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前,邀月楼内
文归鸿斟酌措辞对面前咿呀歌唱的女子说:“你消息灵通,观你之见,太子能否成功?”
芍药伸手“啪”的一声将手中花扔进文归鸿怀中说道:“呦,你怎么舍得出来看看我了?”芍药勾住文归鸿腰间绅带看着他巧笑盼兮嘴里吐出的遐想连篇的语句:“我们进屋子里详谈,这里恐怕不合适。”
屋内
“今日你有想听什么曲子?”芍药低头拨弄手下的琵琶说道“太子啊,先皇没死的话,姓贾的猖狂不起,只可惜摊上当今圣上当爹,姓贾的势大,太子难啊。”
“曲子来日再听,有一事相求,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人传太子殿下被贬庶人之后愤懑不平,此事源何而来?”文归鸿拿起案上的糕点吃一口。
“当今圣上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除了那位还能是谁,前两天我还看见那位的手下横行街市散布流言来着,也不知又有谁要遭殃,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听芍药说完,文归鸿心下明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书简:“这是阮公子写的琴律,太子前日赏赐给我,想必你会喜欢。”文归鸿把书简递给芍药,带着佩剑毅然决然离开了。
“此去一别,还能再见吗?”芍药叫住文归鸿,声音似乎都带着微微颤抖:“这世道混乱,若是…若是君不能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尽可找奴家。”
“这是前日贾家那位赏给太子费的香料,我从府中侍女拿出些许,闻着是你喜欢的。”香料被折返回来的文归鸿和书简放在一梅子起。
芍药目送文归鸿走出青楼连影子都消失不见,瘫软的坐在地上,又咿呀咿呀的弹奏起来。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糖葫芦,买一串吧”小摊贩子的叫卖声如缕不绝,也是这时文归鸿碰见从宫里溜出来的柳清酌。
长裙曳地,梳起的长发随着柳清酌的移动不规律的轻微晃动起来,鬓边的绢花比之也失去了三分颜色。
她转过头,向文归鸿颔首走来:“先生,今日好雅兴,我曾听闻这里的曲儿名扬洛阳。与我这篮子里的梅子倒也可相作伴,先生要尝尝吗?”
“这时节的梅子还未成熟多酸涩,姑娘好雅兴。”文归鸿从柳清酌的篮子里捏出一颗梅子,面不改色的咽下去,眼中的讥讽之色再也藏不下去,“姑娘不在东宫好好陪着太子妃,倒有兴致在这听曲赏月。”
“大人难道不知太子妃有喜,东宫皆是皇后眼线,因而我出宫采办,梅子酸涩才适口。”柳清酌戴上帷帽,面纱挡住脸,刻意把身体贴在文归鸿后面。
她心里默默地数着时辰,文归鸿身上那股淡油墨味传到柳清酌的鼻子里,宫廷里的东西就是好啊,她想。
顺着柳清酌的侧身的方向看去,赫然是贾家有名的混子当街作恶。小商摊贩能跑的都跑,跑不掉的都被一脚踹翻在地,捂住头顶保全性命。
“大爷,您饶小的一命的,草民尚有妻儿需小的养活啊。”馄饨摊子被掀翻在地,摊主畏畏缩缩躲在墙角,以祈求能存活下来。
作恶的人听到这话,往摊主身上狠踹了两脚,头一扭对着满大街的走卒小贩吼起来:”你们都听好了,这条街上即日起都要给大爷我交钱,这个地界,老子就是皇帝。”凶神恶煞的语气充斥四周。小贩们只能忍着怒气求这位大爷赏脸给饭吃。
随从砸的砸,抢的抢,哀求声此起彼伏,笑容确在这位爷身上越扩越大。
这一幕,好巧不巧被路口拐弯处的文归鸿和柳清酌看见,柳清酌抓住文归鸿的袖子止不住的发抖,不知情的以为她害怕被抓去,无人知道她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文归鸿握住拳头,手掌被指甲磨棱出印子,世家贵族视人命如草芥。此人在皇城根下竟然如此嚣张,天子权威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
午时刑场
晨雾里,监斩官喊“时辰到”的声音像把钝刀慢慢的走过磨刀石,一下又一下打在刑场犯人的心尖上。刽子手粗暴的扯住犯人的头发往木桩上一绕,刀刃映着天光闪过,犯人的头颅“咚”地滚进筐里。
百姓被这一幕吓坏了纷纷往后退,不过心中痛快劲只增不减,刽子手从框里拿出头颅赫然是前些日子欺男霸女的贾家大爷,听闻是当今皇上不知从哪知道这件事,遂查出这贾家大爷的一系列贪脏枉法,大怒,派官员火速给处理。
周围的议论声纷起,柳清酌戴着帷帽悄悄的退场,不远处,文归鸿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个太子妃的陪嫁婢女究竟是替太子妃办事还是替那位尚书办事?
