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石板巷比傍晚更有生活气息。
早点摊子冒着热气，油条的香味飘散开来。
几个坐在巷口聊天的老太太，认出他是昨天丢了行李的“倒霉小伙”，热情地问他。
“小伙子，行李有消息了没？”
苏郁勉强笑着摇摇头，脚下步伐加快，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那份过度的关切。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闲耘堂”那块熟悉的木牌，在晨风中轻轻晃动，浓郁的药香从门里后弥漫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药堂里，谢允禾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厚重的木案前，专心致志地碾昨天晚上因为意外没碾好的药。
黄铜碾轮在他手下发出规律而沉稳的摩擦声，杏仁被碾成细腻的浅褐色粉末，沾在他修长的指节上。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清冽。
“来得挺早。随便坐，等我碾完这点。”
苏郁应了一声，依言坐在了昨天那张老竹凳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案台吸引——
上面摊开了一张画满红点的人体穴位图，旁边还放着一个半旧的中医经络模型，模型胸口、后背的关键穴位上都贴着小小的标签。
出于设计师对图形和细节的本能好奇，苏郁凑过去仔细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在模型胸口一个标签上，小声念了出来：“膻（Shàn）中？”
“是膻（dàn）中。”谢允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他身后响起。
纠正得那么快，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念错。
苏郁的手指瞬间僵在半空，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
该死的，昨晚看资料时光顾着记位置，完全没注意读音！
他赶紧收回手，尴尬地转头看向窗外，试图掩饰窘迫。
“哦，知道了。”
谢允禾将碾好的药粉仔细包好，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拿起那张穴位图。
他向上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苏郁微红的耳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今天先教你三个最基础，对缓解气喘、咳嗽有用的穴位。万一你外婆在家不舒服，你能应应急。第一个，就是你刚才念错的这个，膻中穴。”
他用笔尖点了点图上的位置。
“在两□□连线中点，是‘气会’，按揉能宽胸理气。”
他说着，很自然地用手指虚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位置。
“你先在自己身上找找感觉。”
苏郁点点头，抬手在自己胸口比划起来。
他平时穿惯了修身的衣服，对自己的身体轮廓还算熟悉，可真要去精确寻找一个“中点”，却变得异常笨拙。
手指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在柔软的棉质T恤上戳来戳去，像个找不到北的盲人。
谢允禾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折腾。
直到苏郁皱着眉，不太确定地按在一个位置，抬头用眼神询问时，他才慢悠悠地伸出手，指尖精准地点在苏郁胸口偏上约半寸的地方。
“偏了点，往上。找对地方，按下去会有明显的酸胀感，不是单纯的疼。”
他的指尖微凉，透过薄薄的衣料轻轻一触。
苏郁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按照指示按准位置，指腹用力往下一压——
结果没感受到所谓的“酸胀”，先因为按得太猛，直接压到了肋骨，疼得他抖了抖。
“轻点儿，苏少爷。”
谢允禾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你这是按穴呢，还是跟自己的肋骨过不去？用指腹，轻柔画圈，力度以有酸胀感但不产生锐痛为准，每次三分钟够了。”
苏郁憋着口气，照着他说的，改用指腹轻轻画圈。
这次位置找对了，没过多久，果然感觉到胸口中央传来一阵明显的胀感。
学到第二个穴位“列缺”时，真正的麻烦来了。
谢允禾讲解道“在手腕横纹上大概一寸半，有个简便取法：两手虎口自然交叉，食指指尖所指的凹陷处就是。”
苏郁依言照做，左手虎口卡在右手腕上，食指尖抵住手腕内侧的一块骨头，自觉无误地抬头。
“是这儿吗？”
谢允禾只瞥了一眼，便毫不客气地指出“错了。你这是内关穴，管心悸失眠的。”
“啊？”
苏郁赶紧调整姿势，手腕别扭地扭来扭去，虎□□叉了无数次，不是按到突起的血管就是抵在硬邦邦的骨头上，那个传说中的“凹陷”仿佛在跟他玩捉迷藏，手腕皮肤都被他自己搓红了。
谢允禾看着他笨拙的样子，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直接伸手握住苏郁的左手腕。
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手腕放松，别较劲。”
他的拇指按在苏郁手腕清晰的横纹上，向上量出约两指宽的距離，指腹精准地压在一个微凹的点上，稍稍用力。
“感觉到了吗？这个凹陷，按下去酸胀感会顺着胳膊往上走，才是列缺。”
苏郁的手腕纤细，被谢允禾的手完全包裹住。
他感受到对方拇指施加的恰到好处的压力，一股明显的酸胀感瞬间从接触点蔓延开来，比按膻中穴时强烈得多。
他刚想开口说“找到了”，就听见谢允禾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少爷，平时不怎么运动吧？手腕细得跟什么似的，自己按的时候注意力道，别穴位没找准，先把自个儿的手腕按伤了。”
苏郁：“……”
他确实是标准的设计师体质，手腕缺乏力量，但被这么直白地说“细”，还是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恼。
