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想法,骆穹或许又看穿了,又或许没有,又或许是耐心耗尽,不想在费心思劝他。
只是收敛了笑容,走到观看深谷的白发青年身边,也看了眼那迷雾。
这东西让他蹙了蹙眉,随手一指,那在李临仙和白发青年诸多术法下巍然不动的迷雾瞬间烟消云散。
下方景象一览无遗,与骆穹离开前没什么区别。
被铁链束缚的那岐氏十二人,以及还在推着她那个破织机的怨女。
骆穹对着下方喊了一声,“乐——娘,还——要——拖——多——久——啊?”
下面的怨女听到这个称呼,骤然抬首,看见上方四人,扫了一眼后便与骆穹对上视线。
“您终于记起我了?”声音很轻,却传入了上方四人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李临仙和白发青年吃惊于骆穹和怨女有旧,祈岁安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咔哒一声,命运和时间的环似乎在他脑海里扣上了。
怨女说的是“终于记起”,那说明在他们穿越时间,改变怨女命运之前,怨女便记得他们了。
他们在穿越里以为的现在,对于现在的怨女来说,是早就发生的过去。
一切早已注定,难怪山君在几次轮回里,他戳一下才动一下,并不热衷。
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怎么这么说,我一直记得你的,你是乐娘啊,我怎么会忘呢。”骆穹说话很温柔,眼神却很冰凉,没什么温度。
“您之前的表现可不像记得。”
“不要计较这些细节。”骆穹摆了摆手,然后指着下方被束缚的十二人,“你怎么还留着他们的命?是想多折磨他们一段时间,还是因为……他们死了,你也活不久?”
“您觉得我还害怕死亡吗?”怨女的表情并不平静,似乎还有这疑惑,“至于折磨他们……”
“你也觉得没有意思对吗?”骆穹的嘴角拉得很大,好像非常开心。
“你不是能从别人痛苦中汲取安慰的人,哪怕是仇人。
无论他们受再多痛苦,那也不能填补你的,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
哪怕他们把你经历的事情全都体会一遍,对于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怨女露出一个有些惨然的笑,“是啊,没有意义,灭绝罗延氏,我的孩子回不来,阿母也回不来。
灭绝那岐氏,折磨这几个罪魁祸首,我记忆里的那些东西也不会改变分毫。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没有意义。”
怨女抬头望天,“这些东西,在被封印的三千年里,我就想明白了。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无法甘心,我心中怨气,发泄不了,压不下去。
我只能顺着我作为这个叫怨女的东西诞生时,听到的那首曲子里的指引,无休无止地继续重复这织命之法。
永永远远,不得安息。”
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愤恨、空虚、迷茫、遗憾,交杂缠绕,变换不停。
祈岁安越看越觉得背后发毛,这莫非就是白焰主人口中的戏吗?
怨女过往的苦难,在时间的重刷下,沉淀成一种无法挣脱的沉重枷锁。
她在白焰主人面前,甚至都无法掩藏,只能毫无保留地将一切表达出来,供他欣赏。
可这样用别人苦难造就的戏码,实在有些……他无法想象,一个顶着山君皮囊的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这不应该。
沉浸在思绪的祈岁安突然听到了骆穹的声音,他还看着怨女,但这句话是给他的。
“我确实不太喜欢这出戏,这出戏的编排和演出花的时间很长,这些值得夸奖。
但内容嘛……单薄又叫人不快。”
骆穹抬头,也看向天空,或者说透过天空在看其他什么东西。
“你们知道的,我对这些东西,有自己的喜好。
我喜欢喜剧专注于带给人快乐,不要夹杂太多复杂的东西,很容易把握不住,失去原本的功能。
但悲剧不同,我并不喜欢看无意义的苦难,反映时代、探讨人性、琢磨情感,背后总得有些什么。”
他对着天外不知是谁,继续说着,“乐娘这事,正好就是我最讨厌的,被刻意营造的,无意义的苦难和折磨。
小骗子们,这出戏,你们排得不太好。”
天上雷声阵阵,似乎有谁在回应,骆穹也点了点头,“不是你们安排的?”
骆穹笑了一声,抬手指着下面十二人中,曾与祈岁安有一面之缘的黄袍青年。
“你们是要我相信这个这个小娃娃,两三千年都安安稳稳的,突然在我们来到西荒时想起元神出窍,神游四方。
又那么恰恰好的,碰到了我新交的朋友,还那么恰恰好的,对他产生了威胁。
更恰恰好的,被我碰到了,打掉了他的修为,叫这个还能维持上万年的封印提前崩溃?”