柳清酌攥住太子妃的出宫令牌慌张的跑回马车,脑海里想起母亲被拖走哀求的情形,那天就如今日一般艳阳高照,她们母女二人一遍一遍跪求尚书令放过,可男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将她的母亲双手奉上讨好这个人,她母亲生的极好,奈何出生在贫苦人家,饥荒灾年被家人贱卖给了王尚书,想到这柳清酌的心脏就抽的疼,府中生活虽不像外面那么难过内里却复杂至极。
那场精心设计的宴会把她的母亲送给了贾家这个极恶之徒,朔望之间母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再见之时就是野外的乱葬岗,柳清酌抱住母亲的尸身一遍遍痛哭,初冬的寒气打在她的衣衫上。被官府登记在册的地界无法给母亲立碑,起坟,柳清酌拿泥土盖住母亲的脸颊时,心中已经毫无波澜。为了防止官府搜查,柳清酌刻意将路边的杂草扔在母亲的埋骨之地。
初冬的寒风相当冷冽,手里提着的灯笼忽明忽暗,这一夜,柳清酌没有回头,她的影子变得在坡上被各类枝条杂乱的摆放变的扭曲,好似地府之下的恶鬼要爬出来将她的灵魂拖入地狱。
他终于死了,母亲,我替你报仇了。
血溅三尺的情形在柳清酌脑海里挥之不去,算计别人的感觉真好啊,柳清酌靠在马车里,完全没注意到车辙印已经偏离最初的方向。
“还请姑娘下马,我家大人有请您过去一叙。”厚重的声音透过马车传到柳清酌的耳边,接连两声的咳嗽似在催促她快点下车。
柳清酌扶住车轼,心中的警惕骤然而起,一下马车就看见金灿灿文府牌匾,贾家的人死了,贾后定不会放过太子,哪怕是旁人所为,这笔账也要硬算到太子头上,作为太子的辅臣,那个人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果然!是文府!
看门老头的背已经直不起来了,却依然固执的柳清酌要给带路,他们二人从偏门进去,原以为文府的景象是花团锦簇,仆人缭绕。然而让人失望的是,大部分房屋由于年久失修,开始摇摇欲坠,连柳清酌的长裙都免不了染上尘埃。
不应该啊?宫里已经穷到连大臣的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姑娘,又见面了。”文归鸿笑着说,示意柳清酌落座。
她的算计好像被看透了。
“原先我以为你不过是太子妃的陪嫁尚书令家的普通婢女,如今却不这么觉得。”文归鸿笑意不达眼底“谁给你的胆子,你刻意在醉酒居等我,刻意让我看见那一幕,刻意借着流言蜚语让太子出手。”他想起第一次见柳清酌胆小如鼠的模样,如今却判若两人,那双眼睛即使隐藏的很好,却有掩盖不住的嗜血,这样的女子从来都不应该是普通家仆。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醉酒居的曲子动听,连人都柔情,稍微花点银钱枕头风吹吹,他就在温柔乡里飘了。”柳清酌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他借贾后的势猖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早晚也会因此丧命,莫要冤枉好人。”柳清酌将文归鸿递过来的茶杯轻轻推了回去,“他自己作恶多端,别怪被人钻了空子。”
文归鸿隔着帕子捏住柳清酌的手腕试图从柳清酌身上探出些许意图:“尚书令藏的严实,竟舍得让两个女儿都侍奉太子殿下。”
“大人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懂呢?”柳清酌变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模样,“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一往情深,哪是奴婢敢肖想的”。
看不透这个人,文归鸿想。
“先生,还看不清局势吗?”柳清酌见文归鸿迟迟不松手,用另一只手将扣在腕上的帕子连带文归鸿的手扔到一边去,那方手帕很快落了地,“上头的娘娘是个心狠的主儿,九五至尊的宝座指不定花落谁家?”柳清酌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柳清酌眼角瞥见手帕上被蒙上了一层尘土,文府的地可真污秽啊。
她拿住团扇拍拍衣裙,状似不经意间说:“先生还是趁早谋出路的好。”
——
“离儿,你看看这株珊瑚,方时贾家那小女送过来的,不知你们姐妹二人在宫中的日子可好?”尚书令放下手中笔墨又问道:“离儿,坊间关于太子殿下的传闻你有何想法?”
