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永宁侯府世子大婚在即,府内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忙碌。红绸悬挂,喜字贴窗,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祝西落协助老夫人打理婚事琐碎,看似融入这团热闹,心思却时常飘远。袖中那张抄录了谜语的纸条,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她潜藏的秘密。她与师芜雀在摘星楼一会后,彼此心照不宣地暂缓了对机关匣线索的追查,一切仿佛又回归了表面的平静。
这日,她正在核对宾客名单,目光在“司空府”一项上微微停顿。名单上只写了两个名字:司空翊,司空栩。
“司空家……只邀请了这两位?”祝西落轻声询问一旁的管事。
管事躬身回道:“回郡主,是侯爷的意思。司空左相府上,只邀请了司空少卿和……那位在广学的司空公子。”管事语气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祝西落了然。父亲此举,既是给备受摄政王重用的司空翊面子,也是对司空栩在书院大比中崭露头角的某种默认,却又刻意忽略了司空家其他人,尤其是那位对司空栩疾言厉色的左相司空正。这其中权衡,耐人寻味。
她继续往下看,看到了“摄政王”与“陛下”的称谓并列,心知师芜雀必定会携师南溪前来。想到那小团子得知能出宫参加喜宴时雀跃的模样,她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然而,当她看到“镇北将军府韩似斐”时,笑意微凝。韩似斐昨日派人递了话,说婚礼当日会穿得“素净”些,免得抢了新娘子风头。以若水的性子,这“素净”恐怕非比寻常。
正思忖间,濯枝从外面进来,低声道:“郡主,外头刚传来的消息,工部昨夜出了事——有人夜闯书阁,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具体丢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工部?
兄长大婚这般普天同庆的喜事作为遮掩,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也从未有一刻真正移开。”
祝西落心下一凛。工部?是师芜雀的人开始行动了,还是另有其人也在追查杜勉和机关匣的线索?杜勉失踪前毕竟是工部官员。
“知道了。”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核对名单,心中却警铃微作。看来,即便有世子大婚这件喜事作为遮掩,某些人的目光也从未真正移开。
傍晚去养缘堂请安时,祝西落将整理好的宾客名单呈给老夫人过目。老夫人仔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安排得妥当。”她拉着祝西落的手,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道:“这些日子辛苦我的落儿了。等你兄长婚事办完,祖母定要好好给你补补。”
“祖母,能为兄长尽一份心,落儿很高兴。”祝西落温顺答道。
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父亲那边……近日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宁,像是在担忧什么。落儿,你可知晓?”
祝西落心中微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父亲或许是因兄长婚事操劳?或是朝中事务繁忙?女儿并未听闻什么。”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多问,只道:“但愿是祖母多心了。”她话锋一转,眼中带着慈爱与期待,“等夕朝的婚事办妥,祖母也该为你好好筹划一下了。我们落儿这般品貌,定要寻一门顶好的亲事。”
祝西落脸颊微热,垂下眼帘:“祖母,落儿还想多陪您几年。”
“傻孩子,女儿家终归要有自己的归宿。”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不再多言。
从养缘堂出来,夜色已浓。侯府内悬挂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祝西落独自走在回暮雨阁的路上,那份因婚事而来的短暂喧嚣,似乎无法完全驱散笼罩在心头的不安。
父亲的异常,工部的暗中动作,司空家微妙的邀请名单,以及韩似斐预告的“素净”……这一切,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她抬头望向夜空,星子寥落。六月初六,兄长的婚礼。那场万众瞩目的喜庆之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拢了拢衣袖,指尖触碰到袖中暗袋里冰凉的骨哨。师芜雀的话语犹在耳边——“若有异动,骨哨。”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六月初六,吉日良辰,宜嫁娶。
永宁侯府宾客盈门,车马如龙,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几乎要掀翻整条街巷。朱门大开,红绸漫卷,人人脸上都带着应景的笑意。
祝西落作为府中嫡女,一早就起身梳妆,帮着老夫人迎来送往,安排调度,举止得体,容色清艳,引得不少前来道贺的夫人暗暗打量,低声议论着这位离京五年、风姿更胜从前的汀云郡主。
巳时初,摄政王师芜雀的仪仗抵达。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只在腰间系了条暗红色锦带,以示对主家的尊重。被他牵在手中的小皇帝师南溪,则穿着特意为今日准备的明红色小龙纹锦袍,玉雪可爱,一进门,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四处寻找祝西落的身影。
“落姐姐!”见到正在厅前与几位女眷寒暄的祝西落,师南溪立刻挣脱师芜雀的手,像只小炮仗似的冲了过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地小声问,“新娘子什么时候到呀?夕朝哥哥呢?”
