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辞的身影如一道撕裂夜幕的蓝色流星,挟着刺骨寒意与淡淡的血腥气,猛地冲出那片翻涌不息的血色雾障。身后,守护者那混合着不甘与茫然的咆哮声渐次被谷中紊乱的能量乱流吞没,只余下令人心悸的余响在崖壁间碰撞回荡。
他的脚步未有半分迟滞,甚至来不及抹去唇边新溢出的血痕,目光如电,直射向那处隐蔽的石龛。
石龛之中,莹莹青辉未散,反而愈发温润,却不再如之前那般躁动不安。谢微尘蜷缩在斗篷里,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微微起伏着,似是又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昏睡。只是那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眉心紧紧拧着,仿佛即便在睡梦中,依旧承担着难以想象的重量。那盏古灯安静地贴在他胸口,光芒柔和,竟隐隐与挂在他颈间的凝神璧散发出的温润白光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共同滋养守护着他那濒临崩溃又骤然承袭了过多记忆的神魂。
凌雪辞疾步上前,指尖第一时间便搭上了谢微尘的腕脉。
脉象依旧虚弱,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油尽灯枯的乱象,反而多了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同冰封大地下悄然萌发的种子。那庞大的记忆洪流似乎暂时平息了下去,不再疯狂冲击,只是沉甸甸地沉淀在他神魂深处,等待着他去慢慢梳理、承受。
凌雪辞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几近枯竭,经脉因过度催谷而隐隐作痛,与守护者硬撼留下的暗伤也在隐隐作祟。他迅速取出几枚回复灵力的丹药服下,冰冷的药力化开,勉强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此地绝不能久留。泣血谷的异动必然已惊动了四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恐怕很快就会循迹而来。
他必须立刻带着谢微尘离开。
没有丝毫犹豫,他再次将人小心地抱起。入手的分量似乎比之前更轻了些,仿佛那副单薄身躯里的某些东西已被彻底掏空,又或是被置换上了更沉重的事物。那凝神璧与古灯交融的微光透过衣料,传来一丝奇异的暖意,与他周身的冰寒格格不入。
凌雪辞看了一眼怀中人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眉眼,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与苗寨相反的、更深邃的南荒山林疾掠而去。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谢微尘彻底稳住情况,也让自己得以恢复。
就在他身影消失不久,数道鬼魅般的黑影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泣血谷外围。他们谨慎地探查着谷内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和打斗痕迹,彼此间以特殊的手势交换着信息,最终目光齐齐投向凌雪辞离去的方向,悄然尾随而上。
夜渐深,南荒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浓重的乌云,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凌雪辞在山林中疾行,凭借着过人的灵觉和对方位的天生敏感,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明显的危险气机。最终,他在一处背靠陡峭石壁、前方有茂密藤蔓自然垂落遮掩的狭窄裂缝前停下。
此处极为隐蔽,气息隔绝,且地势较高,不易被瘴气或毒虫侵扰。
他拨开藤蔓,抱着谢微尘侧身而入。裂缝内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形成一个小小的、干燥的石洞,恰好可容两人藏身。
将谢微尘轻轻放在最内侧干燥的石地上,凌雪辞迅速在洞口布置下几个隐匿和防护的禁制,虽然简单,但足以预警和抵挡大部分不速之客。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懈下来,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调息。洞外,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山林树叶和藤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响,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将外界一切窥探与危险都暂时隔绝开来的白噪音。
石洞内一片昏暗,只有谢微尘胸前那交融的青白微光,柔和地照亮一小片区域,映着他苍白的睡颜和凌雪辞冷峻的侧脸。
雨声喧嚣,洞内却显得格外寂静。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久久未动。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探究。
那冰蓝色的眼底,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诧、疑虑、凝重,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动摇。
古灯彻底苏醒时爆发出的那股苍茫浩瀚、带着守护意味的星辰气息,与泣血谷中那污秽血腥的“圣骸”之力截然不同,甚至隐隐与他自幼修习的、追求绝对秩序与冰澈的凌家心法,有一丝遥远的、本源上的呼应。
这绝非凡物,更非邪器。
还有谢微尘……云羲……
他究竟是谁?那持灯行走星空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吗?那又是何等遥远的过去?他与那所谓的“南荒圣教”又是何关系?为何身上会烙着那般诡异的印记?青霄上仙知道这些吗?当年的惨案……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更加迷雾重重。
他看着谢微尘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模样,想起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插科打诨的伪装,再对比那记忆洪流中一闪而过的、孤独持灯与星空巨兽搏杀的悲壮身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掠过凌雪辞那冰封的心湖。
那或许……是一丝极淡的……了然?
原来那看似轻浮的浪荡之下,藏着的是如此浩瀚而痛苦的过往。原来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过是粉饰无尽沧桑与孤独的面具。
洞外暴雨如注,洞内微光朦胧。
凌雪辞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空茫与混乱,却也没有恢复平日的神采,而是蒙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沧桑与……迷惘。仿佛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漂泊了太久太久的旅人,骤然见到微光,却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洞顶,怔愣了许久,才仿佛一点点找回意识。他下意识地想要动一下,却牵动了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与神魂深处那沉甸甸的负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死死皱起。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凌雪辞。
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澈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醒了?”
谢微尘身体猛地一僵,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猛地侧头看向声音来源。当看清是凌雪辞时,他眼底下意识地闪过一丝戒备,随即又被那浓重的疲惫和迷惘覆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你……”目光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最终落回凌雪辞那依旧冷峻却难掩一丝苍白的脸上,“……这是哪?你……你又想做什么?”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下意识的防备和那点虚张声势的刺。
凌雪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忽然淡淡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星空……冷吗?”
谢微尘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双疲惫迷惘的眸子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破碎的星辰在疯狂旋转、湮灭!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方才那些强行压下的、浩瀚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着试图翻腾起来,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
他死死盯着凌雪辞,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洞外雨声喧哗,洞内却陷入了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冰冷探究,一个惊骇欲绝。
许久,谢微尘猛地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后靠去,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嘲弄:
“……呵……凌宗主……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凌雪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虽然模糊,却已足够。
他看着谢微尘那副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只剩下无尽疲惫的躯壳,没有再继续逼问。
只是将那不断震动的寒玉匣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你想要的碎片。”他语气依旧平淡,“拿到了。”
谢微尘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寒气森森、符文流转的玉匣上,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的东西,与他紧密相关,却也可能带来更多的灾厄。
他没有去碰那玉匣,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石壁内侧,不再看凌雪辞,也不再说话,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凌雪辞也不再言语。
洞内重新只剩下洞外哗哗的雨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比雨夜更沉重、更莫测的寂静。
一场暴雨,暂时困住了两人,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杀机。
但他们都清楚,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而有些东西,一旦被窥见一角,便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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