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人在紧急情况下真的会口不择言，许凝说完就后悔得想当个哑巴，言多果然必失。
咨询室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于书蹙起眉，一脸严肃道：“我是你的心理医生。”
“seven，我可以逃跑吗？”许凝待不下去了，他再次求救。
“Ning，你的咨询时间还有五分钟结束。”
这是不可以的意思。
许凝欲哭无泪，嘴角幅度很小地笑起来，他捕捉到于暄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似乎是愣了一下，大概是在对掩饰尴尬状况的自己感到不解。
“我知道。”他简单应付下来，内心慌得要命。
于暄放下记录报告，语气不像在开玩笑，“你想换个主治医生吗？”
许凝几乎脱口而出：“不想。”
“那你必须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于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他的腕骨轮廓分明，名表与其相配。
听到了吗？邢依寒。
许凝刚警告完别人，seven要死不活的声音出现了，“Ning，你忘了你的主线任务了吗？”它在警告自己。
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他眼神闪躲，有些后怕地问：“于暄不会就是我的特定主角吧……”
“我以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呢。”
不是吧！
许凝感到崩溃，于暄头顶的求生**值还是58%，距离一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心力交瘁，对方还是他的主治医生。
他不能让于暄死，但现在于暄因为自己降低了求生**，难道他应该远离吗？那样会好一点吗？
seven飘到透明茶几上，它在欣赏盆栽，语出惊人，“那样他会死得更快。”
近了是慢性死亡，远了是急性死亡。
“Ning，你太悲观了吧，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改变他的死亡呀，现在只降低了2%而已，想法不要那么消极啦！”
许凝劝说自己平常心，seven的安慰起到了一定的激励作用，他应该乐观一点看待于暄的生命问题。
五分钟到了，某人逃命般离开了咨询室。
许凝跑回病房，躲在被子里深度思考提升求生**的方法，seven浮在他的脑袋前发出奇怪的点击声响，随意引导了一句，“让你坚持活到现在的是哪些人？除了生命顽强的你自己。”
他怔住，脑海中出现了两个人，可他只说了其中之一的家人，“我小姑，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所以我不能死，我怕她难过。”
seven明显安静了不少，话语仍保持清醒，“Ning，你不是于医生的亲人。”它试图得到另外一个答案。
许凝不自觉揪住枕头角，目光暗淡下来，他非常小声地开口：“还有……我喜欢的一个人。”
“ok，那你就往在这个方面努力好了。”
他的信心极差，乌鸦嘴般诅咒自己，“seven，他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Ning，你自信一点，我会帮你的。”
seven掀开被子飞出去，踩到邢依寒的储物柜上，“这里面有于医生的个人资料，快来打开看看。”
许凝慢半拍地挪过去，动作迟钝，“这样好吗？”
“你连人家身体都用了，看个柜子还有什么好墨迹的？”seven极力吐槽。
“好吧，”许凝摸上手柄，闭眼在心里提前道歉：“对不起，邢依寒。”
seven偷笑，逗人类真好玩。
柜内有几本杂志，封面刊登的全是于暄的照片，每一张他都没什么表情，很冷淡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里无波无澜，可那张脸依旧英俊到摄人心魄。
许凝回过神，轻轻翻开了一本日期最近的杂志，蹲在地上安静地浏览，同时在大脑中记住与于暄相关的有效信息。
[Larry Yu，中文名于暄，今年29岁，美籍华裔，生于洛杉矶，两年前获S大心理学Phd，之后一年在P大心理学系担任访问研究员，现任职于波士顿Universe精神病院。]
“Ning，他为什么要跨整个美国来这工作？这于医生真难懂。”seven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它难以理解于暄远离家乡的行为，何况两地生活环境差别很大。
从西海岸来到东海岸工作的事，许凝曾经同样做过，大学时期的寒暑假，他从湾区飞四千多公里到波士顿实习，全程五个多小时，四年来他往返了好几次，甚至记住了L机场那家海鲜餐厅龙虾卷的味道，老板都快认得他了。
“他可能喜欢波士顿这座城市吧。”
许凝的状态松弛下来，他下意识替于暄解释，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像捉摸不清的一场雾。
“Ning，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拿回邢依寒的手机。”
抛开每周二短暂的四十五分钟心理咨询，许凝没有任何途径接触到于暄，晚饭时他找Tracy要了手机，条件是乖乖吃药，他保证不会乱来。
在下周二到来之前，他开始每天给于暄传短信，从早晚的问候说到每日餐食，以及207的芦荟和草坪上的玉兰花。
[Roll：我想看你办公室里的芦荟。]
于暄当然不会回许凝，他一直在自说自话。
[Roll：你想看我拍的玉兰花吗？]
于暄不需要回答，许凝仍然会发照片过去。
seven认为这种行为是浪费时间的，六天后无果，它劝人放弃，理由十分客观，几乎到了一种无情的地步，“隔着屏幕，你怎么能观察到他求生**值的变化呢？而且他从来没回过你，他只在咨询时和你沟通，因为你是他的患者，并且支付了相应的费用，他才会出于工作必要开导你，离开了那间咨询室，他没有任何义务需要回应你的情绪。”
