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可得跟着沈姐姐好好学着,将来也当个大掌柜。到时候就可以让我阿婆住上青砖大瓦房,羊肉天天管够!”
沈芙蕖唇角微扬:“这有何难?阿虞,你猜猜看,除去各项开支,咱们芙蓉盏这一季赚了多少?”一听要算账,阿虞顿时来了精神。
大双小双也凑了过来,张澈更是利落地掏出纸笔,蘸了墨准备记录。
“我先说!”张澈提笔记道:“铺子里生意最旺时,一日能接待百位客人。便是阴雨天,少说也有八十人。一碗面十五到二十文,卤菜十到三十文不等,酒水五到十文一盏……”
阿虞叽叽喳喳道:“阿澈你记得这么清楚,我都不知道每日咱们店里有这么多客人!”
沈芙蕖接过话头:“这么算来,每位客人约莫花费四十文。按日均九十位客人计,一日进账三千六百文。”
阿虞眉头微蹙,算盘打得噼啪响:“让我来算算成本。每日面粉、菜蔬、羊肉就要不少钱,更别说那些西域香料,光孜然就要十文一两,咱们用量又大,单原料每日就要两贯钱。再加上我们四个的月钱,统共十五贯……”
“还有铺租呢!”大双掰着粗糙的手指说道:“这地段月租十五贯,炭火、灯油、抹布这些零碎,少说也要一贯。”
小双忙不迭补充:“碗碟损耗、孝敬衙役的茶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每月还得再多备三贯钱才够周转。”
沈芙蕖拍着账册,笑道:“你们算得**不离十。这三个月统共盈利不到百贯,但雅间装潢就花了五十贯,再加上开店时的本钱……其实到现在,我还没真正开始赚钱呢。”
阿虞突然插嘴:“我还当姐姐会先还陆大人那一百贯呢。”
“陆大人不差钱,而且一直没催我呢……所以就暂时先放一放。”沈芙蕖心虚道。
“不过阿虞说得确实在理。掌柜的平日处事圆滑,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犯糊涂,陆大人待咱真不薄,一百贯钱说借就借了,连个字据都没要,可上次来咱们芙蓉盏,却连口热乎的羊肉都没吃上。掌柜的,这么做可不是待客之道。”张澈语气温和却认真。
阿虞连连点头:“就是啊沈姐姐,光和周大人处好关系有什么用……你不是总说饮水思源嘛,可别到头来,连碗热汤都没给恩人留。”
这么一说,沈芙蕖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何尝不知道陆却是个面冷心软的好人,只是想起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咄咄逼人的样子,着实不知道如何面对。
大双出主意:“今个儿该轮到大理寺休沐了吧?咱们这有现烤好的羊肉串,不如请陆大人尝尝。”
听周寺正介绍过,大理寺每月逢十、二十、三十日休沐,如遇重大案件需连续办公,可取消旬休。而且他们有值宿的制度,大理寺卿、少卿都需要轮流值宿,只不过陆却没有成家,更一心扑在公务上,基本夜夜宿在值房,倒是为同僚减轻了些负担。
如何与陆却缓和关系呢?请陆却来芙蓉盏吃羊肉串恐怕不现实,以他那性子,多半不会应约。自己送过去又不知道说什么,可把沈芙蕖别扭坏了。
众所皆知,陆却不是个重食欲的人,但是爱喝茶。沈芙蕖留意过,他喝的茶是贡茶密云龙,汴京人喝茶都采用点茶法,用碳火烘烤茶饼,再用茶磨碾成细粉过筛,有些类似于现代的抹茶粉。
这茶虽好,可一日几壶,总是伤胃的。
沈芙蕖取来干净纱布,裁作掌心大小,每片纱布上放置一撮三年的老白茶、新会陈皮一瓣、干桂花少许,再用细线扎紧,做成茶包,这陈皮老白茶理气健脾、提神不伤胃,倒是适合陆却的体质。
她又将新烤的羊肉串用油纸包好,与茶包同置食盒。临合盖时,忽而笔尖一顿,只在笺上落下“注意养胃”四字便作罢,多写反倒矫情。
大理寺门前,她将食盒交与相熟的衙役,寒暄两句便转身离去。如今她这身份,实在不宜频频出入官署。更何况办案重地,岂容闲杂干扰。
刚走出没几步,便又看见那日来芙蓉盏吃面的华服女子,搀着陆却的胳膊,有说有笑从大理寺出来了。
说是女子,其实称作少女更妥当,她年纪小,身上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世故,所以看着成熟些。这和沈芙蕖又不大一样了,沈芙蕖风吹日晒,整日操劳,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几岁。
沈芙蕖不动声色退到獬豸像旁,也不知为何,总不想站出来面对他们,可转念又想,自己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仰起脸来,大步往前走去。
陆惠善好不容易等到陆却休沐,左等右等又不见其回府,只好亲自来大理寺寻人,好在这次她再没遇见那讨人厌的周寺正。
