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方娆把医保卡放上缴费机器，滴的一声屏幕显示出丰厚的余额。
当年她妈上Z市治病，用的就是他奶奶的医保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医保卡里的余额不减反增。
而且还有爷爷呢，她以前想着爷爷生了那么大一场病，医保应该没剩多少钱了，但是现在看来，未必啊！
她将脸贴近缴费台的玻璃，笑着问：“医生，像我们看病开药，能不能都用他爷爷奶奶的医保卡啊？”这几年医保卡的使用审查越发严格，医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禁制冒用的宣传画，和她妈当年看病时完全不同了。
“本人参保，本人享受待遇。可以了，拿着票走吧。”
邱方娆赶忙把林娟的医保卡放回挎包夹层，脚却在原地不愿挪动：“医生啊，网上不是说有什么‘家庭共济’吗？都是一家人呢！”
医生头也不抬地操作电脑，“去看旁边牌子，上面写的都有，后边排队呢你办完赶紧走。”
邱方娆回头看，身后个肥头大耳的花臂小伙正瞪着她。
“您忙。”她悻悻地离开缴费处，走到一旁的告示前：参加了职工医保后，通过办理职工医保个人账户“家庭共济”，个人账户可以授权给已参保的直系亲属，父母、配偶和子女使用。
邱方娆摩挲下巴，“直系亲属”，那她不能用，这有点麻烦啊。
“这政策也太不人性了，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真是的。”邱方娆抱怨。
刚才的花臂大哥不知何时又走到她身边，盯着她扼腕叹息：“真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我的医保岳母大人竟然用不了，您也？”
邱方娆避之不及，根本不等他话说完就搂紧挎包低头溜走，“神经病吧，这医院怎么什么社会人士都放进来。”
她得想办法让老公最近多来看看病。他奶现在得了癌症，昨天医生给了那么多方案，他奶都不同意，医生都气得放弃治疗了。
那么多病人排着要动手术，他奶倒是认命，估计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这个阮照棠这次也不知道哪听来的消息，竟然跑回来了，这姑娘是个人精又从小都不喜欢她，她可不能干等着他奶死了以后论功行赏，那她恐怕啥都落不着。
她最近得好好照顾他奶、收集好证据，等分遗产的时候再请个律师。
邱方娆加快了脚步往病房跑。
病房门口，却见阮照棠将她奶扶到轮椅上，又亲又抱一幅母女情深的样子。
邱方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阮照棠，又不是没有妈，整天装得和奶奶多好似的。她自己在上海快活，又是买车又是谈恋爱的，假期一过人开开心心回上海，这一家子生活不能自理的，还不是靠她忙前忙后。
到时候奶奶死了，阮照棠估计都在上海回不来呢。
对啊，她妈那样啥都管不了，只要在阮照棠知道她奶死之前，拉着儿子和老公去找他爷，让他爷做主把钱分了就行了！
他爷最喜欢阮照枫了，天天盼着孙子去看他。
想到这里，她重新换上笑脸走进病房：“妈，钱都交好了，阮照棠都给你东西收拾好了啊，那咱可以直接回家了。真是现在棠棠长大了确实孝顺啊，你看你奶奶开心的。”
阮照棠推着奶奶走出病房，门口已经有其他病患翘首以盼。
家属热泪盈眶，想要上来握住坐在轮椅上奶奶的手，但是却又战战兢兢地缩回，还争先恐后地送上吃食，一直说着感谢。
奶奶连连摆手，“是你们自己排队排到了，不用谢我。”
“医生都说了，是您老主动要求提前出院，给我们让位置。”
医院走廊上的病患和家属们纷纷看过来，眼神中有羡慕、嫉妒，还有怀疑。阮照棠看在眼里，俯下身给奶奶戴上围巾、口罩、帽子，然后推着奶奶快步走向电梯间。
“林老师，” 医生追了出来，“您要是愿意治了，再给我妈打电话吧。”
奶奶有些不自在地赶他，医生只能叹气离开。
奶奶能住进病房，是找学生托了关系，阮照棠自诩是追求公平正义的新时代年轻人，奶奶也向来对走后门的特权人士深恶痛绝，可是如今她们也成了既得利益者。
推着奶奶一路沉默走出医院，舅妈竟也罕见地没说话只是一直哼着歌。
一直走到停车场，走在前面的舅妈忽然回过头：“呀，我忘开车了，家这么近，你先推你奶奶回家吧。”
是吗？
阮照棠应付:“嗯。” 却站在原地不动。
奶奶缓缓开口，“你没开车？”
“昂，” 邱方娆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而且我早上顾着给你做早饭送来，现在还得去买菜，阮清鹄和阮照枫今天中午都回家吃饭呢。” 还要去健身房、看电影，她这一天天忙死了。
奶奶的语气缓和下来：“那你赶紧走吧，我跟棠棠在外边散散步也好。”
