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那张穴位图，想再确认一下位置，还没开口，空旷的药堂里突然响起一阵清晰的“咕噜”声——
来自他的腹部。他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和急着过来，连早饭都没吃。
谢允禾显然也听到了，他挑眉看向苏郁，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哟，苏少爷这是废寝忘食到连五脏庙都忘了祭？正好，我这儿有刚在巷口张记买的豆沙包，还热着，要不要赏脸尝一个？免得待会儿给外婆按摩到一半，先把自己饿晕了。”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透明的食品袋，里面装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苏郁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胃里的空虚感是真实的。
他道了声谢，接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甜糯的豆沙馅立刻在嘴里化开。可能是真饿了，他觉得这普通的包子格外好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谢允禾看着他略显仓促的吃相，递过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嘴角。
“吃完再巩固一下手法。待会儿我模拟一下老人家的体位，你再实践实践，免得回去手忙脚乱，把你外婆当模型按。”
嘴里塞着包子，苏郁暂时没空去纠结穴位到底有没有用。
但一旦空闲下来，那个固执的念头又冒了出来：除了按压时的酸胀感，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感受。
“这真的不是心理作用吗？”他内心嘀咕着。
“如果外婆因为相信而觉得好转，实际却没什么效果，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吃完包子，他又在谢允禾的指导下练习了一会儿。
临走时，谢允禾递给他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
“喏，这是我当年学针推时整理的笔记摘要，比教材通俗点。上面标注了每个穴位的精准定位、操作手法、时间和注意事项。您这位‘大设计师’要是忘了，可以参考这个，应该比你光靠脑子记靠谱。”
纸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甚至连“按膻中时指尖微弓，避免指甲戳到”、“列缺穴可用按摩球替代，适合腕力不足者”这样的细节都备注了。
“对了，派出所那边有消息吗？”谢允禾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苏郁摇摇头，有些沮丧。
“没有，说监控模糊，需要时间排查。”
“嗯，那就耐心等等。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吱声。”谢允禾说着，又递过来一张素雅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电话和“闲耘堂”字样。
“上面有我电话，不仅是行李的事，你外婆要是有任何不舒服，或者你对用药或者按摩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打给我。”
苏郁接过名片，道了谢，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
当他掀开“闲耘堂”的布帘走出来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洒满青石板巷，暖意融融地包裹住他。
他手里提着配好的中药，口袋里装着穴位图和详细的笔记，脚步不自觉地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一种莫名的期待感驱使他加快步伐，想立刻回到家，用刚学到的技能为外婆做点什么，亲自验证一下效果。
……
苏郁拎着药包推开家门，一股温暖香甜的陈皮气息扑面而来。
母亲正守在厨房的小砂锅旁，小心地看着火候，锅里煮着陈皮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温暖的气泡。
外婆则安坐在阳台的藤椅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手里慢悠悠地剥着一个金黄的橘子。
看见外孙回来，老人脸上立刻绽开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们的小郁老师回来啦？”外婆笑着朝他招手，语气里满是期待和宠爱。
母亲也端着刚沏好的陈皮水走过来，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从你出门就开始念叨，说咱们家要出个按摩小专家了。药给我吧，你去给外婆展示展示。”
苏郁应了一声，把药包递给母亲，走到外婆身边坐下。
明明在药堂练习时还算顺利，可当真要在外婆身上实践时，他的手心又开始微微冒汗，指尖有些发僵。
万一找不准穴位，或者力度不当，让外婆不舒服怎么办？
外婆像是看穿了他的紧张，伸出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柔和。
“别紧张，外婆信你。你小时候磕了碰了，外婆给你揉揉，你不就好了？现在换外婆享受一下你的手艺，怎么按都行。”
这话让苏郁心里一暖，他深吸一口气，先拿出谢允禾给的那张宝贝笔记，铺在膝盖上，又打开手机里的穴位图，像个临考前复习的学生，反复确认“膻中穴”的位置——
两□□连线中点。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放在外婆的胸口中央。
外婆穿着柔软的羊绒针织衫，他的指腹刚触碰到布料，外婆就忍不住“哎哟”笑出了声。
苏郁立刻紧张地停住动作“外婆，是按疼了吗？”
“不疼不疼，”外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是你这小手一下贴过来，痒痒得很。你按你的。”
说着，还鼓励地摸了摸苏郁的头发。
苏郁定了定神，回想谢允禾说的“指腹画圈，力度适中”，开始动作。
