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后,君盈秀跟着领路宫女一路出了汀兰水榭,到了宫门口,在刺骨的北风里等了许久,最终只等来了面沉似水的君青彦,父女间几句冰水般的问答,因她一问三不知,只剩一片难堪的沉默凝结。
奉命寻人的竹雯,见君泽桓回去了,便转身换了个方向去了宫门口。
远远见君青彦孤身立在宫门阴影下,目光如炬地锁定她的来路,竹雯不敢怠慢,几步小跑上前,压低声音,将水榭中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原原本本禀告给了君青彦知晓。
君青彦一听,周身寒气更盛,甩袖便要重返汀兰水榭问个究竟,马车里的君盈秀也急忙下了车,紧随其后,竹雯急忙拦住,又开口转达了苏筱茵的嘱托,君青彦听完后,重重点头,又不放心地低声交代竹雯几句,就带着君盈秀,马车碾过宫门的石板路,驶入了汉京的沉沉黑夜中。
宫门外,时间仿佛凝滞,唯有更鼓声声敲在人心上。
三更鼓响,君府和苏府的马车才姗姗驶出宫门,如两道分流的河,各自隐入不同的方向,君府离宫不远,夜色未褪尽便到了府邸。
按理,除夕守岁,小辈需陪在长辈身边,君宋氏因疲惫,精神倦怠,直接回了寿康阁歇下了,君家几个年轻人则齐聚彦苏阁,陪着君青彦夫妻俩。
——————彦苏阁——————
室内暖炉熏香,驱散了不少宫宴带回的压抑,竹香和祝嬷嬷奉上热茶点心后,便带着婢女们悄声退至廊下,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间的寒冷与窥探。
“妖妖?”君青彦大步走到次女君柠妖面前,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可还好?身上没不妥?落水后的脚还疼么?”那满眼的关切,君柠妖看在眼里,忍不住一点儿笑意,笑的咯咯直乐,清脆的笑声暂时驱散了屋内的凝重,“爹爹放心,女儿真的没事,一点儿也不疼了。您快坐下吧。”
“鬼丫头,敢笑你爹了?”君青彦被女儿感染,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带着茧的手掌宠溺地抚过君柠妖的发顶,这才在主位落座。
苏筱茵适时开口,“好啦,快把水榭中发生的事情一应告诉你爹爹吧。”
“是,娘亲。”君析妍应声,条理清晰地将汀兰水榭中的始末道来,故事层层铺开,如同精心编织的网。
君青彦听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眼中震惊之色愈浓。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日只知骄纵跋扈的五公主,心思竟缜密至此,步步连环,不免生出几分惋惜,但凡司徒苓舒若能早些发觉并善加栽培,司徒家或能多一枚凌厉棋子,宫莘伶这颗明珠也不至于蒙尘而走向歧途了。
“如此一来,与司徒家,” 苏筱茵拧眉道,“就摆到明面上了。”
“明面上又如何?”君青彦冷笑一声,那声音带着积压了十九年的寒冰,反正从十九年前,长姐殒命那一刻开始,司徒家就一直会在君家敌对的名册上了,司徒苓舒的命,君家,要定了!狠厉之色在眼底一闪即逝,“暗地里斗了这些年,摆到明面上,反倒痛快!”
“相爷,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廊下祝嬷嬷的通报声刚落,门帘猛地掀起,带来一股寒气。君泽枫大步踏入,身后跟着慵懒却也清隽的君泽桓,两人齐声道,“见过爹爹,娘亲(大伯,大伯母)。”
“起来吧,快坐下。”
君柠妖三姐妹刚欲起身行礼,就被两位兄长笑着按回了座位,君析妍眼中带着探询,“大哥,二哥,多罗王子没一同来么?”
“陛下说夜深,留他宫中歇了,明日再来。”君泽桓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明黄黄的镶金砂信封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瞬间让暖阁里的空气凝固了,“妖妖,”君泽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陛下给你的信。”
“陛下的信?”君柠妖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发凉。天子信笺!福兮?祸兮?没来由地一阵心悸,“陛下可还说了别的?”
