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带着微凉，相比昨日的生疏紧绷，空气里多了几分松弛的低语和书页翻动的轻响。
李晨曦踩着预备铃踏入教室，拖着未散的倦意走向后排靠窗的座位。他拉开椅子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划破空气。秦秋洵握着笔的手指一顿，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万泽诚见李晨曦来了，立刻凑近：“哎，你说分班了，暑假作业是不是就不用查了？我语文作文还有好几篇是空白呢。”
“我压根没动多少，”李晨曦往桌上一趴，不以为意，“查就查呗，大不了罚站几天，暑假玩痛快了就行。”
“有道理！”万泽诚笑着点头。
“嗨，同学。”前排靠过道的女生忽然转过身来，笑容明亮，“昨天时间急，都没顾上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哪个班的？”
李晨曦下意识抬眼，却发现那笑容并非朝向自己，而是对着身旁的同桌。
秦秋洵抬起头。迎着对方真诚的目光，她眼中惯有的清冷褪去些许，唇角很自然地牵起一个浅淡却清晰的弧度：“秦秋洵。十四班。”
“…秋洵？真好听的名字。”女生继续问，“那你分班考考得怎么样呀？”
“二十名。”秦秋洵语气平静。
“二十名啊…是班排名吗？我不太清楚十四班的水平……”
“年级排名。”秦秋洵的语调依旧没什么波澜。
“年级前二十？！”女生惊讶地睁大了眼，“那你怎么没去实验班？”
“实验班是全理科，”秦秋洵解释，“我选了地理，所以来了这里。”
“哦！”女生恍然，笑容更盛，“对了，我叫陶辛欣，叫我桃子就行。”
“嗯。”秦秋洵点点头。隔着过道的万泽诚也听到了，他转过来，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惊讶：“厉害啊！深藏不露！以后多多指教！”
李晨曦趴着的身体瞬间绷紧。
全校前二十？
昨天清晨的画面无比清晰地回放：女人尖利的声音——“学习学习不行！”
震惊过后，是翻涌而上的鄙夷：骗谁呢？昨天还被亲妈指着鼻子骂学习差、懒散，今天就跑来新环境装学霸？仗着没人知道底细，就敢吹这么大的牛？
在陶辛欣和万泽诚的赞叹声中，一声清晰、短促的“哼”，极其突兀地从李晨曦鼻腔里发出。
前一秒还带着浅淡笑意的秦秋洵，表情瞬间冻结。她转过头，眼中的温度荡然无存。
“怎么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珠坠地，“有意见？”
后排角落瞬间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陶辛欣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向李晨曦。万泽诚也愣住了，眼神在两人之间紧张地游移。
李晨曦被这直接的反击噎了一下。“我能有什么意见？就是挺意外的，”他拖长调子“没想到咱们班卧虎藏龙，学霸这么低调。”
秦秋洵的眼神在他话音落下后更冷，几乎能凝出霜来：“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管好自己，别一天到晚睡不醒就行。”
……
就冲着秦秋洵那句“一天到晚睡不醒”，李晨曦整个上午的课都强撑着没合眼。但他也没听讲，要么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要么就死死盯着他同桌，试图从她“装学霸”的姿态里找出一点破绽。
数学课上笔记密集。李晨曦的目光黏在秦秋洵的笔尖上：怎么她记的东西比老师板书的少这么多？装不下去了想偷懒？这写的啥？怎么跟黑板上不太一样？记笔记只用一支黑笔？不用标记重点？她写字动作好轻，手腕几乎不动……是没力气？还是……她手怎么这么白？
“李晨曦。”秦秋洵毫无预兆地侧过脸。
李晨曦吓了一跳，慌忙将视线投向黑板，动作僵硬。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秦秋洵的声音清清冷冷。
“我……”李晨曦完全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直接地当面点破，一时语塞，大脑空白了几秒才找回声音，“没干嘛，发呆，谁看你了。”语气干巴巴的。
“哦，最好是这样。”秦秋洵撂下一句，便重新转过头去，专注地看向黑板，侧脸线条紧绷。
李晨曦也强迫自己将视线钉在黑板上，不再向左偏移半分。他烦躁地解开校服外套的拉链，莫名有些热。
中午下课铃一响，李晨曦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强撑了一上午没合眼，困得不行。他只想就近冲去食堂扒两口饭，然后赶紧趴下补觉。
“走啊，去北门校外吃午饭！”万泽诚却不由分说地拽起他。
