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俱在,众口一词,且涉及多家商户。厢官极为重视,立刻派衙役查证。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雪腴轩门口污渍斑斑,沟渠恶臭难闻,与其他店铺整洁的门面形成鲜明对比。
官府很快下了判罚:严厉训诫雪腴轩赵氏,罚银二十贯,并勒令其立即整改,若再犯,则封店拘人。
衙役上门执行判罚的那天,整条街的掌柜伙计几乎都出来看热闹。
赵氏唯唯诺诺接过罚单,在众人讥诮的目光中,几乎抬不起头。
然而罚款交了,赵氏对沈芙蕖的怨念更深了。
她坐在空荡荡的堂内,胸口剧烈起伏,羞愤和怨恨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她不敢再明着泼污水、骂街,但那口恶气却憋得她几乎发疯。
“沈芙蕖……好你个沈芙蕖!竟敢联合外人来作践我!让我丢这么大脸!”她咬牙切齿。
硬碰硬是不行了,那贱蹄子如今得了势,还会耍阴招。但赵氏绝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静柔。
赵氏与沈玉裁的独女沈静柔,今年才九岁,被娇惯得性子骄纵,但没什么心眼,最是听赵氏的话。
年纪小,做些事比大人更方便,也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赵氏一把拉过女儿,脸上挤出一种混杂着委屈和愤怒的神情:“静柔,我的儿,你瞧瞧,你娘都快被你小姑欺负死了!她害咱家赔了那么多银子,还让整条街的人都看咱们笑话!这口气,娘实在咽不下!”
沈静柔平时没少被母亲挑拨,见母亲落泪,自己也跟着气愤起来:“娘,小姑太可恶了!我们该怎么办?”
赵氏低声说:“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她沈芙蕖不就依仗着一个芙蓉盏吗?咱们就从这上头给她添点堵!我要让她身败名裂!静柔,你年纪小,去她店里转转,没人会防着你。你只需……”
天越来越凉,亮得越来越晚,阿虞早起开门的时候,已经有些冻手。
这日,芙蓉盏的马匹在送货途中擦破了一块皮,这让沈芙蕖心疼不已,天不亮就牵着马儿去了马场。
程虞第一个到了芙蓉盏,刚把门打开,就看见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个小人。
她一边梳着头一边走近。
是一个约莫**岁、穿着锦缎小袄、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眼圈通红,正小声啜泣着。
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个孩子?莫非是和家里走散了?
程虞心下诧异,但还是走上前,蹲下身柔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里人呢?”
沈静柔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抽噎着说:“我……我和我娘走散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记得母亲严厉的叮嘱,要装得越可怜越好。
程虞仔细一问,这小姑娘家是羊庄的,羊庄离汴京城不过半天的脚程,是个专门饲养羊群的庄子,小姑娘跟着家人来赶早集卖羊,这才不小心走散了。
“昨天我和阿娘在这里吃了面……我不认识其他地方,只能找回这里。”
程虞心想,这小姑娘还挺聪明,知道不能乱跑。
见她哭得可怜,程虞心一软,便将她领进店来:“快别哭了,先进来喝口水,吃口点心,姐姐帮你找娘。”
她给沈静柔倒了杯温热的蜜水,又拿了几块刚蒸好的桂花糕。
小姑娘小口吃着,看起来乖巧极了,一双大眼睛却不安分地偷偷四下打量。
程虞现在负责面条档口,早上还要揉面、炒浇头,今日张澈不知是起晚了还是怎么着,一直没来。
程虞怕耽误生意,于是揽下了原本属于张澈的活计。
她从井水中捞起泡了半夜的羊大骨和切成大块的羊腩肉,此时羊肉浸泡得血色尽去,微微发白。
她费劲将巨大的双耳陶锅架在灶上,将羊骨与羊肉冷水下锅,再加入几片老姜、一把葱结,并倒入小半碗黄酒。
沈静柔目不转睛盯着程虞的每个动作。
随着灶火越来越旺,锅内泛起白色的浮沫。
程虞将所有浮沫一一撇净,直至汤色变得清澈起来。
焯好水的羊肉被捞出,锅里的水也重新换过,再次烧滚后,才将羊肉羊骨放回去。
“好了,现在转文火,让它自个儿慢慢咕嘟着。”程虞盖上半边锅盖,让水蒸气能缓缓溢出。
沈静柔走近那口锅,用手轻轻触了一下锅盖。
程虞不疑有他,只觉得小孩子好奇,便笑着牵起她的手:“这是熬羊汤的锅,可别乱碰,烫着呢!你到一旁去。”
店里的伙计都陆陆续续来了,唯不见张澈。
程虞将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边埋怨又一边忍不住担心起来,张澈平时最守时,不会迟到,今个难道是病了?