“快打开看看!”君析妍催促。
“未曾,只说将信交予你,你自会明白。”君泽桓摇头,与旁边同样满眼焦灼的君泽枫一起,紧盯着那封承载着帝王意志的信笺。
君柠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惊疑,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口,信纸展开,目光飞速掠过,屋内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凤主说……”声音微微发颤,“今日落水惊扰,乃是皇家之过。作为补偿,特允我一个心愿,任何皆可。”
伸手将信笺被递向主座,君青彦和苏筱茵急忙展开同看,白纸黑字,触目惊心,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五公主已受惩戒,皇家颜面也当维护,按常理,补偿不过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便是极限,可凤主却亲口允下如此一个“无论要求”的心愿!且信中明言,受惊的嫕儿与宁和县主并无此等补偿!
唯君柠妖一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难道……凤主看中了妖妖,想点为凤储妃不成?无声的惊雷在夫妻二人心间炸响。
“噢!还有这个!”君泽枫猛然想起,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丝木盒,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盒盖上刻着龙腾祥云图样,“也是陛下给妖妖的,出宫时魏公公塞给我的。”
屋中之人看着君泽枫掌心的小木盒,都懵掉了,这又是什么啊?!
“魏公公有话带出吗?”君柠妖将冰凉的小木盒拿在了手中,指尖摸上了龙身上的小小祥云凸起,轻轻一按,“嗒”的一声轻响,盒盖弹开,烛光下,一个奇特的印章静静躺着,银质小龙盘踞于金色蟾蜍之背,大小如带壳花生。
“魏公公说……”君泽枫一字不落地复述,“凤主之意,君二小姐自会明白。”君柠妖瞳孔猛地一缩,指尖瞬间攥紧!一个大胆的念头如电流般击中了她!
君青彦和苏筱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天子心,海底针!这突如其来的恩赏和怪印,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人心惊胆战。“妖妖,先收好这木盒,细想不迟。”君青彦强压不安嘱咐。
“是,女儿省得。”君柠妖合上木盒,指腹摩挲着那冰凉光滑的木纹,这个除夕,在宫宴的风暴与陛下的密赐双重碾压下,已然四分五裂,毫无欢庆滋味。
“笃——笃——咣————咣————” 五更的鼓声穿透夜色,无情宣告黎明将至。
“时辰到了!”苏筱茵闻声惊醒,急忙起身,“孩子们,都速去更衣!卯时初,寿康阁见!青彦,你也快换朝服,元辰大朝,万不能误!”君青彦点头,大步走向内室。
君盈秀早已悄然起身,行礼后带着侍女兰芝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的微曦中。
就在门帘即将落下的刹那,君柠妖快步至门口,掀起帘角向外窥了一眼,确认君盈秀已走远,忙转身道,“爹!娘!姐姐!哥哥们!五公主当时说得,还剩半句!”
“什么?!”已走到内室门口的君青彦豁然止步,急声追问。
君柠妖字字如钉,“爹爹可知,金斗池盐行?”
“自然!”君青彦眉头紧锁,“南阳首屈一指的盐司商头,货通三国!是凤主几番试图收服纳入赫原皇商体系……都铩羽而归的硬骨头!”说到此处,他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难以置信地望向女儿,“难道……那是五公主的产业?!”
君柠妖神情复杂地微微摇头,随即又蹙眉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反常的举动让阁中所有人陷入更大的迷雾——这到底是,还是不是?!
“妖妖!”急性子的君泽枫忍不住追问,“你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到底什么意思?别急死我们!”
君柠妖的目光扫过家人焦急又困惑的脸庞,尤其在二哥君泽桓那双深邃带笑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在平静水面投入一座冰山,“五公主说,金斗池……是凤主的!她只是明面上的掌话人。若我日后有所求,可直接去金斗池,暗语便是——”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掷地有声,瞬间引爆了满屋的惊涛骇浪,“‘射日传书’!”
一语落,满地惊雷。
君青彦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僵硬在原地,鹰隼般的锐目圆睁,嘴唇微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与当今凤主自幼相伴,长姐入宫后更是无话不谈……可他竟从未察觉!