祝西落俯身,替他理了理跑歪的衣领,柔声道:“新娘子要午时才到呢。陛下先去里面用些茶点可好?”她抬眼,与几步外静立的师芜雀目光交汇,彼此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乎前后脚,司空翊与司空栩也到了。司空翊一身绛紫色云纹直裰,手摇玉骨扇,笑意风流,与相熟的王公贵族谈笑自若。而跟在他身后的司空栩,则穿着广学统一的青衿,虽浆洗得干净挺括,在这满堂锦绣中却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他沉默地跟在兄长身后,垂着眼,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祝西落注意到他,对他投去一个鼓励的浅笑。司空栩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红。
司空栩微微一怔,对上她清澈含笑的眼眸,心头那点因身处此地的局促仿佛被暖风拂过,耳根不受控制地悄悄泛红,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唇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这短暂而微妙的互动,分毫不差地落入了端坐主位、看似正在聆听身旁宗亲说话的师芜雀眼中。他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芒,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在祝西落转回视线时,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鬓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
“沾了东西。”他声音低沉,仅她可闻,动作亲昵得理所当然。
祝西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鬓角,却什么也没碰到。她抬眼看他,对上他平静无波却暗含深意的目光,瞬间了然,不由失笑,轻轻瞪了他一眼,似嗔非嗔。
师芜雀坦然受之,甚至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顺手将桌上那盏她刚抿了一口的、温度正好的君山银针往她面前又推近了些。
这一切做得行云流水,落在有心人眼里,尤其是刚刚移开视线的司空栩眼中,那无声的亲昵与维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宣告意味。司空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司空翊,摇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如常,与旁人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也未看见。
祝夕朝作为新郎官,今日更是意气风发,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在门口迎接、周旋于宾客之间,举止从容温润。只是那含笑的眸光总忍不住飘向长街尽头,流露出几分难掩的期待。
满堂宾客笑吟吟注目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似斐一身月白素银纹劲装,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起,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她这身打扮利落清爽,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却素净得格外醒目。
“韩小姐这身……”有女眷以扇掩面,低声窃语。
“说是怕抢了新娘子风头,可这也太素净了些……”
“将军府的姑娘,到底是与众不同……”
韩似斐却浑不在意周遭各色目光,径直走到祝夕朝面前,抱拳一礼,声音清亮坦荡:“夕朝哥哥,恭喜!祝你和秋霖姐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她目光澄澈真诚,倒让人无法挑剔她的衣着,“我爹军务在身,实在抽不开身,特地让我把贺礼带来。”说着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红木匣子。
祝夕朝深知她的性情,含笑双手接过,转手递给身旁的小厮小竹,温声道:“韩将军的心意收到了。快请进,落儿方才还在念叨你。”
“好!我找落落去!”韩似斐粲然一笑,转身便熟门熟路地朝着女宾席走去,步履生风。
她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祝西落,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见好友嘴角噙着止不住的笑意,韩似斐没好气地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嗔道:“说好了不准笑我的!”
祝西落忙抿了抿唇,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漾开,她拉住韩似斐的手,真诚地轻声赞道:“好,不笑。说真的,我们若水这一身,英姿飒爽,比那些珠翠满头的,不知好看多少。”
司空翊摇着玉骨扇,施施然踱步而来,绛紫衣袍在阳光下流转着暗纹,恰好听见了祝西落对韩似斐的夸赞。司空翊摇着玉骨扇,漫不经心地踱步过来,目光在韩似斐那身月白劲装上打了个转,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韩大小姐今日这身打扮,倒真是……别致。”他嗓音拖得微长,尾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
韩似斐果然立刻炸毛,柳眉倒竖,一双明眸瞪向他:“司空翊,不会说话就闭嘴!本姑娘爱怎么穿就怎么穿,轮得到你在这儿评头论足?”
司空翊见她气得脸颊泛红,眼睛亮得灼人,心下越发觉得有趣,面上却故作无奈地摇头:"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韩大小姐何必动怒?毕竟今日是夕朝兄的大喜之日,你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
他故意话说一半,留白处引人遐想。
“你!”韩似斐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鞭上。
祝西落连忙拉住好友的手,轻轻按了按,示意她冷静。她抬眼看向司空翊,却见他虽是在对韩似斐说话,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却始终落在韩似斐因怒气而格外生动的脸上,眸中掠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司空大人,”祝西落适时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几分提醒,“若水性子直爽,还请您多担待。”
司空翊这才将目光转向祝西落,彬彬有礼地欠身:“郡主说的是,是在下失言了。”他嘴上认错,眼角余光却仍瞥着气鼓鼓的韩似斐,见她别过脸去不看他,唇角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待司空翊摇着扇子悠然走开,韩似斐还在咬牙切齿:“这个司空狐狸,一天不找茬就浑身不舒服!”
祝西落看着好友愤愤的侧脸,又望了眼司空翊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忽然心有所悟——那位心思深沉的司空少卿,或许并非存心找茬,只是想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引得某位"女将军"多看他几眼罢了。
“好了好了,莫同他置气了,今日大喜之日,因为他坏了好心情就得不偿失了。”祝西落边说边拉她坐下,从善如流地递上一杯茶,“喝口茶,消消气。”
韩似斐喝着茶,轻哼:“哼,还是落落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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