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地铁像条被塞满沙丁鱼的铁皮罐头,季幸被挤在人群中间,鼻尖萦绕着汗水与廉价香水混合的难闻气味。她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侧磨白的缝线。那是上周被客户当众训斥时,她用手死死刻下的痕迹。
就在这时,斜前方穿西装的男人突然暴躁地推开身边的人,公文包重重撞在季幸的胳膊上。她闷哼一声,抬头时正撞见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接着那股不加掩饰的烦躁像电流般窜过来,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抱歉。”男人丢下两个字,语气却毫无歉意,只有随意。
季幸摇摇头,没有计较,把涌到喉咙口的疼咽下去,这种事早就该习惯了。
很久之前她就发现自己的异样了,别人的喜怒哀乐总能毫无阻碍地钻进她心里,搅得她不得安宁。特别是当不同的情绪搅在一起时,那种复杂的难受是无法形容的。
就像现在,车厢里弥漫的疲惫、焦虑、还有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的女孩散发出的委屈,全都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像一锅煮沸的杂粥,不分你我。
“叮咛~”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刺得她耳膜发胀,季幸顾不上别的,努力随着人流挤出车厢。离开车厢,那股闷热喝烦躁也渐渐消失,她站在站台边缘大口喘气,心里才好受了点。
“唰”的一声,对面轨道驶来另一班列车,灯光扫过玻璃时,她在反光里瞧见自己苍白的脸,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像一个“活死人”。
她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个轻松的表情,眼角却突然一酸。
这是今天第三次没来由的想哭了。
早上被楼下邻居吵架的愤怒波及,中午被同事分享的恋爱甜蜜冲得心慌,现在又被满车厢的负面情绪压得喘不过气。
她低头盯着地面,忽然发现脚边散落着几颗透明的小碎片,像摔碎的玻璃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季幸弯腰捡起它们,指尖立刻传来刺骨的凉意,像握着块冰。这是她的“情绪结晶”,一种只有她能稳定产生的东西。
当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就会从她身上剥离,变成可触摸的实体。不同的种类代表不同的情绪,开心时是会发光的糖豆,难过时是冰凉的玻璃碴,愤怒时则是带着尖刺的小石子。
她把玻璃碴塞进帆布包外侧的口袋,那里已经装着小半袋各种形态的结晶,都是她今天产生的。这是她的秘密,一个从记事起就伴随着她的秘密。
走出地铁站,晚风带着初夏的热意扑面而来,混杂着街边小吃摊的油烟味,是独属于夏季的。季幸拐进常去的那家馄饨店,不巧的是,老板娘正和丈夫吵架,声音尖锐地划破傍晚的宁静。
“说了多少遍少放辣椒,你偏不听!”
“顾客就爱这口。”老板一把抢过老板娘手里的汤勺。
“爱个屁!昨天那个姑娘都辣哭了!”
季幸站在门口,被这股尖锐的争吵声刺得头皮发麻。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一家,老板娘已经瞥见了她,立刻换上笑脸,出来迎接她:“小季来啦,快进来坐。还是老样子,鲜肉馄饨加蛋?”
那瞬间切换的情绪又让苏瑶胃里一阵翻腾。她点点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夜景,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打。
馄饨端上来时,热气氤氲了她的眼镜片。苏瑶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放到了包里。这是她上班才会戴的,她每天都要对着电脑看文档,一天下来眼睛难受得不行,戴上这个会好很多。今天或许是被太多情绪所影响,都忘了摘下来。
忽然,季幸看见窗外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逆着光看不清脸。但季幸却莫名觉得,他在看自己。
她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揉揉眼睛。男人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确实落在她身上。那是种很特别的眼神,不像打量,也不像好奇,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季幸不想管,低下头舀起一个馄饨塞进嘴里,滚烫的汤汁烫得她舌尖发麻,连忙抽起旁边的一张纸吐了出来。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那视线像带着温度,让她后颈微微发烫。
直觉告诉她男人来者不善,季幸吹了吹馄饨,加快吃饭的速度。
一直到她吃完,男人都没有离开。
等结完账走出馄饨店,男人却不见了。季幸松了口气,脚步轻快了些。
晚风吹过,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她心情莫名好了点,口袋里突然传来轻微的暖意。
她停下脚步,伸手摸出一颗半透明的糖豆,黄豆大小的,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黄光,像颗小灯笼。
这是“开心”的结晶。
季幸捏着糖豆笑了笑,今天总算有件值得开心的事。她把糖豆放回口袋,刚要继续往前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季幸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是刚才那个穿风衣的男人。
他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生锈般的气息。
“你是谁?”季幸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冲出肋骨。
男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口袋,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渴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开我!”季幸提高了音量,另一只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松开了手。他后退半步,目光落在她口袋上,声音低沉沙哑:“你的情绪很特别。”
季幸愣住了,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最隐秘的那扇门。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们只会觉得她奇怪、敏感、情绪化,却没人知道她能产生这些奇怪的结晶。