“哥,我给先给你提个醒,母亲近日又在张罗你的亲事了,你要是再不回去呀,说不定她就把你的生辰八字给了罗家二姑娘了。”惠善觑着陆却神色,像年幼时那样亲热挽上他的胳膊。
陆却有些犹豫,但最终没推开,一边听着妹妹叽叽喳喳,一边朝门外走去,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倩丽身影。
她今日穿一身湖蓝色交领襦裙,衣料是汴京时兴的越罗。
若说沈芙蕖是专程来寻他,他定会不悦。可若她不是为他而来,这个念头让他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咦,那不是芙蓉盏的沈娘子,她怎么会来大理寺?哥,她是来找你吗?”陆惠善轻声问道,用审视的眼光打量沈芙蕖。
“只是路过罢。”陆却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陆惠善笑着说:“哥,你和沈娘子熟吗?上次小厮从芙蓉盏买了些鸭货回去,母亲吃了也说好,不如咱们把她请回家当厨娘可好?”
还未等陆却拒绝,陆惠善便自作主张抬高声音唤了声“沈娘子等一下”。
沈芙蕖闻声回头,只见陆惠善笑容可掬地向她招手。她站在原地未动,心想,这路就这么宽,他们总要往这边走,何必非要她折返回去?
沈芙蕖梳了个简单的同心髻,簪一支素银缠丝钗,钗头坠着两颗小巧的珍珠。面上未施脂粉,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眉不画而翠,更显得她眸光清亮。
她是美的,但她似乎没把自己的美貌当回事。
陆惠善的笑便堆在脸上,走上前两步,赶上了沈芙蕖,说明来意后,沈芙蕖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是问道:“陆府的掌事厨娘,一个月月钱有多少呢?”
陆惠善答:“普通厨娘一个月七贯钱,掌事厨娘两倍不止,逢年过节还有主子打赏,若是哪门宴会办好了,赏钱更是丰厚。”
“哦,那是挺多的。”沈芙蕖说。
陆惠善眉眼间扬起一丝得意,来陆府当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我赚得比这多得多。况且我生**自由,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听别人使唤,所以辜负陆府的美意了。”沈芙蕖斩钉截铁拒绝了。
“可在外抛头露面,总不如在府里当差体面,也省得这般辛苦。”陆惠善说出心中所想。
沈芙蕖笑笑:“自己挣来的饭,吃得最香。我这双手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额外养活四个伙计。这样的日子,我过得骄傲,更不觉辛苦。”
陆却皱眉,沉声道:“惠善,别自作主张。”
陆惠善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展颜笑道:“沈娘子,是我冒昧了。实在是你做的吃食太过美味,这才起了邀你入府的念头。如今想来,你本就是金鳞之质,岂是陆府这小小水池能留得住的?”
沈芙蕖懒着理会,说道:“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沈芙蕖微微欠身行礼时,陆却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臂弯间挽着的食盒上。那小巧的竹编食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竟让他心头无端一轻。
说来也怪,方才还觉得沉闷的官道,此刻连路边的垂柳都显得青翠可人,天边的流云也似有了生气,悠悠荡荡地舒展开来。
待沈芙蕖走远,陆却忽然驻足:“惠善,你先回府吧。我突然想起还有桩案子要核查。”
陆惠善一怔:“那我等着哥哥一道回去?”
“不必。”陆却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你先回,我随后便到。”
今日休沐,大理寺的衙役早已散了大半,一位长脸衙役见陆却去而复返,很是惊讶,说:“陆大人,您回来得正好!方才沈娘子,就是之前操办春宴的那位,给你送了个食盒。”
“在哪里?”陆却道。
“啊,她人刚走,食盒还在我这呢,我还没来得及呈给大人您。”衙役搓着手,磕磕绊绊回道。
陆却接过那个食盒,什么也没说,却大步流星走至值房里,端正放在桌上,郑重打开,羊肉已经不热了。
但味道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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