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水榭外风吹竹林,沙沙作响,雪势如天河倾泻,扯絮飞绵般封锁,积雪厚重深埋小径,行路也越发艰难起来,厅内正殿灯火通明如昼,映得飞雪如银星乱舞,却驱不散厅内凝滞的沉重空气。
本该是清幽的赏景之地,却成了医馆药铺,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息,往来皆是愁眉苦脸的病患,低语喟叹着不知缘由的孽债。
孙太医俯身屏息,指尖在君柠妖鼻端探过,眉心轻微一蹙,伸手从乌木药箱中取出一根细如毫芒的银针,捻指抬起少女纤弱的颈项,对着耳后一处穴位稳稳刺入,从头至尾一言未发,针尖刺入肌肤,榻上人儿毫无动静,侍立一旁的伍太医默契地再次递上了一根银针,孙太医接过银针,指间寒光一闪,精准往左侧颈脖颈下了一针。
“疼……” 一声细若蚊蚋、痛楚难耐的呻吟蓦然从少女唇齿间逸出,如同冰封湖面乍裂的第一道碎响。
声音虽弱,却足以拨动厅内紧绷的神经。
听到君柠妖出了声,孙太医捋了捋颌下胡须,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一丝,随后收回了两根银针,缓声道,“回禀陛下、各位贵人,二小姐水下窒息过久,体质本就孱弱,加之失血过多,致使痛感消殆。臣方才以银针刺激其耳后风池要穴,强行令其恢复知觉。再有一盏茶时分,当可转醒。”
宫秉德听完轻轻颔首,手一抬,示意孙太医起来,随即转身朝着凤后处走去,站定在凤后面前,声音听不出喜怒,“既如此,你起来回话吧。”
阶下,凤后尽清芬垂首跪在冰冷金砖之上。袖中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出血丝点点。她胸中怒火翻腾——她贵为一国之母,此刻竟如待审囚徒般跪在君家贱人面前!这奇耻大辱……恨不能撕了面前这些人。
见凤后迟迟未动,宫秉德眸底掠过一丝不耐,声音转冷,“凤后若不愿起,便跪着答话。是谁,害妖妖落水?”
君宋氏四人侧坐在紫檀椅边背对着凤后,仿佛身后之事与己无关,姿态里透着无声的疏离与抗拒,榻边,君析妍与落宁郡主苏沅嫕低头垂目,忧心忡忡地守着未醒的妹妹,孙太医和伍太医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生怕触及天威。
“陛下、娘娘……奴婢问微无用,未能……未能请来五公主……”伴随着急促喘息,一名着粉色宫婢服饰的女子跌撞进厅,瘦小的身子看起来年岁不大,扑通一声重重跪倒,伏首于地,肤色胜雪,衬着那粉色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但嗓音柔细得透着病态的不适感。正是凤后心腹问微。
宫秉德眼皮未抬,只淡漠地瞥过问微,便折身走向榻边,再次落座于紫檀椅中,半倚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漫不经心问道,“此事,与五公主何干?”
问微伏首,声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风雪夜,“回禀陛下,奴婢有证人!正是五公主遣人暗中绊倒君二小姐,才致使二小姐与郡主一同落水!”俯首跪地的的头颅微微偏转,目光与凤后身旁的凡双有一瞬交缠,再次伏首磕了下去,“陛下,凤后娘娘本是亲身前往五公主处问询,怎奈五公主竟命宫人紧闭宫门!娘娘几番命人叩门晓谕,皆被拒之门外,这才……来迟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
“证人在何处?”宫秉德没有接话,而是冷声开口直接问了证人。
“已在堂厅外候命。”问微心头微松,即刻回答。
“带上来。”宫秉德手随意一摆,侍立在后的御前总管太监魏献躬身领命,迅捷无声地退至厅外,不过片刻,提回一名同样着粉色宫装、肤色微黑、面相普通的宫女,如货物般扔在地上。看模样不过是个粗使洒扫。
“奴婢舍心叩见凤主万安。”
“清芬,”宫秉德声调降了几分,对凤后道,“过来坐下吧。”听起来像是柔和了几分。
凤后尽清芬强压下滔天恨意,借凡双的手缓缓起身,抬首面向宫秉德时,眉眼间的愤恨早已化作春水般的柔顺与恰到好处的忧色,她莲步轻移走向皇帝身侧落座,一手紧攥着金线绣鸾凤绢帕,指节泛白;另一手轻抚鬓边的珠钗流苏,眉间轻颦,端的是贤良淑德之姿。
“舍心?你且说来。”宫秉德的目光落向堂下证人。
“姑父,”一直守在榻边的君析妍闻言猛地转身,望向堂下宫女,眼底掠过一丝警惕的熟悉感,却记不真切,“析妍斗胆恳求。妖妖尚未苏醒,此时审问证人,难保无偏颇之虞。不如……待妖妖醒来再行详查,更为妥当?”