起初力度确实轻得像羽毛拂过，外婆笑道。
“乖孙，你这是在给外婆赶蚊子呢？”他不好意思地加大了力道，却又担心按到肋骨，手臂悬着，姿势别扭，不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看你，比自己干活还累。”
外婆心疼地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
“谢医生怎么教的，你就放心大胆地按。外婆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你这点力气。”
受到鼓励，苏郁咬了咬牙，努力回忆在谢允禾身上找到的“酸胀感”，慢慢调整着力道和节奏。
按了一会儿，外婆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惊喜。
“你别说……胸口这儿，好像真的松快了些，刚才总觉得有点闷，气不太顺，现在好像通畅多了。”
苏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真的……有用？
他心底的怀疑像坚冰被敲开了一条缝隙。
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起效了？
他不敢问，只是更加专注地继续按揉，指尖能感受到外婆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平稳悠长了。
接下来是背部的肺俞穴。
外婆配合地转过身，趴在藤椅上，母亲体贴地拿来一个小枕头垫在她胸前。
苏郁站在外婆身后，小心翼翼地撩起一点衣服下摆，露出背部皮肤。
他俯下身，仔细寻找“脖子后面最凸起的骨头”，然后屏住呼吸，一节一节往下数。
“一、二、三……外婆，是这里吗？”
“哎呀，外婆可不懂这些穴位门道，”外婆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椅子里传来。
“你按按看，要是对了地方，外婆肯定有感觉，酸酸胀胀的，就对了。”
苏郁用掌根轻轻按压下去，试探着问。
“是这里觉得酸胀吗？”
“对对对！就是这儿！哎哟，是有点酸胀，但挺舒服的……”
外婆的声音里带着确切的反馈。
苏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开始按照谢允禾教的方法，用掌根顺时针轻柔地揉动。
他感觉到外婆背部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母亲在一旁看着，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轻声说。
“看来谢医生是真有办法。你看，才按了这一会儿……”她端过陈皮水，递给苏郁和外婆。
“歇会儿，喝点水再按。”
苏郁接过杯子，心里却仍在嘀咕：这好转，会不会只是因为外婆心情好，或者喝了陈皮水？没有客观指标，他总是无法完全信服。
轮到按手腕的列缺穴时，苏郁想起了谢允禾给的“神器”。
他掏出那个淡黄色的按摩球递给外婆。
“外婆，您试试这个，谢医生说用这个滚手腕，省力，效果也一样。”
外婆好奇地接过按摩球，放在手腕内侧滚了滚，立刻喜欢上了。
“这个小玩意儿好！轻轻一滚就有感觉，比用手指头省劲儿多了。我们小郁真细心，连工具都备好了。”她笑着看苏郁。
“就是辛苦你了，按了这么半天，手都酸了吧？”
苏郁这才注意到，手心确实有些汗湿。
他坐在外婆身边的沙发扶手上，看着外婆自如地滚着按摩球，又望向桌上那张谢允禾开的药方，心情复杂。
一方面，外婆的舒适是实实在在的；另一方面，他骨子里对“缺乏数据支撑”的事物的怀疑，仍像背景音一样挥之不去。
“小郁，”外婆滚完按摩球，转过身，慈爱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洞察他的心思。
“是不是心里还在打鼓，觉得外婆说舒服是哄你的，这穴位按摩没那么神？”
被一语道破，苏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尖微微泛红，小声嘟囔。
“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玄乎。”
“傻孩子，管用就行，分什么玄乎不玄乎。”
外婆拉过他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
“你忘了？你小时候有一次咳嗽，半个月都不见好，打针吃药效果都不大。后来你太奶奶来了，就天天给你按手上的穴位，配合着喝点她熬的梨汤，没几天就好了。那会儿你小，不记得了。”
母亲也笑着加入回忆。
“是啊，你太奶奶常念叨，西医治病，中医治人。谢医生这么耐心教你，法子又温和，你看外婆现在多受用。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苏郁沉默着，没有反驳。
听着外婆和母亲的话，他想起谢允禾碾药时专注的侧脸，纠正他穴位读音时看似毒舌实则精准的指点，以及那句“开错药反而耽误事”的专业态度。
这些细节，像一颗颗小石子，敲击着他内心的“怀疑”。
傍晚时分，看着外婆稍微利索些的脚步，苏郁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那张写着注意事项的纸条。
上面“按揉需轻柔持久，每日坚持”的字迹，此刻显得格外有分量。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与周叙的聊天框，想打一句“好像……这中医按摩还真有点用？”。
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半天，最终还是删掉了。
他内心的科学审慎精神仍在提醒他，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
然而，行动却先于了犹豫。
他默默地将谢允禾的名片从钱包里取出，朝他谢允禾发去微信好友申请。
接着，又把那张详细的穴位笔记用磁铁贴在了冰箱门上最显眼的位置，确保自己和母亲都能随时看到。
睡前，苏郁再次给外婆做了一次穴位按摩。
这一次，他的手法明显熟练了许多，定位准确，力度均匀。
外婆舒服地闭着眼睛，享受着重外孙的服务，喃喃道“我们小郁真聪明，一学就会。按得外婆浑身都舒坦，都快赶上谢医生啦……”
苏郁没有应声，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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