他抽回手，自己尝试着按压，这次位置对了，但因为手腕没力，按了没几下就觉得手指发酸，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谢允禾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还是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恼。
他抽回手，自己尝试着按压，这次位置对了，但因为手腕没力，按了没几下就觉得手指有些发酸，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谢允禾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眼底笑意更深。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淡黄色的橡胶按摩球，表面布满了均匀的小凸起。
“要是觉得手指没力，用这个辅助也行。”他把球递过去。
“在穴位上轻轻滚动，效果差不多，省力。”
苏郁如获大赦般接过按摩球，放在列缺穴上滚动了几下，果然轻松不少，酸胀感也足够明显。
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嘀咕“有这种好东西不早拿出来……”
“基本功得先用手体会，才能用好工具。”
谢允禾拿起穴位图，指向背部的第三个穴位。
苏郁看着标签，下意识念道：“肺输。”
谢允禾挑眉看他，语气带着玩味。
“多念了个‘车’字边。怎么，苏少爷还想给这穴位装上轮子。”他无视苏郁瞬间涨红的脸，继续讲解。
“肺俞穴，在背部第三胸椎棘突下，旁开一寸半。这个穴你自己按不到，需要别人帮忙。我先在模型上指给你看，记好位置。”
苏郁凑近模型，看清了上面的字，意识到自己又读错了，脸上更热了。
模型背部，标签贴在两根“脊椎骨”之间的凹陷处。
谢允禾用手指准确地点在那个位置。
“第三胸椎，就是你低头时，脖子后面最凸起的那块骨头（大椎穴）往下数三节，旁边两指宽的地方。你外婆要是咳得胸闷，你可以站在她身后，用掌根按住这里，顺时针轻柔，能帮她理气宣肺。”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对着模型演示起来，掌根贴合“肺俞”位置，动作轻柔而沉稳地画着圈。
苏郁看得认真，但一想到实际操作，心里又开始打鼓。
“这……万一我数错了脊椎骨怎么办？按错了地方会不会有副作用？”
“按偏了顶多没效果，倒不至于按出毛病。”谢允禾转过身。
“要不，你先在我身上试试手？找找感觉，练熟了再给你外婆按，免得把她老人家当模型按。”
苏郁：“！！！”
他瞪着谢允禾看似坦然的后背，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怎么练？!
苏郁盯着谢允禾的后背，感觉比看复杂的设计图纸还让人头疼。
谢允禾穿着件浅灰色的毛衣，料子柔软，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线条。
他依言低头，后颈处那节最突出的骨头清晰可见。
苏郁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什么精密操作，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从那节骨头往下点，嘴里无声地数着。
“一、二、三……是这儿吗？”他的手指落在了一个位置。
“偏右了，往左挪半指宽。”
谢允禾的声音平稳传来“数的时候用心感受节与节之间的凹陷，第三节胸椎旁，大致在肩胛骨内侧缘附近。苏少爷，您这定位精度，可比画设计图差远了。”
苏郁耳根微热，依言调整手指。
这次刚按下去，就听见谢允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紧张地问。
“对、对了？”
“位置对了，力度跟蚊子叮似的。”
谢允禾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戏谑“怎么，怕把我按坏了，你这‘临时学徒’担待不起？”
“我……我是怕手重你没准备！”苏郁梗着脖子反驳，手上却听话地加重了力道，用掌根贴上去，尝试着揉动。
他还是不敢太用力。
谢允禾感受了一下，轻笑出声。
“苏少爷，您这力度，给你外婆挠痒痒估计都嫌轻。放心，我耐受力尚可，不至于被您这细胳膊细腿按出个好歹来。重点是让你找到正确的发力感和位置，回去给老太太按的时候才能恰到好处，太轻无效，太重受罪。”
苏郁抿了抿唇，不再说话，集中精神，按照谢允禾的指导认真揉按。
掌根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后背透过衬衫传来的温热，以及肌肉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
这种过于直接的触感让苏郁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假装研究旁边百子柜上那些龙飞凤舞的药材名，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他平时连握手社交都尽量精简，更别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近乎陌生人的身体，即使对方是个男人，也让他那套习惯保持距离的“大少爷”准则有点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邀请。
苏郁如蒙大赦般迅速收回手，接通了电话。屏幕里立刻出现母亲带着笑意的脸。
“小郁，学得怎么样啦？外婆惦记着你，也想亲自谢谢谢医生。”
苏郁连忙将手机摄像头转向谢允禾。
谢允禾瞬间切换成温和有礼的模式，对着屏幕弯起眼睛。
“奶奶您太客气了，感觉好些了吗？”他的声音比刚才指导苏郁时柔和了八度。
“好多啦！”母亲的声音透着轻快。
“早上喝了粥，现在正在外面晒太阳呢，就等小郁学成归来。”
谢允禾笑着应和了几句。
挂了电话后，他看到苏郁还盯着手机屏幕，眼神有些复杂，便随口道。
“老太太精神头好了一些。不过别把所有功劳都归给昨晚那点止咳药液，后续的调理和按摩坚持下来，效果才会更稳当。”
苏郁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的不确定性依然像飘浮的尘埃，未曾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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