一丝一毫都没有!
那个七年前陡然出现的一个盐商,最开始谁都不认为这是个厉害角色,直到三年前,一夜之间成为了盐司商头,才崭露头角,惊了朝野上下。朝廷多次施压想将金斗池并入赫原家,都失败了。这些年,朝中各种猜想,甚至有说,这是赫原家背着朝廷另开的商线,想与皇商比肩,然后暗中藏钱,中饱私囊。
没想到,这背后的主子竟是凤主!
荒谬!却又是从五公主这个当事人口中亲耳听来的残酷真相!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颠覆了所有人对皇权、对帝心的认知!
震撼的死寂笼罩着阁内,半晌,君柠妖指着已被置于紫檀小几上的木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地道出了方才瞥见印章的瞬间猜想,“女儿猜想……这木盒中的盘龙金蟾印……会不会就是金斗池的‘掌话人信物’?”
一语如刀,再次割裂凝固的空气!
君析妍心头剧震,脑中迅速串联起所有的线索,凤主独独赐予妖妖的“无上恩赏”和莫名其妙出现的龙蟾印章、以及魏公公那句“自会明白”……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像黑暗中的烛火,昭示着令人窒息的真相!“妹妹所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秀眉紧锁,声音凝重,但是,送来此印,是要妹妹接任金斗池的掌话人吗?
苏筱茵脸都白了,心口狂跳不止!金斗池!那是何等龙潭虎穴?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庞然巨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怎么能把妖妖卷进去?!“青彦!不行!这太危险了!妖妖她担不起……”
“夫人莫急!”君青彦猛地回神,强压住内心翻江倒海的骇浪,一把揽住妻子安慰道,“不急定论!破五节后,让妖妖持印先去金斗池试探,确认此印真伪。若果然是他们掌话人之印……”说着,眼中锐光一闪,“那陛下不是刚允了妖妖一个‘任何要求’的心愿么?届时进宫请辞便是!”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瞧我都急糊涂了!便依夫君之言。”苏筱茵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长舒一口气。
一直懒散倚靠在案几边的君泽桓,将目光从木盒移向沉默的君柠妖,神色看似平静,指间的锦帕却被绞成了一团乱麻,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锁在几上那方寸大小的木盒上,妹妹,这是,想接下金斗池的吧!
妹妹,似乎变了许多。
无妨,妹妹若想接,就接下,有他这个二哥护着,捅了天都可以。
君柠妖似有所感,蓦地转头,撞进了二哥那双含笑充满宠溺与无底纵容的星眸里,那眼神是如此的温暖熟悉,却如同炽热的烙铁,猝不及防间烫穿了她伪装的平静!
前世那惨烈的一幕,君泽桓身披破碎银甲、血染征袍,在眼前气息断绝的画面,以撕裂灵魂的痛楚轰然冲入脑海!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扭曲、撕扯!君柠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灼热强压下去,‘二哥!这一世,绝对不要变成那样!妖妖会保护好你的!’心底的无声呐喊,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决绝的血泪。
彦苏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烛火投下幢幢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暗流,在每一个人的眼底和心底,无声地汹涌澎湃。那方小小的印章,承载的不只是富可敌国的盐利,更是足以颠覆朝局的滔天权柄,以及与虎谋皮的杀机。
除夕余寒未尽,新岁的第一缕天光,大雪无声,密密匝匝落了一宿。天地素裹,银装封藏,倒真应了瑞雪兆丰年的吉谶,想来,新的一年里,必是万事胜意吧。