君宋氏与苏洛氏几乎同时侧身,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两人齐齐开口,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老身亦觉妍妍所言极是。”苏筱茵、修妙可亦随之附和,“臣妾附议,确应等妖妖醒来。”
“便如此办吧。”宫秉德未置可否,只朝着身旁侍立的魏献招了招手,魏献立刻俯身贴耳。低语几句后,魏献便领着地上仍不敢抬头的问微悄然退出了厅堂。
君析妍看着魏献离去的背影,眼底疑惑更深,这般动作,莫非是去拘拿宫莘伶了?
魏献出门后,紫檀椅上的君宋氏缓缓垂首,思绪却如厅外风雪般狂乱交加,宫莘伶——那是司徒苓舒那个贱人的女儿!若真是她指使绊倒妖妖,那司徒贱妇……又是否参与其中?
宫中储位虚悬,七皇子正是强力角逐者,有参与也算正常。可怪就怪在,事发至此,司徒苓舒竟连半个人影都未派来。这极不合常理!若真是司徒谋划,她按兵不动,岂非是将渔翁之利拱手送给了尽清芬?!
不可能!绝无可能!
司徒贱人当年能害雅儿,现在就能害尽清芬,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抓到过把柄,否则,她早就死了,如何会有现在贵妃之位,司徒家又怎会蒸蒸日上!
定是……宫莘伶这个没脑子的蠢货自己干的!君宋氏浑浊的老眼厉色一闪,手指捻紧了锦帕,可怜老身的妖妖了,惹了君家的人,就等着承担代价吧!思及此,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帝王轮廓分明的侧脸,嘴角扯出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舒贵妃到——!”
宦官尖利的通禀声骤然划破水榭的沉寂!
君宋氏眼底骤然迸发的恨意,如同蛰伏多年的毒蛇被惊醒!时隔十九年,司徒苓舒!这张脸,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
站在其侧畔的君析妍敏锐地感到祖母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绷紧的弓弦!司徒苓舒……这就是祖母口中那个害死姑姑、污秽不堪的仇敌?!
“臣妾叩见凤主、凤后万福金安。”清冷圆润的嗓音随人而至,跪地伏首,又是一个没见过的人。
“起吧。”宫秉德的目光终于抬起,落在来人身上,“贵妃深夜至此,所为何来?”
司徒苓舒甫一站定,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张极具侵略性的面孔,凤目含威,琼鼻樱唇,肌理细腻胜雪,唇上一点朱红艳如血滴,衬着鹅黄色锦缎裁就的华服,那宫装以流彩暗织孔雀鸾鸟纹样,腰间金珠流苏宫绦摇曳生姿,满鬓青丝堆成灵巧的灵蛇髻,发间那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流光溢彩,与之周身萦绕的锋芒锐气交相辉映,令人见之难忘。
“臣妾自宁寿阁回宫,路遇魏总管携着凤后娘娘身边的问微姑娘行色匆匆。心中诧异,便上前询问,才得知宫中竟出了这等大事——君二小姐与落宁郡主竟于汀兰水榭失足落水!臣妾忧心如焚,思及两个孩子定然受惊受寒,故此立刻赶来探视。”
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既解释了来意,又撇清了关系,好像正如她口中所说的,当真只是一片拳拳慈心。
“嗯,坐吧。”宫秉德面上无波,眼皮又懒懒地垂落下去,让人揣摩不出半点心绪,仿佛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君宋氏等人强忍情绪,依礼起身拜见,“拜见贵妃娘娘。”
“老太君快快请起,也是多年未见了!诸位不必多礼。”司徒苓舒伸出那只戴着翡翠指环的纤手,虚虚一抬,嘴角抿起一个弧度极小的矜持微笑,“瞧着郡主气色尚佳,想必已无大碍。不知君二小姐现下如何?”她的目光状似关切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昏迷的君柠妖身上。
“劳娘娘挂念,”苏筱茵起身回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妖妖稍等片刻便能醒了。”
司徒苓舒微微颔首,手中轻摇的素色绢帕略微一顿,示意苏筱茵落座回话便可,“无碍便好。”苏筱茵得了示意,又重新落了座。
水榭之中的长辈,皆是历经风浪的人精,眼前这局面,处处透着诡异,绝不像一场意外,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那一定有人从中作梗!司徒苓舒在这敏感时刻突兀现身,意欲何为?是为其女宫莘伶做靠山?抑或是……壮士断腕,弃车保帅?
