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予眠心里咯噔一下,神态有些不大自然:“怎么会这么说。”
“爸爸不喜欢妈妈,奶奶也不喜欢,我每次提到妈妈,奶奶就不让我说,她说妈妈心坏,让我不要学她。”
陈予眠一时语塞,他抿了抿唇,视线对上小孩黑亮的瞳孔,立马躲避开。
“没有,”陈予眠斟酌着开口:“你妈妈也很可怜,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和姥姥姥爷团聚,我们不要再打扰她。
“爸爸很爱你,舅舅也很爱你,爷爷奶奶也是,你是宁家唯一的孙子,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你健康平安、快快乐乐的就好。”
他没办法把实话告知一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
能怎么说?
说你妈妈在亲生父母死后拼命地寻找庇护,最后下药给宁家少爷,从而怀上了你,并且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为了能顺利嫁进宁家,她还打算把自己这个拖油瓶丢回孤儿院,但机关算尽,最后却在手术台上难产崩逝。
陈予眠一阵恶寒,双臂环住自己的上身。
可这些跟他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拿生命保住了他,在做母亲这个方面,她并不亏欠宁嘉铭什么。
“爸爸真的很爱我吗?他好凶。”
“你是他的儿子,他对你要求高,是希望你以后能成材,但他依然很关心你的。”
陈予眠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
“可是舅舅……”嘉铭眨眨眼睛:“你说我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怎么会呢,爸爸不会再有别的老婆了吗?”
天真无邪的问话,叫陈予眠喉头一梗。
他不知道。
“小朋友别问这么多,该去上学了。”他随意敷衍过去。
把铭铭送进幼儿园,陈予眠也背上书包返回学校。
他不讨厌上学,但也谈不上喜欢,成绩中游。
不过有宁琛在,上大学的问题就不用他自己操心。
高中之前,江逸就托家里动了点手段,跟他分到一个班级。
江家开连锁酒店,在京城也大名鼎鼎,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
从初中这位大少爷就黏在陈予眠身边,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眠眠,你回来了。”
他人还没坐回位置,这位称职的同桌就已经将他的保温杯灌满温水。
陈予眠淡淡地抬起眼皮瞟向他,没说话,鼻腔哼出一声,把书包拉链打开,空白的卷子丢到他面前。
江逸接过来,笑嘻嘻地翻看:“一个字都没写啊。”
“我要写了还要你干嘛?”
“得令。”
陈予眠状态不佳,喝了口水就把脸撇到一边,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江逸侧目瞅见他头顶的发旋,忍不住勾唇,俯身开始写他的卷子。
大课间,陈予眠睡累了,伸了个懒腰出去溜达,江大少又像条狗一样闻着味儿跟在他屁股后头走出去。
“你干嘛,我想自己待会儿。”
“你待,当我是空气就成。”
江逸没个正形,俯身看着他的眼睛。
陈予眠眉头蹙起,嗔怪地瞪着他。
男生喉结一滚,嘴角笑意连忙收敛。
“我要吃糖。”陈予眠开口。
江逸立马接话:
“我去买,等我。”
他迅速转身,朝着小商店的方向去,而陈予眠看都没看他,直接抬腿往反方向走。
站在一个大树底下,陈予眠踩着地上的落叶,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刚要舒出一口气,便来了杂音侵扰。
靠墙那边体育器材室的角落,窸窸窣窣的,有人说话。
“诶呦,第一名,怎么在这儿待着啊。”
“下下周月考,给我们大哥传个纸条呗。”
“嗬,你他妈少给脸不要脸啊,一个孤儿,成绩好算屁啊,我们大哥家里可是开厂子的,一个月流水够买你命了!”
对话声越来越大,陈予眠烦躁皱眉。
“啧。”
他迈开脚步,循着声源的方向去。
几人围着一名高个子的同学,怎么看都像是霸凌现场。
能进这所高中的,要不成绩顶尖,要不家里的资产数目可观,因而纨绔子弟和寒门学生聚到一起,难免会有这种组团欺负人的现象。
陈予眠向来不屑于关注这些事。
今天例外。
有人发现了他,惊异地回头一望,然后手肘戳戳为首的人:“老大,来人了!”