元辰节的吉时,耽误不得,旁的,过了今日再说也不迟,君青彦想着,牵起身侧苏筱茵的手,径直往内卧去了,“你们各自回去吧。”苏筱茵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平静温柔,言语中一扫忧愁之意。
“是。”阁内四人依命行礼,鱼贯而出,待转入庭院穿廊,人便自然分作两拨,君柠妖与君析妍在后院,君泽枫与君泽桓居前院。
雪光映着灯笼的残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拉长了几道寂寥的影子。
回程路上,寒意侵骨。
君柠妖一路静默,眉尖紧蹙,像被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笼罩,心思沉沉,君析妍窥见,唇动了动,终究未语——这般心结,旁人抚慰无益,得靠妖妖独自穿透。
金斗池…是助力,更是悬顶之刃,福祸相倚,若握不牢,反成灭顶之灾。
这抉择权在妹妹手中,她只需支持即可,“妖妖,”君析妍停下脚步,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无论你作何抉择,姐姐总是支持你的。”言罢,未再停留,带着贴身侍婢久珋、久珬,身影隐向韶雨阁的方向,消失在梅枝交错的暗影里。
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君柠妖心湖,君析妍的信任,着实给了君柠妖不少的底气。她怔然抬首,才惊觉已踏足那一片傲雪而绽的红梅林。
也不知为何,宫莘伶的话,让人没有理由的就是愿意相信,明明从前还很嫌弃这个人的。
人心啊,果然奇怪。“寒木,寻二哥来,我在此等他。”
寒风卷过,枝头簇簇红云微微战栗,零星的胭脂色瓣羽随风旋落,无声没入积深的雪毯,积雪莹白,落红凄艳,这景致,猝不及防地让她想到了一位故人,若是小幽在,一定会满地打滚的,灵动的红衣身影浮现在眼前,小幽最期待来南阳看雪了,回来那年,应了她的,说到底,是自己失约了,一丝尖锐的酸楚刺破心防。
“小妹。”一声清润低唤穿透风雪。
君柠妖猛地回神,亭外,君泽桓踏雪而来,一身铜绿色银丝滚边水波纹长袍袄,在素白天地里分外惹眼,腰束同色金丝滚边宽锦带,其上坠着的麒麟玉佩光泽温润,衣摆下方,两只以银线细细勾勒、抵头相依的白兔图纹,让这身矜贵装扮平添几分独属于二哥的顽皮逸趣。
“二哥。”君柠妖绽开笑意,挥手邀他入亭。“快坐。”
君泽桓含笑入座,亭外簌簌落雪衬得亭内更显静谧,“寒木说你寻我?何事要紧?”语调轻松,眉眼中的笑意甚浓,却含着询问。
“嗯。”君柠妖深吸一口冰凉的气息,眸色转为坚定,“我想请二哥明日,替我先行一步往金斗池去。这印章给你。”
“哦?”君泽桓眉梢微扬,“缘由?”
“不瞒二哥,金斗池,我欲接下。”
虽早有预感,君柠妖的直白仍让君泽桓眼底掠过一丝讶然,“金斗池…凶险太过,祸福难料。小妹,若接下,后患无穷,你要三思……”
“二哥!”君柠妖急切打断,顾不得掩饰情绪,“金斗池之事,板上钉钉,我意已决!”
预想中的责备并未降临。
君泽桓并未不悦,心中越发觉得君柠妖可爱,反倒低低笑出声来,连连摇头,“小妹,我并非阻你。”他倾身向前,眸中笑意清亮,带着全然的笃定,“二哥是想说,大胆去走,二哥一直会护着你,在二哥这里,没有对错,只看你如何选择,而你的选择,二哥始终会为你撑腰。”
亭内霎时只余风雪扑簌。
君柠妖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人,喉头猛地哽住,彦苏阁中那阵锥心的痛楚再度翻涌,她根本不值得二哥如此!
满汉京皆知,君二小姐恶名在外,狠毒刁蛮,比之那声名狼藉的宫莘伶也毫不逊色,她因重生归来的温暖,几乎快要忘了,从前的她,和宫莘伶一样让人讨厌。
上一世,她不曾有这份觉醒。
粗鄙、愚蠢、骄纵、目空一切……哪怕如此不堪,二哥也只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边,承受外界所有不堪的指摘,从未指责过半句。
而她呢?竟愚钝到盲信宫烬垒那贼人,最终连累二哥与师父惨死刀下!但凡她那时能清醒半分,察觉到一丝异常……
蠢!君柠妖,你真是蠢钝如猪!