天空中的雷声更响了,像是在解释,骆穹一摆手,“行了,别和我鬼话连篇,她骗我是她的事,不影响你们不是东西。”
另外几人就看着骆穹这么“自言自语”,连怨女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与山君对话的天外之人,到底是什么?
不过不管是什么,也都和山君一样,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自然地交谈,仿佛他们是背景里的草木。
但没有人觉得不对,这种超过他们已有常识的存在,有无视他们的资格。
雷声渐远,那天外存在似乎耍了赖皮,说不过就跑了。
骆穹的注意力又回到这里,他再一次低下头,看着深谷里的怨女,“乐娘,别与他们纠缠了,杀了他们罢。”
他如同怨女的第一世轮回时那样,对怨女伸出了手,“我带你走,你应该有经验了,要抛下过去,就得远离伤心之地。”
怨女摇了摇头,“没意义的,您也说了,那岐氏灭族之日,亦是我消亡之时,我没有以后了。”
骆穹却眯了眯眼睛,嘴角又一次勾了起来,“谁说他们死了,那岐氏就灭了的?”
怨女不解,“那岐氏除了这几个我最恨的,其余人,都死绝了,您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的。”
他指着身边的白发青年,“可你也以为你灭绝了罗延氏,这里却还站着一个,不是吗?”
怨女眼睛闪了闪,“您的意思是?”
“还记得那个罗延氏和那岐氏联姻的新娘吗?”
骆穹这句话叫怨女和祈岁安同时瞪大了眼睛,那人他们都认识,那岐依。
她身份很多,月孤城的遗民,阿克辛的牵挂,罗延氏的新娘。
但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那岐氏族人。
骆穹重复了一遍那岐氏封印怨女的代价,“那岐氏嫡支世代身不离祖地,那小姑娘,可不是嫡支。
甚至她对那岐氏的怨恨,虽不如你,却也不小呢,但她与家族的关系不影响她的身份。
她不曾被你亲手杀死,便不算你灭绝那岐氏,你身上的因果,便不算了,那几个小骗子,也就不能拿你如何。”
骆穹再一次伸出手,“所以,乐娘啊,杀了这几个人,跟我离开吧,去这荒陆另一头,重新开始。”
李临仙听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了,几步上前,又一次跪了下来。
“山君不可!怨女身带苦毒,还未挪动,便几乎覆灭西荒,若她出去,天下何存!”
骆穹回头扫了她一眼,“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总叫人这么不快,我才酝酿出的一点气氛,你这样很影响我的游戏体验的。”
李临仙听不懂骆穹的意思,但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快,白色焰火从她脚边升起,小小的火苗,比她的南明离火都要恐怖万分。
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她再说一句,便要形销骨毁,身死道消。
可她却还是果断地磕了个头,“便是死在这里,我也不得不劝,天下百姓不止万万,怨……这位乐娘姑娘纵然可怜,可天下百姓亡于苦毒,更可怜。”
她抬起头,身上青纱被她扯掉,苦毒即刻侵入,她身上青筋暴起,却毫不动摇。
“请山君怜悯苍生!”
骆穹见她如此,摇了摇头,“你这小姑娘,太过执拗,长此以往,何尝又不是下一个乐娘。”
但他到底有了别的动作,伸出手指,指着天空,一字一句。
“万界众生,聆听吾言,苦毒此物,不可弥散,非其主所愿,则众生不染。”
话音刚落,李临仙身上的苦毒便消散了,不仅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遍布西荒的苦毒,在山君一句话下,全都烟消云散。
甚至是怨女所在的深谷下,那个织机,苦毒的源头,都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溢散。
李临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山君,多谢山君!”
白发青年感叹一声,一言定法,好可怕的本领,虽对山君有许多猜测,却感觉还是低估了他。
祈岁安见此,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只在怨女诞生之时沾染一点苦毒,但并未更深地感染他,自己便消散了。
回到这里以后,直到现在苦毒被白焰主人压制,他也未曾再沾染毫分。
这又是为何?
骆穹又一次看出他的想法,抬起他的下巴碾了碾。
“无需奇怪,我们……或者说,你与你的山君,前段时间日夜相伴,说句耳鬓厮磨也差不多。
你现在身上全是我的气息,你感觉不到吗?
万物有灵,苦毒亦然,什么能碰,什么不能,它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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