阿虞走到其他店铺门口,挨个交代了若是小姑娘的家人寻来,一定要指路。
大双说:“阿虞,等我手头不忙的时候,我给她领慈幼局去!总放我们这也不行。”
程虞点点头,继续忙活去了。
汤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乳白色的汤汁,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
伙计们正忙着备菜,无人特别注意这个被程虞牵进来的小女孩。
沈静柔的心脏怦怦直跳,母亲冰冷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把那包白粉,趁人不注意,撒进她家最大的那口汤锅里。成功了,娘给你买最大的绢花……”
恐惧和诱惑交织之下,她的小手悄悄伸进了袖袋,摸到了那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小粉末包。
就在她瞅准一个空档,踮起脚,颤抖着手准备将纸包里的东西往汤锅里倒的千钧一发之际。
“沈静柔!你在做什么!”
一声清冷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沈芙蕖办完事回来,正巧路过厨房,一眼就瞥见了沈静柔。
沈静柔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那包毒药掉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她小脸瞬间惨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整个后厨的人都惊呆了,目光聚焦在那包可疑的粉末和吓哭的孩子身上。
程虞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亲手领进来的小姑娘。
沈芙蕖面沉如水,快步上前,先是小心地用脚尖拨开那粉末,避免旁人触碰,然后转向沈静柔:“是不是你娘让你来的?这又是什么?”
“是……是娘……娘给我的……说撒进去……姑姑的店就开不成了……”沈静柔在极大的惊吓下,抽抽噎噎地全说了出来。
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沈芙蕖。
她料到赵氏恶毒,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能狠心至此,利用亲生女儿行此灭门绝户之事。
这已不是简单的争斗,这是谋财害命!
她一把拉起沈静柔的手腕,捡起地上那未散尽的纸包,另一手端起那锅险些被下毒的羊汤,大步流星地朝店外走去。
“赵氏!你给我滚出来!”沈芙蕖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尖锐,穿透了整条街道。
所有行人、商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吸引,纷纷围拢过来。
赵氏原本正躲在雪腴轩门内偷看,听到女儿哭声和沈芙蕖的怒吼,心知不妙,刚想躲藏,却被几个好奇的街坊堵在了门口。
沈芙蕖拖着哭泣的沈静柔,径直走到雪腴轩门前,将女儿往赵氏怀里一推。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扬手。
狠狠给了赵氏一巴掌。
一记响彻云霄的耳光,狠狠扇在赵氏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赵氏直接踉跄了一步,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毒妇!”沈芙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我之间纵有千般怨万般恨,竟歹毒到利用稚子行此灭门绝户之事!这包粉末,是不是你给的?!让你亲生女儿往我汤锅里下毒,赵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赵氏被打懵了,捂着脸,听到“下毒”二字,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尖声否认:“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没有?”沈芙蕖气急反笑,三步并两步将沈静柔从一旁拽了出来,捏着沈静柔的嘴就要将粉末倒进去。
沈静柔印象中的小姑,是个温柔的女子,连说话都不会很大声。
她从来没有这么对过她,她的脸被捏得好疼,眼泪哗哗往下流。
“姑姑,你放开我,我疼!”
“沈芙蕖!你做什么,放开我女儿!我跟你拼了!”赵氏见沈芙蕖发了疯似的,害怕极了,一头撞上来将沈芙蕖的手拍开。
“你冲我来!害我儿干什么!”赵氏保住女儿,将她护在怀里。
“沈静柔,你是三岁小儿吗?!这一包毒药倒进去,会死多少人的你知不知道?!你娘坏,你也蠢!”
沈芙蕖常年劳作,力气十足,见旁边有一盆浇花的雨水,抄起家伙就劈头盖脸往赵氏母女身上砸去。
两人瞬间被浇成落汤鸡。
雪腴轩的伙计们也是怕了胡搅蛮缠的赵氏,见赵氏母女被打,也并不上去帮忙,一味躲在店里看戏。
沈芙蕖冷笑,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街坊邻里都在此,今日就请大家做个见证!这锅汤,方才险些被这毒妇指使亲女下了毒!”
她说着,走到街边阿虞立刻递过来一碗喂鸡鸭的糙米。
沈芙蕖将米与粉末拌在一起,猛地撒向街边正在啄食的几只鸡鸭。
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吃了米粒的鸡鸭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扑腾着翅膀,抽搐挣扎了几下,便纷纷口吐白沫,倒地毙命。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天爷啊!真是毒药!”
“竟是真的……要死人的啊!”
“这赵氏……竟如此狠毒!”
“这还是人吗?!这一锅羊汤,得害死多少人啊!”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方才还对沈芙蕖当街打人略有微词的人,此刻目光全都变成了对赵氏的极度恐惧和愤怒。
这已远远超出了街坊争斗的范畴,这是**裸的投毒谋杀。
今日能对芙蓉盏下此毒手,明日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一点口角就毒死他们?
“报官!必须报官!”人群中有人愤怒地高喊。
“抓她去见官!这等毒妇,不能再留在我们街上!”
群情激愤,众人指着赵氏母女,唾骂声如同海啸般涌来。
赵氏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死死搂着同样吓傻了的女儿,再也说不出一句狡辩的话,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恐惧和绝望。
沈芙蕖站在一片怒潮中央,胸口剧烈起伏,那一巴掌的余震还留在掌心。
她看着地上死去的鸡鸭,看着面如死灰的赵氏,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阵冰凉的后怕和深切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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