阮照棠蹲下给奶奶的帽子紧了紧。
邱芳娆却也站在原地不走。
一阵鸟叫，三人沉默。
阮照棠轻笑拿出手机，“天冷了，我们还是坐车回家吧。”
邱芳娆背后的车解锁亮起迎客灯。
在舅妈诧异的目光中，阮照棠扶着奶奶上车，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小索帮我开回来的，他先回家了。”
奶奶撇嘴道：“这还行，你也别太爱了。”
“咳”，阮照棠关好车门，淡定地将轮椅装进后备箱。
奶奶按下车窗冲还站在一旁的舅妈说道：“邱方娆，你去哪个超市啊，让棠棠送你去吧，她这车可好可舒服了。”
邱方娆欲言又止，不情愿地上了车，“呵，棠棠这车我还是第一次坐呢，怎么上的苏牌，没上沪牌啊……”
她早上来的时候看到这辆颜色抢眼的小米新车了，还专门来拍照，她怎么就没想到，是阮照棠的呢？
阮照棠熟练地切换驾驶座舱，瞥了眼后视镜中不远处熟悉的凯迪拉克，果断踩下油门离开医院。
舅妈分明开了车来，但是却撒谎没开，现在是骑虎难下。
邱方娆坐立难安，反复舔唇却只能看着医院越来越远，盘算起让儿子阮照枫来给她开回去，却觉得儿子去了他爷爷奶奶家肯定会说漏嘴，左思右想只能自己骑共享单车回来取车，真是要命。
看向前面副驾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他奶，邱方娆主动开口：“妈，我给你网上查查中医谁看肠胃这块儿最好。”
奶奶悠悠睁眼，“网上能查到吗？”
“能啊，百度上啥都查得到，”邱方娆翘起二郎腿，打下包票：“查了以后就给你约专家席。”
百，度？
药大本科、预防医学硕、做新药研发的阮照棠哽住，只觉得受了内伤。
她干练地转向、提速，“既然愿意看中医，我们就抓紧时间。”
后视镜中舅妈正不以为意地刷手机，“明天就放假，怎么也得元旦后了。好医生肯定排班更满，估计得下个月，我是护士比你们了解。”
奶奶嘴巴蠕动，嘟囔道：“你都十几年不上班了……”
舅妈：“妈，你说啥？”
“……”林娟看向窗外，想到以后看病还得靠儿媳妇，抿抿嘴小声道：“没啥，我没说话……”
阮照棠昨晚看过，省中医院的小程序上专家坐席确实已经排到一个月后，但奶奶身体每况愈下，一天都拖不起。
窗外景色变换，舅妈疑问：“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镜片下，阮照棠眸光闪烁：“去看省中医专家。”
【流程绿卡已准时生效，请按预约时间按时前往就医。】
踩着早高峰的尾巴，车停在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
如果没有想好后续计划，她不可能轻易让奶奶出院。流程绿卡是她翻遍商城后发现的最便宜的道具，但也花去了她一半爱心值5点。
【流程绿卡：在不挤占现有名额、不影响他人的同时，开放额外的绿色通道加速流程，可用于如医院看病排队、证照申办审核等琐事，利人利己。】
邱方娆的日程被打乱眼看就要爽约，正被群里姐妹指摘，却只能不甘愿地下车。
中医院门口正大排长龙，她恍然大悟：“阮照棠你，你是找了同学同事托关系插队了吧！” 她不由感叹，这个小妮儿现在挺有本事啊，真是不能小看了。
阮照棠停好车取出轮椅后搀扶奶奶下车，心中只能寄希望于系统说的‘不影响他人’是真。但就算是插队，她如今也顾不上了，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棠棠，你是不是很早就给我预约了，” 奶奶重新坐上轮椅，眼眶发红，“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呢，结果你早知道了……”
阮照棠抱了抱瘦弱无骨的奶奶，她只恨自己没有早发现，“嘴巴撅着干啥，我们乖乖去看中医了。”
奶奶略显紧张地搓搓手，“好。”
*
省中医学院，副院长课题组办公室中气氛紧张。
“导儿不是去开会吗，咋回来了？”
“说是忽然觉得交流会全虚伪做派，不如坐诊来得实在。”
“我刚开放导儿名额了，一会儿就排满，这几天他都在院里，” 大师兄边说边操作电脑，“群里通知下，博士加号。”
一时哀叹连连。
省中医门口挂号排队的人群中猛然有人惊呼：“我就说要一直蹲吧，我挂上了！”
“我也约上了，”原本在门外徘徊的老夫妻窃窃私语，“这写的专给60岁以上的，还是专家号哩。”
“真嘞？咱快去排队。”
一旁拄拐的大爷挠挠头凑近，“这看医生得在手机上搞啊”，他单手局促地操作手机，“怎么弄滴？”
旁边挎着菜篮的阿姨主动上前，“我帮您。”
几分钟后，一条推文在中老年人群中疯传起来：省中医附属医院假期前后加号造福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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