皆不可知。
而尽清芬来,肯定是为了给司徒苓舒添堵的,若能将这贵妃拉下马,这后宫就只剩下凰后与凤后的两后之争了,那对尽清芬来说可就轻松多了。只是……仅仅一个五公主构陷君家女的罪名,怕还动不了根基深厚的司徒苓舒,除非……能扯上贵妃亲生的七皇子!
众人心思各异,暗中角力之际,未曾察觉那长榻之上,那不多不少,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内会醒来的人,眼皮已悄然掀起一丝极细微的缝隙!那目光如暗夜流萤,快如疾电地扫过厅堂,立即又闭上了,心下有些震惊,怎么凤主也来了?!
此时,为何一言不发?
恰在此刻,魏献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门口,步履比方才急促了几分,眉头深锁,眼底的怒色虽尽力压抑,但是仍未散尽,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冲突,那宫莘伶怕是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吧。
“启禀陛下、娘娘,五公主带到。”魏献的声音透着一股被压抑的冷意。
“还不滚进来。”
“五公主?陛下、娘娘,这更深露重的,何故让莘儿过来?”许是跟着宫秉德多年,司徒苓舒心中咯噔了一下,定是蠢货又出幺蛾子了!
“你养得好女儿,让她自己和你讲。妹妹可要好好听听她的‘高论’呀!”宫秉德只是抬头看了司徒苓舒一眼,没有说话,尽清芬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看向司徒苓舒的眼睛里讽意十足。
殿门外,脚步声伴随着一种异样的沉重和拖沓响起。
一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正是五公主宫莘伶!发髻散落如乱草,额头一道殷红的血痕尤为刺眼,蜿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前襟雪白的衣料上,绽出点点红梅,最令人心头发寒的是她脸上的神情,嘴角勾着一抹诡异到极点的笑容,眼神却空洞涣散,像是灵魂被抽走了大半。
君析妍瞧着,狐疑顿生,不会是傻了吧?
“五公主这是怎么了?”尽清芬似被眼前的宫莘伶吓了一跳,没想到宫莘伶会是这个样子的。
“莘儿?!莘儿!”司徒苓舒再难维持方才的从容,失声惊呼,疾步上前要去拉扯女儿,还未碰到宫莘伶,“啊——!!!”宫莘伶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猛地瑟缩到身后一个小宫女身后,浑身抖得如同秋后黄叶,脸色煞白如雪。
司徒苓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愕然望向那名小宫女,美目中瞬间染上惊骇与痛楚,“乐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何以至此?!”
乐双扑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回娘娘!奴婢也不知何故……除夕宫宴之后,公主殿下便……便忽发癫狂之症,砸毁房内陈设,胡言乱语。适才魏公公率人前来召见,公主殿下她……她竟一头撞向了墙根!奴婢,奴婢等拦也拦不住啊!” 手一抬,指向了宫莘伶额角的血痕。
“撞墙?”宫秉德动了动身子,歪向了紫檀椅的另外一边,下巴一抬,“孙太医!”
“老臣遵旨!”孙太医不敢怠慢,提着药箱便上前查看,宫莘伶见有人靠近,更是惊恐万状,胡乱挥舞着手臂,喉间发出嗬嗬怪响,状若受惊幼兽,“啊!唔……!”宫莘伶力气不小,挣扎间竟让孙太医难以近身。
“按住她!”尽清芬不耐地厉喝一声,凡双与刚刚被带回来的问微立时上前,一人一边,死死钳制住宫莘伶的胳膊。宫莘伶激烈反抗,身躯如同离水的鱼,无奈被死死按住。
“请凡双姑姑固住公主右手拇指,老朽下针。”孙太医面色凝重,手中捻起一根银针,凡双依言用力按住,孙太医出手迅如闪电,银光一闪,细针精准刺入宫莘伶虎口处的合谷穴!