“困……食堂凑合吧，近点，回来我要午休。”李晨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万泽诚凑近他耳边，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你傻啊？刚开学食堂能去？听说暑假里碗筷都被老鼠蟑螂爬遍了，菜搞不好还是放假前冷冻到现在的……”
“放屁……”李晨曦虽是怎么说，但还是被万泽诚的话膈应到了，最终还是被万泽诚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李晨曦在原班男生里人缘颇好，分班后依旧有死党追随。刚出教室，几个熟面孔就围了上来跟他一起去吃午饭，嘻嘻哈哈地簇拥着他。一行人走到三班门口，等到了万泽诚的女友朱兰瑾。俩人个子差不多高，都是中等身高，两人一见面就开启了旁若无人的打闹模式。李晨曦懒得看他们腻歪，径直走在最前面，带着点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张宇政紧跟在李晨曦身边，一路喋喋不休，满脸愁云惨雾：“卧槽李晨曦，我们班那新班主任一来就揪着暑假作业不放，放话说今晚她的晚自习要一个个查，不管以前哪个班的都跑不掉！我今天上午啥课都没听，全用来补作业了”
“傻的。”李晨曦扯了扯嘴角，象征性地回了一句，但他自己也没写多少，不知道班主任黄琳会不会也查？“万泽诚，”他扭头问，“黄琳的晚自习是周几？”
“也是今晚啊！”万泽诚从和朱兰瑾的打闹中抽空回答，“星期一全校不都是班主任坐班？你不看课表？”
张宇政立刻抓住重点：“哟？关心这个干嘛？心虚了？难不成你也怕被查？”
“没有，随便问问。”李晨曦迅速否认，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散漫。
学校北门外的小吃街熙熙攘攘。几人熟门熟路地钻进常去的一家猪脚饭店。本来这家店人就多，李晨曦身后又带着五六个人进去，一下子把一排桌子占满了，张宇政和一个男生只能坐到窗边的位置。
饭刚上桌，张宇政突然抬起头，指着窗外咋呼起来：“诶诶诶！李晨曦，快看！那不是你们班的吗？”
李晨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几分——只见秦秋洵从隔壁便利店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你又认得？”李晨曦收回目光。
“认得啊！”张宇政一脸理所当然，“暑假在表白墙上刷到过她的照片嘛，印象深刻！的确好看啊，你不觉得？”
万泽诚立刻接茬：“觉得啥啊？人家俩现在是同桌！今天早上差点吵起来”
张宇政瞬间瞪大了眼：“啥？吵起来了？李晨曦，她惹你了？”
李晨曦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烦，蹙了下眉，语气生硬地撇清：“没。我惹的她。别瞎打听。”
万泽诚和张宇政都提到了表白墙，本来不感兴趣的李晨曦多多少少也想见识一下，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那个……什么表白墙的投稿，给我看看。
张宇政凑了过来“你暑假不上网吗，就是这个 □□，可以投稿，刚放暑假的时候有人表白的她……”
“咋说的，我看看”李晨曦追问。
“诶，看不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删掉了”张宇政说“你不看表白墙的吗”
“不看。”李晨曦迅速收回前倾的身体，靠回椅背，语气恢复冷淡，“没兴趣。”
“看看呗！”张宇政不死心，“还有表白你的呢！那照片拍得可好了。”
“滚。”李晨曦打断他，语气干脆利落。
“啧，真无情，”张宇政夸张地摇头，“人家好歹真情实感写了那么多，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李晨曦懒得再理他，低头专注地扒着碗里的饭，万泽诚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出声：“还是长的这张脸管用”
午饭后，李晨曦几乎是摔进座位，倒头就睡。半梦半醒间，感觉凳子被人从后面轻轻顶了一下——大概是同桌秦秋洵要进她那靠墙的座位了。他下意识把身体往右边歪了歪，避免碰到她的桌子，就这样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下午。
下午三四节本是周测时间，但刚开学无卷可测，改成了自习。没有老师坐镇，教室里的声浪很快从窃窃私语升级到嗡嗡作响，硬是把沉睡的李晨曦吵醒了。
他是朝着左侧睡的，一睁眼，视线正好落在秦秋洵身上。只见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写着什么，一边和前排的陶辛欣低声交谈。李晨曦不屑：还年级前二十呢？边写作业边聊天，哪有半点学霸该有的专注样？他把头扭向右边。这一看倒是意外——万泽诚居然一反常态，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李晨曦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你干嘛呢？”