“他妈的,谁胆子这么……”
那人一扭头,看清了陈予眠的脸,他想起来,这不就是昨晚放学时候碰见的那位么。
“喂,我们张哥问你话呢,你特么是谁啊!还来管闲……”
那位所谓的大哥回想起昨晚伙伴的介绍,赶紧抬手在说话的人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叫你嚷嚷了吗!”
那可是宁家,背景比他血还红的宁家。
他就是不要命了,他家里人还想活呢。
大哥深呼吸一口,刚想说话,就见陈予眠平静启唇:
“吵死了。”
“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别生气啊,陈予眠是吧,我叫张旻,我爸叫张立江,大风机械厂,你听说过吧。”
大哥手掌在衣服上蹭干净了伸出去,却没得到陈予眠半个眼神。
“滚开。”
他眼底的嫌弃不加掩饰。
那大哥尴尬地缩回手,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使劲咬着嘴里的肉:“行……”
他回头指了指始终沉默着的高个男生——“算你小子运气好。”
人都走光了,陈予眠的世界安静下来。
他只是为了自己耳根清净,没那么多善心,所以打算直接转身离开。
可从始至终不卑不亢的男生抬起了头,阴郁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陈予眠一愣:
“你……”
男生五官深邃,眉宇之间被阴鸷气缭绕,清瘦高挑的身材套进朴素的衣服里。
陈予眠打量着他的长相,呆呆地一直盯,男生却一个字都没说,撞过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嘶——”
他揉揉自己的肩头,视线追踪着他的背影转身,那张脸已然拓印在他的脑海。
怎么会这么像。
“眠眠!”
江逸急匆匆赶来,气都没喘匀,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瞧见陈予眠的时候便消失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向形单影只且呆愣愣望着远处的男人,手掌在他眼前晃晃,疑惑道。
“没什么,散散步而已。”
陈予眠打掉他的手,压低眉毛,露出自以为凶残的眼神。
江逸手臂上显现出了他拍打的印子,微微发红的一小片,却叫人心里发麻。
男生留恋地在那处皮肤摩挲两下,含笑瞅着他:
“走吧,快上课了。”
他摊开手,献上掌心那颗牛奶糖。
陈予眠取那颗糖的时候,指腹划过他的掌纹,轻微触碰,足够让江逸眯起眼睛。
“怎么就一颗,小气鬼。”
他撕开包装袋,腮帮子鼓鼓的含着那颗糖,说话哼哼唧唧如同撒娇。
自己跟个小仓鼠一样,还敢乱发脾气。
江逸翘起嘴角,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碰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阴暗的老鼠,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但那张脸,无论如何不能让陈予眠看见。
教室里,陈予眠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江逸认真听课的间隙,分了个眼神过去。
他专心致志地素描,身体完整,发型也有,只是没有脸。
【画谁呢?】
男生在角落里用碳素笔写下这句。
陈予眠举着铅笔顶开他的手。
江逸靠近他的脑袋,盯着他圆润可爱的耳垂,小声道:“是我么?”
“不是。”
陈予眠趴在桌子上闷闷地回答。
江少初中时候的成绩就数一数二,跟他这种不爱听课的人不同。
下午的光线温暖,陈予眠的位置靠窗,沐浴着太阳枕自己的胳膊,忽而想到什么,手指凑上去勾勾江逸的袖子。
江逸没低头,只垂下眼皮,这个角度俯视陈予眠,光束都更偏爱对方些,丝绸一般流泻在他肩膀。
陈予眠挑起眼皮,睫毛的弧度和脸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男生看得出神,根本没听到他嘴巴一张一合是在说什么。
双唇粉粉润润的,似乎还能看到一截舌尖。
见他不专心,陈予眠生气,握住拳头锤了他手臂一拳。
江逸眨眨眼回神,下课铃恰好响起。
“对不起,眠眠,再说一遍吧。”
“我说你认不认识一个男生,长得很高很瘦,但是很帅的,好像家庭条件不太好。”
听着他的描述,江逸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变得警惕:“什么人,在哪儿碰见的。”
“你别管嘛,帮我找找。”
“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找?”