宫莘伶浑身猛地一震,那狂乱如沸的挣扎瞬间凝滞,整个人委顿下来,搭帕摸脉,面色愈发沉肃,须臾之间,转向御座,语声凝重异常,“启禀陛下、娘娘!五公主此状,非癫非狂!乃是身中奇毒——此毒名唤墨哑藤,性烈阴狠,产于南疆绝域!其主药为剧毒乌头混以生半夏,辅以数种秘药炼制。中毒者,初起神智昏聩,狂躁无状,继而舌根麻木,口不能言!若三个时辰内不得解,则周身皮肉将自内而外……寸寸溃烂流脓,药石罔效,必死无疑!”
司徒苓舒手中的锦帕骤然飘落,双目圆睁,眸中瞬间褪尽血色,娇躯猛地一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身旁倒去。“娘娘——!”乐双与随侍宫女失声惊叫,慌忙扑上前去搀扶。
厅中空气凝滞如冰,唯有外间风雪呜咽。
宫莘伶的样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君柠妖也一样,闭着眼睛听到的几句对话,似乎可以知道一个大概,宫莘伶中毒了,还是南疆的毒,这就奇了怪了,墨哑藤,她是知道的,也知道怎么解,可是,要怎么说出来呢。
其实,或许不必她出手,有一个人肯定带着解药的。
“勿念,去趟符望阁,多罗王子处有解药。”宫秉德对着门外冷声一句,锦帘之隔,一道醇厚的声音立即传了进来,“是,臣这就去。”
榻上的君柠妖听着锦帘外的声音,莫名熟悉,想了想,想起了,这个声音属于谁,原来,他是勿念,他是宫烬垒的人,好个宫烬垒……君柠妖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叹服,此人手段,不容小觑。
“扶贵妃去榻上躺着,伍太医施个针,让她醒过来。”秉德的命令再次响起,语气之淡漠,如同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满厅贵人无不心头一凛,凤主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是亘古不变的霜雪严寒。
水榭之外,雪一直未停,风亦未停,行动会慢下来,也不知宫莘伶何时中的毒,能不能赶上三个时辰内。
“妖妖许是身子孱弱,还未醒来,舍心,你便先说吧。”尽清芬开口道,“凤主觉得呢?早些厘清,五公主的毒源,或许连同妖妖落水的真凶,一并浮出水面了。”尽清芬的话言之有理,君析妍是认同的,本想着等妹妹醒来,再来确定是谁害了妖妖,可是,宫莘伶中毒了,这就奇怪了,南疆的毒,莫不是这其中还有宫燃速的事吗?疑惑地看了一眼被扶上长榻的司徒苓舒,晕倒,是真?还是假?
“舍心,说。”宫秉德开口说的字,愈发少了,不用猜,定是生气了。
“是。舍心是汀兰水榭的洒扫宫女,除夕宴后,奴婢听命凡双姑姑,留守水榭长廊外,为贵人们扫雪清路,以便各位贵人离开,君二小姐和落宁郡主落水时,长廊里有一个宫女跟在一侧,是凡双姑姑留下的人,是她从腰间落下的绦花子,绊倒了君二小姐,君二小姐才会落水的。”舍心伏首说着经过,苏沅嫕越听越气,她原以为是她害得表妹落水,没想到是黄雀在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凤后的人!正想开口,手腕却被君析妍轻轻一按,姐妹相视无言,眸中交换了默契,稍安勿躁,戏尚未终。苏沅嫕虽然不解,但还是皱着眉头点头应下了。
“绝无可能!奴婢离时,并未留人!求凤主明鉴。”凡双垂着的脑袋猛地抬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问微带来的人怎么会指证她!
尽清芬锦帕一角几乎被捏碎,瞪向了问微,眼底怒火翻腾,却强压下来,厉声质问,“你如何断定是凡双的人?”
“回禀娘娘,”舍心伏得更低,声音却字字清晰,“那宫女整日紧随凡双姑姑寸步不离!奴婢在水榭当差从未见过她,若非凡双姑姑带来,她何故在此?此其一。其二,众贵人行踪皆在宫规之内,唯独此人影踪不定,岂不蹊跷?”君析妍听着,不知怎的,竟会觉得眼前这个小宫女有种不畏强权的正直来!
