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国叛乱平息,女君恩赦上下,择选吉日,遍请漠州诸国君王前来共贺。金腾金邺纷纷接帖,如期前来。
残阳将尽,夜涌如墨,在宫人的带领下,庄与穿过一座座高台来到阙楼之上,进得大殿内,灯火辉煌,穹柱高阔,靖阳身着华服坐在君座之上,垂下的绯色帷幔半掩,身姿高贵冷艳,仪态威严端庄,果然很有一国之君的派头。而下首右侧上座,金国世子尊贵高华,一双蓝色眼睛宛如雪后蓝天,笑意和柔,身姿温暖,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赫连彧待庄与一向有礼,见到庄与进来,他起身礼致,温柔悦色的笑道:“秦王陛下前来,未能移步迎接,失礼了。”
庄与微致意:“金国世子客气了。”他见靖阳挑帘从高座下来,他低声道:“女君能有今日,金世子功不可没。”
赫连彧笑而不语,他也看向金冠玉服的女君,他看得到,靖阳已经尝到了权势给予她的甜头,而且已经不满足于这一点甜头,人的**一旦被唤醒就再难以停息,她不再如从前那般,一味的只是想要摆脱被随意抉择的命运,而是已经有了对于权势的渴望。而有他在后面撑着,靖阳站到高处,就不会跌落下去。之前,他是身后谋士,而她是先行之刃,他有出世的远见和谋略,而她有超凡的胆魄和勇气。一把是春之曜辉的金刀,一把是冬之封雪的冰锏,他温沐如流水,她炽热如火光。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完美的互补契合,而他被歧视和戒备的异域血统,与她身为女子的卑微和压迫,更是让两个人同病相怜。而之后,他们也将各立顶端,日月辉映,他们在漠州不会是孤军奋战。
靖阳走到庄与跟前,冠上的金珠流苏轻晃,她道:“他们几个方才入宫,还得要等一会儿,秦王先坐下饮杯酒吧。”
庄与却没有动,他笑看过靖阳,又看赫连彧,道:“这两日,听说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解了我萦绕多日的困惑。”靖阳看他,又心虚的看赫连彧,果然听庄与道:“邬翀当日引颈自刎前,不知见了什么,震惊至极,绝望万分,后便癫狂大笑,悲怆问天,自刎于尸山血海。当时我就想,他看到了什么呢?是什么,让他这般万念俱灰,崩溃决绝?”他笑起来,直视着赫连彧那双璀璨的眼睛,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天亮了,他看见了金世子的蓝瞳呀。”
狼平坡一战,靖阳以少胜多平定叛乱,这其中纵然有金刀会和公输樽阵法的功劳,然而赫连彧在幕后的推波助澜又岂止只是金刀会。当初邬翀曾与金世子私下联系,意图与之合作图谋隋国,邬翀不知靖阳与金世子在私下的关系,更不知赫连彧和金刀会的联系,秘密会见时他言辞激烈,一说金国世子被靖阳退婚之辱,二表其跪屈女人裙下之耻,又道其残忍无道结贼控权,实不配为一国之君,是与密谋图隋,事成之后他愿拱手将隋国献于世子,只求追随之下一展宏图。
彼时金国世子假意答应与之谋合,一面与靖阳设下圈套。
靖阳主阳,愈发对其压迫辱没,甚至表达出要收回他手下兵权的意思;世子辅阴,在流露出对其才德欣赏的同时,也极力助他认清局势,特意提醒他留意靖阳与秦国秦王的微妙联系。
那时庄与的马车已经进入隋国境内,于是,便出现了秦王来隋、女君远迎这一出,而之后,秦王便入住公输院舍,靖阳与公输樽的情意太尉再清楚不过,这一消息使得他愈发惶恐不安,后秦王会见女君,主居隋宫高台。邬翀堂上丧女,愤恨之下仓惶起军,可是不仅遇上金刀会公输阵,也没有等来金国援军,大败命绝。
赫连彧笑道:“秦王陛下果真目达耳通,什么都瞒不过您。”又道:“惑已解,便尽饮今朝酒,让往事随风罢。”
三人说着话,内侍上前通传,说诸国君王已至殿阶之下,三人便各自整衣入座,待其他三位君主进殿拜见入座。
这几位君王哪里肯把靖阳这个女人真心尊敬,今日来,打的都是来看笑话的主意。
酒过三巡,彼此传眉不怀好意一笑,晋君先是开了口:“女君能得今日风光,实属不易,今大业已定,女君也该是时候挑个如意夫婿了!”几人乐起来,晋君端着一副虚伪至极的和善模样,又道:“女君当日瞧不上金世子,不肯嫁,如今位及君座,漠州男子还不是任您挑选?女君无父无兄,再无夫无子,你一女子,如何能护得隋国基业长久呢?”