“我可以帮你画一张他的画像,所以你是要帮我咯?”
陈予眠握住他一根手指,眼睛亮晶晶地仰头望着他。
这个角度真是难顶。
江逸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问他:“你为什么要找他?”
“这个不要你管。”
“那奖励呢,有么?”
“你想要什么奖励?”陈予眠疑惑。
男生的目光倏地变换,晦暗不明——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陈予眠看着他的表情,蓦然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才不是。”
“周末要不要来我家写作业?”
“这算奖励吗?”
“不算,单纯的邀请。”
“那不去。”陈予眠扭头,翻脸不认人的速度相当快。
江逸一点气都生不起来,鼻尖凑上去在他的头发上轻嗅一口,跟变态没什么两样。
陈予眠不喜欢有人碰自己的头发,所以才一直蓄着,等到非剪不可再一刀切。
江大少每每想到自己连闻他的头发都要小心翼翼,而有人晚上却能堂而皇之地搂着他睡觉,就嫉妒得发狂。
倘若再让陈予眠见到他想找的那人,江逸的嫉妒对象又多一名。
他们两个怎么碰上的,那个贱人干了什么,谁允许他这样的货色都敢肖想陈予眠了?
江逸先入为主地认为世界上没有人不会爱上陈予眠。
“我父母都不在家,没人打扰我们,前段时间我生日,我哥给我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机。”
江大少爷并不是家里的老大,他还有位亲哥哥,目前在国外留学。
“可是我周六要去画室的。”
“我去接你下课,咱们可以在外面吃。”
“可宁琛不让我在外面乱吃。”
陈予眠皱眉,犹豫地摇摇头。
江逸磨了磨牙,半天没言语,最后只得让步:“下午也行,周日也行。”
“哦,那好吧,到时候我给你发微信咯。”陈予眠心不在焉。
周末。
宁琛休假,上午亲自陪着陈予眠学画画。
男人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跟随的秘书却能看出来,那微微抿着的唇线,已经是领导心情不错的表征。
陈予眠握着画笔,爪子脏兮兮的,划拉两下就回头瞟他一眼。
“专心点,”宁琛的语气毫无威严感,不吝夸赞:“画得不错。”
旁边的老师连忙附和——
“是呢,宁先生,予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画家。”
这话孰真孰假无从考证,但陈予眠美滋滋,画得更加起劲。
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秘书示意老师回避一下,接通后递给宁琛。
陈予眠忽而拧眉,把画笔一丢,转身凝视男人。
宁琛放下手机,正欲启唇。
“我不听!”陈予眠先他一步,在男人开口之前就把自己两只耳朵捂住。
宁琛有点头疼,无奈起身,凑到他面前蹲下来哄了好半天。
“临时会议,躲不掉。”
陈予眠只是耍脾气,又不可能真不让他去,况且男人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也不会被他左右。
“那你下次不许这样。”他委屈巴巴地开口。
“真懂事。”
男人奖赏似的揉揉陈予眠的后脑勺。
被宁琛鸽了以后,他才想起江逸家的游戏机。
他没给对方提前发消息,打算送个惊喜上门。
然而江家的保姆告诉他,小少爷没在家,问他要不要进来等。
陈予眠气鼓鼓,今日事事不顺,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
“甜点师做了曲奇,您边吃边等吧。”
看着保姆放在面前的饼干碟子,他仿佛找到了撒气对象,咔嚓咔嚓地咬几口,像是把曲奇当成了江逸的骨头。
他窝在沙发里等了半天,终于听到门口有动静。
陈予眠双膝跪在沙发上,扶着靠背探出头,发泄道:
“坏蛋!我再也不要来你家了!”
声音落地,紧接着是旅行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响动。
看清来人的脸,陈予眠的气焰霎时间被遏制,整个人降了温,发完愣才机械性地一点一点下降躲回沙发靠背后,仅仅露出两只眼睛:
“江、江朔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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