柳清酌知道这是尚书大人在打听太子准备有何动作沉思一下,摇摇头说:“东宫旧属时常过来拜访,我观太子仍顾忌贾后不敢有所动作,父亲大人还是早做谋划的好。”
尚书令沉声道:“离儿,你生辰快到了,因着太子之事也不能大行操办。这是前朝辟邪匕,贾家那小女一旦对太子动手,不要再多做逗留,保住性命要紧,父亲届时给你找个好婆家,嫁人生子安安稳稳一辈子。”
那把匕首不过七寸,刀鞘极为不匹配,生生长出一寸,柳清酌没来的及仔细的端详这把匕首,就被父亲命令退下,好似小鬼催命似的让她从后门赶回宫中。
太子大势已去,贾后现在能动手将来更不会留情,他本来思量向陛下请旨趁早让女儿与太子殿下和离,借此机会正好辞官回老家养老。
他回忆起当时二女儿对自己说过的话:父亲,太子殿下虽弱,当今圣上已然没有选择,如今靠着太子,来日我王家必定可保一丝安稳,女儿留下也算是退路吧。
他同意了,如今却极为后悔,早知如此,便将刚刚的那个蠢货嫁于太子了,尚书令望向柳清酌离开的方向。为数不多的父女情深在这一刻消耗殆尽。
可是,父亲啊,我的生辰早已过了,同母亲去世的日子一样,为数不多的父女情深消失殆尽。这一刻柳清酌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在痛,还是她在为王家女惋惜。
——
元康九年
太子被废,“意”图谋反。
昏暗的宫墙倒映着人影,司马遹倒在许昌宫的墙壁上,对迎面走过来的柳清酌有气无力的问道:“孤的兵从未踏进皇城脚下,他人的兵却杀我至此,尚书令怕是也要惹祸上身吧,你们又能苟活多久?”他嘴里吐出鲜血声音拔高:“凭什么!!!”闭上眼睛疑似回光返照:“先生,孤错了。”
“阿姐心念你,托我把这个香囊给你,里面有她日日在寺庙求来的平安符。”寺庙里的烟火气似乎还附着在香囊上面告诉这个曾经的太子,那位他曾不满的结发妻子苦苦等待他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归来。
司马遹握住香囊霎时泣不成声:“若有来世,吾必不负。”说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也没有醒来。
外面的情况十分不妙,宫墙绿瓦抵不过火光四溅,贾后派人围堵,烧杀抢夺,尚书令接应的人所说的接应人并没有如期而至,柳清酌知道现在无路可逃了。
“太子被废后迁居于此,后面有条小道,可以逃出去。外面的士兵,我去引走。”这时候的文归鸿让柳清酌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在望着另一个人说,剑上的血迹早已滴滴答答的落到石板上。
“好。”柳清酌没有犹豫,跟上许如水就去就往府外跑。
没有预料可见的逃出去,前后面的士兵不断地逼近,刀剑上的寒光凌冽,她和文归鸿退无可退。
柳清酌摸到腰间尚书令送的匕首,在火光的映衬下,她发现刀柄上刻有“清酌”二字,眼下顾不得考虑这些,保命要紧。
身后兵器相接的声音在耳边没有停过,她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想跑出去,手上紧紧握住匕首,她想,就快到了,那条小道就在前面。
“去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贾后有令,一个都别放过。”几个都头在那叫嚷着,亢奋不已。
跑不掉了吗?柳清酌被挡住去路,唯一的方向只有跑向文归鸿,盔甲相互摩擦如今听来格外刺耳。
黑夜里刀剑划过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柳清酌不受控制的将匕首狠狠地捅进文归鸿的心脏。
“先生还是趁早谋出路的好。”
“这世道烂透了,我父埋黄土,吾兄死沙场。那些当官的,日日笙歌不知疲倦。太子答应我,他成了,我居高位兴天下。”
“太子若败呢?”
“太子若败,我便以身殉道。”
柳清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割下自己的裙衫,点燃之后扔向一旁的木柱,大火熊熊,将她吞噬,逼的前来搜刮的士兵连连往后退。
是王家女踏入大火之中还是柳清酌踏入大火之中,她有点分不清了,可惜明明离那条路这么近,却还是被阻拦了,她不愿再为人所束缚,不愿再像棋子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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