“补作业啊大哥！”万泽诚头也不抬，语速飞快，“晚自习黄琳要查！你也快补吧！两节自习课，简直是天降甘露！”
李晨曦心里一紧，嘴上却硬撑：“那是张宇政他们班的事，咱们班说不定不查呢。”
“中午黄琳亲自来通知的！”万泽诚终于抬眼，表情悲壮，“要抽学号检查！你睡得跟昏迷似的，我哪敢叫你？”
李晨曦：“……”
“抽学号……也不一定能抽到我吧？”他试图抓住一丝侥幸。
万泽诚同情地看他一眼：“你敢赌？我可不敢。” 他低下头继续狂写，“自求多福吧您呐。”
李晨曦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地翻出语文作业——这是他唯一勉强写了点的科目——开始进行一场徒劳的抵抗。
晚自习，黄琳果真早早地来了：“好，接下来的两节晚自习都是我的，我来抽学号检查，然后再由我抽到的这个同学随机说下一个学号，再检查他，就这样开火车下去。好，我看看，现在六点三十二，请32号同学起来。”
教室瞬间炸开了锅。黄琳这种“友尽式”玩法，让每个人头上都悬了把剑。好在刚开学，谁也不清楚别人的新学号，点名时带着一种未知的滑稽感。二十分钟过去，奇迹般地，被抽到的七八个同学居然都过关了，紧张的气氛里开始夹杂着劫后余生的窃笑。
“好了，你过关。”黄琳看了眼手表，“马上七点了，最后再抽两位同学。由你来点下一位学号。”她对着刚刚站起的一个男生说。
那男生挠挠头：“29号”
全班瞬间安静了一拍。李晨曦感觉左边有了动静——秦秋洵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黄琳快步走过去。秦秋洵显然早有准备，各科作业整齐地摊在桌面上。
装模作样，提前摆好又怎样，作业写得漂亮有啥用，李晨曦腹诽，心里莫名有点发酸。
“嗯，秦同学写得挺认真，字迹也工整。”黄琳简单翻看后表示肯定，随即走回讲台，“好，该你点下一位了。”
李晨曦的心彻底落回肚子。最后一个了，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自己了！况且秦秋洵只认识陶辛欣，她肯定会点……
秦秋洵那只纤细白皙的手突然伸到了李晨曦的桌面上，李晨曦懵了，她行云流水般翻开他摊在桌面的语文课本封面，目光扫向内页上潦草写着的学号，然后“啪”地一声合上书本，收回手。
“19号。”她清冷的声音响起，随即从容坐下。
李晨曦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
“起来吧。”秦秋洵侧过头，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冰冷的提醒。
黄琳已经带着审视的目光快步走了过来。李晨曦后悔死了，就不该多余把学号写在课本上！
他像被钉在耻辱柱上，生无可恋地站了起来。
“作业。”黄琳伸出手。
“这…是语文……”李晨曦慢吞吞地、几乎是双手奉上那本唯一写了字的语文卷子，声音干涩。
“嗯，可以。”黄琳扫了一眼，话锋陡然一转，“其它科目呢？”
“我……那个……”李晨曦声音渐小。
“没写？”黄琳的声音瞬间拔高，“你就写了一门？”教室里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空气凝固了。
李晨曦依旧一言不发。
“好！”黄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洪亮，“目前第一位不过关的诞生了！”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晨曦，又扫过全班，“以为分班了就能逃过检查？今晚两节晚自习，你给我站着上！这星期，其他老师的课我管不到，但凡是我的英语课，你都给我站着听讲！还有这周值日你每天都要帮忙，明白了？”
黄琳前脚刚踏出教室门，后脚教室里的低气压瞬间被释放，压抑的议论声、偷笑声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起。李晨曦还僵直地站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带着点刻意放慢的声线，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他听清：
“对、不、起。”秦秋洵侧过脸，微微仰头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狼狈的身影，嘴角却分明压着一丝笑意，“真不知道你没写作业。”
“你……”李晨曦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猛地俯身，逼近秦秋洵，她稍稍往后仰了一点，嘴角依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秋洵，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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