“你在说什么?”她握紧手机,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没回答,只是从风衣口袋里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却躺着几颗暗淡无光的小石子,跟普通的石头没区别。
“看到了吗?”他把掌心凑到她面前,“这是别人的情绪结晶,对我已经没用了。”
季幸看着那些石子,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的青黑比她还重,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像株久旱的植物,失去了生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季幸后退一步,想要离开。
“我叫林弋。”男人突然说,“是个‘情绪猎人’。”
“情绪猎人?”季幸皱起眉,这名字听起来像某些科幻小说里的人物。
林弋点点头,视线再次落在她口袋上:“我们靠收集人类的极端情绪结晶维生。但最近别人的情绪对我来说越来越无效,再这样下去,我就会‘枯竭’而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苏瑶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恐惧。那恐惧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情绪结晶,”林弋的目光变得灼热,“刚才你口袋里的糖豆,我能感觉到它的能量。很鲜活,很有生命力。”
季幸下意识地捂住口袋,心跳得更快了。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他不仅知道情绪结晶,还能感觉到它的能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害怕自己有危险,转身想走,却被林弋再次拦住。
“等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的眼神很真诚,季幸甚至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绝望。那股绝望像潮水般涌过来,让她喉咙发紧。她天生就无法对别人的痛苦视而不见,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濒临崩溃的人。
“麻烦让开。”季幸的声音松了下来。
林弋犹豫了一下,慢慢侧身让开了路。
季幸快步往前走,不敢回头。直到拐进小区大门,她才靠在单元楼里面的墙上大口喘气。口袋里的糖豆还在微微发烫,像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她摸出糖豆,在路灯下看着它淡淡的光芒,陷入了沉思:刚才那个叫林弋的男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林弋口中的词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着,拼出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楼道声控灯暗着,三楼西户的窗却亮了。暖黄灯光漫过纱窗,在楼下晾衣绳上投下模糊的格子,像谁刚解开缠绕的心事。
回到家,季幸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出租屋很小,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房东租房时自带的,她没时间打扮屋子但收拾得很干净。贴着的几张风景画遮住了一块有彩色涂鸦的墙面,书桌上摆着一盆多肉,是她唯一的植物,因为它好养活。
桌上摆着还没来得及洗的咖啡杯,她翻了个身,从口袋里倒出那些情绪结晶。有玻璃碴、小石子、还有那颗发光的糖豆,在桌面上铺开一小片。
她拿起糖豆,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
就在这时,糖豆的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黯淡了些。
季幸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她把糖豆凑近眼前,仔细看着它的光芒一点点减弱,最后彻底熄灭,变成一颗普通的透明珠子。
“什么情况?”她喃喃自语,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窗帘咚咚作响,季幸抬头看向窗户,月光下,好像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猛地坐起来,心脏狂跳,觉得那个黑影是林弋。
季幸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楼下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在夜色里投下昏黄的光晕。
应该是错觉,她松了口气,放下窗帘。
回到书桌前,她看着那颗失去光芒的糖豆,忽然想起林弋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
他说他需要她的情绪结晶才能活下去,难道刚才糖豆的光芒消失是他的原因吗?
这个念头让季幸打了个寒颤,她把所有结晶都收进一个铁盒子里,里面都是情绪结晶,塞进衣柜最深处,然后反锁了房门。
躺在床上,季幸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林弋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她旁边环绕。
夜色渐深,季幸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她熟睡时,衣柜深处的铁盒子里,那些冰凉的玻璃碴,闪烁了一下微弱的光芒,然后彻底沉寂下去。
而在她家楼下,林弋靠在路灯杆上,看着她房间的窗户。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刚刚失去光芒的透明糖豆,那是他用最后的力量,从空气中捕捉到的一丝丝残留能量。
感受着体内重新涌动的微弱暖意,林弋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找到你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的滋味。而这滋味,来自那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吓到她,但他别无选择。枯竭的痛苦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再找不到能让他恢复能量的情绪结晶,他就会彻底变成一具没有感情的空壳。他不想那样,太痛苦了。
林弋抬头看向季幸房间的窗户,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像一首温柔的歌,在夜色里轻轻流淌。
他不知道的是,这首温柔的歌,即将因为他的出现,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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