“二哥,谢谢你。”词句万千,惟有这一句宣之于口。
“傻子。”君泽桓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节轻捏了下君柠妖的鼻尖,笑骂着摊开手掌,“拿来吧,明日替你跑这一趟。”他眼风扫过亭外,天际已隐隐透出鸭蛋青的熹微,“天快亮了,莫误了寿康阁请安。快回去更衣。”
“灵凉,把小木盒给二哥。”君柠妖转头吩咐道。
“走了!”君泽桓一把接过灵凉递上的小木盒,话音未落,身影已如惊鸿掠起,铜绿色袍角在雪光中一闪,便杳无踪迹。
君柠妖望着那空落落的方向,定了定神,吩咐近侍,“灵凉、灵淇,今日之事,不可张扬。快回!”灵凉、灵淇点头应下,三人便起身往倾雪阁去了。
近乎小跑着直奔倾雪阁,一路穿廊过院,竟比平日快了一半时辰。
主仆三人推开倾雪阁主阁门扉时,皆喘得胸口起伏,抬眼瞥见正中香案上的沙漏只余薄薄一层沙!心猛地一沉。
坏事了!卯时将至!
灵淇与灵凉面色一紧,立时如陀螺般飞快旋开,取衣、解带、梳髻……动作快得只见残影,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妆发,此刻只求齐整。不过片刻,君柠妖已被重新梳妆妥当,然后,急匆匆赶往寿康阁去了。
这一夜的几番辗转,跌宕多如牛毛,更是漫长的很,但,天还是会亮的。
——————寿康阁——————
天光现身,卯正时分到了,月渐隐,日出一角,寿康阁正堂内,已是一派融融暖意与肃整,银丝炭无声烧着,驱散深冬寒气。
君青彦已下朝归来,端坐主位,身旁是娴雅雍容的苏筱茵,君析妍与君盈秀也已侍立一旁。君柠妖踩着点疾步赶到时,恰在门前遇上同样匆匆而来的君泽桓与君泽枫兄弟。三人互相贺了春岁后,一同迈入了明亮温暖的正阁内。
“孙儿(孙女)给祖母贺岁,祖母元辰节安康!”三人并肩,于正厅中央整齐跪地,行叩首大礼,“见过爹爹娘亲(大伯父、大伯母),恭贺新禧,福寿安康!”
“好!快起来,都起来,祖母的乖孙们!”主位上,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的君宋氏笑意满面,眼角皱纹都欢快舒展开,目光落在娉婷走近的君柠妖身上,更是喜不自胜,连连招手,“来,妖妖,快到祖母身边来坐!你们也都坐,都坐!”
君柠妖抿唇浅笑,眼底漾着乖巧的水光,几步走到铺着锦绣软垫的长榻前,踩着踏跺依偎在君宋氏身侧,亲昵地抱住了君宋氏的手臂道,“祖母,妖妖祝您福寿康宁岁月长!”
“好!好好好!就属我的妖妖嘴最甜!”君宋氏爱怜地拍着君柠妖的手背,转向侍立的章嬷嬷,笑眼眯成一道缝,“章嬷嬷,快去把那几个锦盒拿来。”
章嬷嬷应声转入内室,不多时抱出五个精致木盒,一一呈到五个小辈手中,五人接过礼盒,再次起身道谢,“多谢祖母!”
“坐坐坐!都打开瞧瞧,看祖母备的礼,合不合你们的心意!”君宋氏兴致盎然,像个期待被夸奖的孩子。
君泽枫最先打开盒盖,绒衬上静静躺着一枚通体无暇的羊脂白玉平安扣,下压着一个鼓囊囊的朱红丝绒荷包,里面定是沉甸甸的压祟金锭,“此物温润生光,祖母的心意,孙儿感激不尽,定会日夜佩戴。”身旁的君泽桓也开了盒,物件与兄长的分毫不差,笑言,“孙儿也极爱此扣,清雅吉祥,祖母慧眼。”
接着是君盈秀,当盖子掀开,一抹夺目的华彩晃了眼,竟是祖母压箱底的一套点翠转珠缠枝头面!宝石流光溢彩,翠羽鲜亮欲滴,工艺繁复精绝,惊得指尖微颤,难以置信,“祖母!这…这太贵重了!盈秀…盈秀不敢受此厚礼!”