“放肆,你在质问本后!”尽清芬手一扬,拍在了紫檀椅侧的小几上,怒容再也掩饰不住。
“奴婢不敢。”舍心语调不变。
宫秉德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尽清芬,目露厌恶,而后视线下移,盯着伏地跪着的舍心,问道,“那人,何模样?”
“禀凤主,那宫女,矮矮的,不太高,脸很白,但是左脸有一个烙铁印。”
“烙铁疤痕?!”尽清芬心头一松,迅速道,“陛下,臣妾阁内绝无此等宫人!请陛下彻查!”眼中含着殷切的祈求与信任。
凡双脑中却灵光骤现,脱口而出,“陛下!娘娘!奴婢……奴婢想起来了!君二小姐落水后,奴婢赶回,正撞见那宫女将宁和县主拉上岸!当时只觉得她眼熟,未曾深究!此刻细想,那脸上带疤者,正是贵妃娘娘阁内的素心!”
“贵妃?”
“是,奴婢确定是素心,陛下,宫中有品级的娘娘身边,都有一个带心字的宫女,皎兰殿的问心,泽华殿的素心,漪澜殿的宜心,玉堂殿的谷心,从玉殿的念心,以及长丽殿的舍心,因长丽殿的李贵人殁了,舍心才被调来了汀兰水榭。陛下让魏公公一查便知。”
魏献听完,忙开口道,“陛下,奴才记得泽华殿的,是素心,三年前,舒贵妃阁中起火,素心为救舒贵妃被烧红的镂空炉盖烫伤,远远看起来,的确像是烙铁印。”
“伍太医,贵妃还不能醒吗?”宫秉德转向御医,语气不耐。
“禀陛下,贵妃娘娘也中了墨哑藤,分量极轻,许是刚刚气血翻涌才导致毒性起来了,老臣解不了。”伍太医听宫秉德唤他,转身俯首回话,额角的汗珠一颗接一颗,这哪里是除夕宴啊,分明是毒溺宴才对。
“也中毒了?可真是巧了啊。”尽清芬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
君宋氏与苏洛氏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苏筱茵和修妙可也暗暗心惊,一桩落水,引出五公主中毒,竟还搭上贵妃……这潭浑水,深不见底!
苏沅嫕整个糊涂了!字字清晰,连成一片却如坠迷雾,一开始说是五公主,后来又是凤后,紧接着又说是舒贵妃,到底是谁啊!
君析妍心向宫莘伶,却被这错综复杂的指向搅得心烦意乱,水被搅浑了,那不就剩一个圆圈,而圆心不见了。
“多罗王子到!七皇子到!”
锦帘掀起,两道裹挟着风雪寒气的身影大步入内,肩上发尾还残留着雪花,也许是赶得及,只穿着常服披着大氅就来了,宫燃速与扎峻良并肩行礼,“参见父主(天主)、凤后娘娘、君老太君!”
“父主,这是解药,快给五姐服下吧。”半大的手掌中间立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宫秉德手一招,孙太医便上前拿下了瓷瓶,倒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递给了乐双,乐双按下了宫莘伶的下巴,将药丸塞了进去,见宫莘伶吞下了解药,孙太医才伸手拔下了宫莘伶手指上的银针。
“伍太医。”孙太医远远一丢,稳稳的到了伍太医手中,伍太医将药丸递给了司徒苓舒的婢女,婢女手脚麻利的塞进了司徒苓舒嘴里,宫燃速看在了眼里,颇为疑惑,“父主,母妃也中毒了吗?”
“嗯。”宫秉德应得极简,目光却鹰隼般锁住扎峻良,“南疆‘圣石’已奉,却又见‘墨哑藤’。多罗王子,作何解释?”
殿内空气瞬间冻结。
“天主陛下,此番进汉京,吾并未带任何毒药,还望陛下勿要怀疑吾。”湛蓝色的眸子闪烁着光芒,眼里一片赤诚,宫秉德原地站了起来,看向了扎峻良,寒意渐起,浓压袭来,扎峻良头皮紧绷,只觉生死一线!