晚上十一点，许凝窝在无人的活动室角落，他关上手机，沉默了一会，以自身换位思考，有理有据道：“如果有人问到我养的植物或者是分享花给我看，我觉得我会更想活下去的，因为有那种被在乎的感觉。”
“Ning，你不是他。”seven迅速察觉到围观者，它转移朝向，许凝跟着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蓝眼睛女孩，她身体瘦弱，宽大的病号服穿得松松垮垮，她欲言又止，最终走进来温声细语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seven立马识别分析道：“这是邢依寒以前的病友Bessie，她有躁郁症，小心一点。”
许凝浅浅微笑起来，他的语调亲和，“Bessie，你最近还好吗？”似乎在对待一个平常的老朋友。
“我……还不错，你呢？”
“挺好的。”
Bessie坐在许凝对面的沙发上，她的眼神无辜，却一直上下扫视着他的脸和身体，“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今天你还喜欢于医生吗？”
许凝勉强克制住惊诧的表情，他强颜欢笑，别过脸对seven说：“怎么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我突然好想回病房，我会死吗？”
“Ning，冷静。”
“Roy，我问过Tracy了，你不是真的喜欢他，你只是生病了，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
Bessie的话让邢依寒的身体受伤了，许凝感觉到一股巨大悲伤涌进胸腔，他面无表情，“作为朋友，请你尊重我的感情，”
许凝起身离开了活动室，没有看Bessie的脸，在门外撞见Tracy道歉，“对不起。”他没有接受，疾步躲回病房关上了门。
“Ning，你的情绪不对。”seven紧随其后。
他扶着柜沿低头蹲下来，整个人有气无力，他知道Bessie在开解邢依寒，说得的确是实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驳，明明这就是无法改变的真相。
于暄不喜欢自己，seven的想法是对的，他仅仅把邢依寒当做一个普通的妄想症患者，相比其他来访者，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特殊点不过是对他死缠烂打的仰慕者之一罢了，他根本不缺人喜欢。
所以邢依寒的“爱”到底是真是假，对他来说一点不重要，谁会关心一份自己不在乎的感情。
许凝没道理伤心的，可他实在心疼邢依寒，因为在这么大的Universe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对于暄的感情，他的护工、朋友，他的主治医生。
“Ning，你不要把自己代入进去。”
他渐渐抽离出来，坐在床边微喘着气，脸色苍白，他尝试开口说话，却支支吾吾发不出任何声音，老毛病犯了。
许凝十五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颈部外伤导致声带严重受损，患上声带麻痹，经过几年治疗，从大学时期开始他基本可以用正常音量发声，但情绪一激动就会短暂失声。
“我声带不好。”他浑身疲惫地躺下来，眼中泛起生理性泪水，他在心里与seven解释。
“Ning，我明天可以帮你远程观看一场于医生的咨询过程。”
许凝眯起眼，摸上自己的喉咙，试图说话，发出的声音喑哑，他在脑中拒绝道：“我不想侵犯来访者的**。”
何况明天是周二，他下午有机会见到于暄。
雪花飘到他的枕边，它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你为什么做不好心理医生吗？”
“seven，我知道我性格有问题。”
“不，是你心太软了。”
许凝睁开眼，百叶窗透进来一行行月光，他望着被切割的月亮，无边的黑夜占据了大部分画面，他叹了一口气，心想：“因为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Ning，你忘了你刚才在Bessie面前替邢依寒说话吗？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人类的勇敢。”
他顿了一下，很小声地开口，“谢谢你。”
声音终于恢复正常了。
许凝坐起来开灯，顺手在床头柜上抽了一本杂志翻看，再次注意到邢依寒红色的划线痕迹，他把有关于暄的资料全部画了重点标记的符号，“seven，你相信邢依寒的感情吗？”
“多数人类的感情都是虚无缥缈的，别人的爱未必比他的高尚到哪去，毕竟一定程度上来说，爱情就是一场充满自我想象力的骗局。”
许凝回忆起过往，假如爱情真的就是一场骗局，那他凭借着一段不足两年的记忆，反复编织重构了无尽的想象力至今，打造了一出连骗局都称不上的假象。
邢依寒比他勇敢多了。
“Ning，你也很勇敢。”
“谢谢你，seven。”
seven落到杂志上，佯装生气道：“我不想再听到第三遍。”
“好的。”
许凝关好灯，盖上被子准备睡觉，习惯性打开手机给于暄发消息，seven及时制止住，“别给他发了，没用的。”
“那好吧。”他呆愣地点头，握紧被子边缘，表情莫名有一点点委屈。
“你喜欢于医生吗？”
“没有吧，我只是想让他活下去，多一个人在乎便多一句问候，我希望他知道今晚依然有一个在乎他的人。”许凝的语气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为自己辩解，他闭上眼睛。
seven躺在他的枕边，合理推测对方的反应，“你现在是妄想症患者，他不应该反感吗？”
“不会的，因为他并不在乎我。”
许凝睡着了，手机屏幕仍旧一片漆黑，于暄从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条短信。
他比seven多一点狠心。
那句“我在乎”是出于工作需要的引导，更是在金钱利益驱使下应予的安慰，它的有效时间从许凝一离开207开始，就瞬间不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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