君柠妖与君析妍也几乎同时开盒,只见君柠妖盒中是一整套金累丝为骨、嵌着艳色宝石的桃花首饰,娇艳欲滴;君析妍手中则是一套以赤金为底、坠着颗颗晶莹翡翠珠子的挂珠首饰,姐妹俩同样满面惊愕,“祖母!这如何使得……”
“什么使得不使得!”君宋氏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祖母的东西,早晚都是你们姊妹的!快收好,再推辞,祖母可真要生气了!”
“是是是!谢祖母厚爱!”君柠妖反应最快,立时撒娇般地晃着祖母的胳膊,小鸟般依偎进老人暖和的怀里,君宋氏登时绷不住了,又开怀大笑起来,“你们姐妹三人都快及笄了,左不过就是一两年的事,正是爱打扮的时候,若是以后还有看中的,尽管来找我来这个老婆子要!祖母啊,都舍得。”
君析妍瞅准时机,也笑嘻嘻地凑到长榻另一侧挨着祖母坐下,狡黠地眨眨眼,“祖母既这么说,我可记住了!那对您珍藏的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我可就厚颜跟您讨要啦!”
“欸!”君柠妖立刻从祖母怀里抬头,不甘示弱地望向君宋氏,一双杏眼水波盈盈,“姐姐要了烛台,那我要祖母房里那架掐丝珐琅的桃木四扇围屏!三妹妹,你快想想还要什么?趁祖母高兴,过了这村没这店啦!”她故意扬声,目光扫向神色复杂的君盈秀,君宋氏心头盼的就是儿女和睦,此刻若有孙辈同乐,祖母岂非更喜?
君盈秀心中震荡更甚,这位向来目中无人的二姐,竟也有这般将她拉入谈话的心思?今日真是处处透着古怪,抿唇压下心头波澜,温婉一笑,“两位姐姐贪心呢!祖母赏我这套珍品已是意外之喜,盈秀不敢再求别的。”
“好!好!你们这两个小淘气包!存心要搬空老婆子的库房是不是?”君宋氏被她们一左一右的猴儿闹得前仰后合,假意斥责着,手指却宠溺地点过她们的鼻尖,“都依了你们!搬走!都搬走!”也是宠的没边了。
下首端坐的君青彦见此情景,故意沉下脸,佯装薄怒,“妖妖!妍妍!莫要胡闹失仪!还不快下来!成何体统!”
君柠妖和君析妍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往君宋氏怀里一躲,娇嗔告状,“祖母!爹爹凶我们!您快给我们做主呀!”
刹那间,满堂笑声如同滚沸的开水,猛地炸开了锅!“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爽朗酣畅,冲破雕梁,在这元辰的清晨久久萦绕,驱散了所有寒意,一年一度的元辰节,素来庄重有余而失之刻板,独独今岁,这满室喧腾的热闹烟火气,竟是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鲜活。
“好好好!祖母替你们揍他!你们这两个小机灵鬼哟!就是祖母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君宋氏搂着孙女,笑得眼角沁出泪来。
君青彦绷紧的脸皮早已裂开缝隙,无奈摇头,终是忍不住跟着笑开——本想佯装呵斥,给这团圆添几分戏谑,哪知两个女儿如此灵透,逗得老母开怀至此?罢了罢了,这戏,他还真唱不来。
一旁,君盈秀微微垂下了头。
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心湖深处却掀起波澜,对眼前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心头那盘踞多年的感受此刻竟有些模糊了。恨?似乎寻不着那刻骨的尖刺。爱?也非灼热难当的亲近。无动于衷?却也无法漠视这份喧嚣的暖意。
她只清楚一点,就在此刻,在此起彼伏的笑浪中,那些蛰伏于心暗处的、带着尖利的棱角的念头,竟然像冰晶般悄然融化,了无痕迹。
或许…就这样吧,守着这份意料之外的平静安然,把日子过下去,未尝…不是好的归途。
有人的坏心思似乎有转变了,为什么嘞???(祝大家开心[]~(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元辰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