“姑父,”一道清冷却带着一丝孱弱的声音自角落长榻响起,如清泉破冰,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君柠妖不知何时已坐起身,脸色苍白如雪,竟强撑着踏下长榻,忍着脚踝剧痛行了一礼,“妖妖有一言。南疆以圣石为信,诚心可见。想来,应不屑此等下作行径。”身形微晃,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
那惨白小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影瞬间戳破了帝王的冰寒,宫秉德眸中寒气肉眼可见地消散,染上急切与心疼,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君柠妖手臂,“胡闹!脚伤未愈乱动什么!快坐下!”那语气,竟是凤主今夜仅有的暖意,君柠妖吓了一跳,忙起身,又被宫秉德按下了。
“妖妖!你可醒了!”苏沅嫕与君析妍一同快步走到了君柠妖身边,眼中泛出真切的惊喜泪水,君柠妖虚弱地笑了笑,目光如水般滑过满面忧虑的亲人长辈,“祖母、外祖母、娘亲、舅母、姑父、凤后娘娘、姐姐们……妖妖让大家担忧了,请恕罪。”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细颤,却又无比清晰。
“好孩子……”君、苏两家长辈们心痛又欣慰,尽清芬亦扯出端庄笑容,微微颔首。
至此,两位落水者终于尽数转醒。
扎峻良没料到会是君柠妖站出来为他说话,愣怔一瞬,眼神复杂,躬身以最高礼仪道,“良……深谢君家姐姐信任!此恩,良,铭记于心。”君柠妖抬眼看了过去,她对扎峻良的记忆不多,在南疆时见过几次面,每一次都是匆匆而过,并不算很了解他,只是师父对他颇为疼爱,她自然是信任师父的。
所以,她是真的不信墨哑藤是扎峻良下的。“王子言重,妖妖不过据实直言。”君柠妖声音虚弱却平稳。
“陛下!舒贵妃醒了!”时刻关注着司徒苓舒的尽清芬立刻出声,时机到了!这盘棋,终于可以进入最关键的一步。
宫秉德顺势落座,方才的暖意瞬间收敛,恢复帝王的冷峻与漫不经心,“素心何在?”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刚刚苏醒的司徒苓舒心头骤紧。
司徒苓舒挣扎着半倚宫女手臂,刚缓过气便被这当头一问,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褪,她清了清因中毒而略显尖涩的喉咙,迷茫反问,“素心?陛下怎问起她?她……早已离宫数年。”许是毒药伤了嗓子,与刚刚声音不一样了,有些尖细,听起来不合司徒苓舒的气质。
“离宫?”尽清芬咄咄逼人,“如此大事,本后为何毫不知情?何时,何故?”
“娘娘,”司徒苓舒调整气息,恢复了几分镇定,“三年前泽华殿火患,素心为救臣妾,不幸烫伤容颜。在宫中难免受些闲言,她不堪其扰,自请出宫去了……许是那时正逢李贵人之事繁多,凤后娘娘有所疏漏……”
尽清芬心中冷笑,面上却仔细回忆,貌似确有其事?!那凡双所见之人,难道是鬼不成?“哦?可她今日却出现在了汀兰水榭长廊!有人指证,正是她抛出绦花子,绊倒妖妖,致使两位贵女落水!舒贵妃,你说一个离宫三年的人,如何神出鬼没潜回宫中行凶?此事,你需给陛下和本后一个交代!”
司徒苓舒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搭在宫女臂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死死盯着榻前地毯上精致繁复的金线纹饰,嘴唇紧闭。
君柠妖将这一切细微反应尽收眼底,舒贵妃绝非蠢人,何须做此等引火烧身之事?
那这“素心”的存在,便成了悬在每个人心头、足以搅动整个宫闱的巨大谜团!这个宫女,是生是死?今日所见,是人是鬼?抑或……牵动着更深沉的阴谋?
死寂在蔓延,只有风雪叩打窗棂的声音,冰冷又清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即将绷断的刹那——
榻上昏迷最久的宫莘伶,眼睫轻轻颤动,发出一声微弱而迷惑的轻哼:“父……父主?母妃……凤后娘娘……”茫然地睁开那双盈着水雾的眸子,望向满厅盯着她的人,“莘儿……何故在此?”
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骤然从司徒苓舒身上扯开,死死锁定在那刚刚服下解药、虚弱不堪却又醒在最关键处的五公主宫莘伶身上。
她的疑问,犹如一把钥匙,悬在了那扇名为“真相”的门前。门后是何种风景?没有人知道。汀兰水榭的寒风,仿佛在这一刻钻进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风雪,更急了。
(~祝大家开心!φ(* ̄0 ̄))噢哟,这是咋了啊!五公主被救回来啦,但也没用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毒·墨哑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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