坊,晚些再去看看胭脂铺?”
她笑着应好,脚步轻快地往绣坊走去,裙角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浅淡的茉莉香风
俩人从绣坊出来的那刻,念一手中的篮子还是空着的,就只装着几束金线泛着细碎的光泽
念一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店内那件水绿色的苏绣襦裙——方才她站在那衣架前看了足有半刻钟,指尖几乎要触到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眼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姑娘不再看看?”念一轻声问,“那料子和绣工,配您再合适不过了”
她摇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不必了,金线够用就好”她微微抿起唇,“那件衣裳虽好,却太惹眼了,我并不是很喜欢”
明明喜欢的紧……
念一愣了愣,忽然又什么都明白了。若是赵雅芝穿得这般鲜亮招摇,传到府里或是旁人耳中,难免又要生出是非,让将军烦心,也免得公主不悦
风卷着街边的甜香拂过,她抬手将被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脸上已带出笑意,仿佛方才那点不舍从未有过
“走吧,咱们去再看看别的”说罢转身往巷口走,脚步轻快
巷口的风忽然卷着马蹄声涌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不知从哪条岔路冲了出来,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啊!姑娘小心!”念一惊呼一声,下意识想将赵雅芝往旁边拉,可马车来得太急,眼看就要撞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从斜刺里窜出,先一把将念一推开半步,又伸出长臂稳稳将赵雅芝揽进怀里。惯性带着两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避过马车
“吁——”马夫勒住缰绳,马车在几步外停下,车轮还在微微发颤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惊艳的凤眼。揽着她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约莫十**岁,眉眼俊朗
他是吏部尚书周元柏家的小公子周佳朗,方才那一下用力太猛,他此刻还维持着揽她的姿势,掌心贴着她的腰侧,指尖仿佛能触到衣料下温热的肌肤
周佳朗本是路过,见有人遇险才出手,可看清怀里人的模样时,却蓦地僵住了。她鬓边的金钗被风吹得晃动,几缕碎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惊魂未定的眼眸像含着水光的琉璃,比他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都要清丽绝俗
方才匆忙一瞥已觉惊人,此刻近在咫尺,那点惊心动魄的美艳几乎要钻进人心里去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竟忘了松开手,只怔怔地看着赵雅芝,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多……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赵雅芝回过神,猛地推开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往念一身边退了两步,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
念一连忙上前护在赵雅芝身前,对着周佳朗俯身道谢:“多谢公子相救”心里却暗暗捏了把汗,方才那眼神……实在让人不安
/将军呐,您自求多福吧/念一心想
周佳朗这才回过神,掩饰般地轻咳一声,目光却仍黏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和毫不掩饰的惊艳:“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咱们快些走吧,再迟些胭脂铺该闭店了”
话音未落,念一已半拉半拽地带着人往旁边的窄巷拐,脚步快得像阵风。路过周佳朗身边时,念一连眼皮都没敢抬,只低着头加快了步子,仿佛身后的人下一刻便追上来
马车里,礼部侍郎郑玄惊魂未定,他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那抹匆匆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眉峰微蹙
“方才那女子……”他放下帘子,看向侍立在车边的侍从,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你可瞧仔细了?”
侍从躬身应道:“回大人,瞧着像是”
郑玄捻着胡须,沉吟道:“莫不是……李思几个月前,从沐风楼带回去的那位?”
侍从想了想,点头道:“正是!公子当时……听说将军把人安置在东苑,平日里护得紧,除了身边那个她的贴身侍女,旁人轻易见不着。方才那位姑娘的身形气度,倒是和公子描述的别无二致”
郑玄“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逆子,平日里也不让我省心!这回亲眼目睹,也亏得他和李思抢人了,整天让我为难,抢得过那位!?”
沐风楼里头的女子多是罪臣之后,身份敏感。李思思身为边关大将,竟把这样一个女子藏在府内,难怪从不肯对外提及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慢悠悠道:“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也难怪方才周尚书家的小公子看的眼睛都直了,这般容貌,确是难得”说罢,指尖在茶盏沿轻轻敲了敲,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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