邺君饮酒饮得满面通红,他拍腿大笑:“晋兄此言差矣,君帐宽大,什么男人藏不住?女君面子薄,哪里能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摆到面上来说?女君下了高座,褪了衣裳,在那深帐里和男人们滚遭的逍遥快活,哪能给你我说呢?”
他与众人一起笑起来,喝酒说着各种浑话,邺君喝多了酒,兴致颇高,他看向一进来便注意到的秦王,那可真是盛在富贵樽里珠玉一样的美色,他附和众人嘿嘿笑着饮着酒,他在醉意倾倒里瞧着金樽玉贵的人,心里烧挠起来,竟大着胆子站起来,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向着秦王走去:“秦王如何不说话?别拘谨,让…让我来和你喝个交杯酒……”
赫连彧见势不妙,忙上前拦住邺君:“邺君怕是喝醉了,来人,给邺君拿一碗醒酒汤来。”
邺君却是酒壮色胆,拨开赫连彧往秦王处去:“我要和秦王喝酒,金世子你拦我做什么?来来来,秦兄弟,别拘束,咱们一起喝一杯……””
庄与坐在位置上,突然抬头看向邺君,轻声地说:“喝酒么?”
刹那一瞬,他威严气魄去山倾潮覆逼将而至,邺君陡然生出一种被他捏住脖颈杀伐一念的可怕感觉。邺君骇得两股战战,双膝跪地,酒杯跌落,他哪里还敢看,还敢和他喝酒,他趴伏下身去,颤抖着摸捡起酒杯,起身时险些跌倒,狼狈至极的坐回,面色惊惧后怕,话都不敢说了。
赫连彧亦是脸色一变,手中酒盏微颤。
烛光摇曳,庄与却仍然从善如流的微笑着,自顾将杯中酒饮尽了,他的周身却蓦然腾升起一种气势,威严沉郁,压迫非常,令满殿君主生畏。
殿中因这一变安静下来,秦王缓声道:“今日请诸位来,庆贺之余,隋君亦有些话和大家说,还请诸位静言相听。”
众人闻言,皆抬头向高位看去。
靖阳坐在高处,轻薄华丽的绯色垂帘后,她冠上金珠微摇轻碰,晃掩着额间金红花钿,她隔着帘帐俯视在座,将愤怒厌恶缄默于心,眼中杀意化为轻飘飘的笑意,开口道:“诸君有目共睹,近来陈国日益强大,尤其陈越联姻以后,玉门关口矗立在外,越国门户横惯在内,如若他日事发,孤与诸君便是瓮中之鳖,刀俎之鱼,诸位君主难道要凭借一腔匹夫之勇去战场与之搏斗么?孤想在座的诸君都不愿被陈越鲸吞蚕食,与其坐以待毙,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何不聚星成火,连横合纵,盟拢诸国,统领漠州,以共守权富,抵御外侵呢?”
在座的都听懂了她的意思,震惊互视,晋君道:“盟拢诸国,统领漠州,女君之意,竟是想效仿当年姜国之盟么?”
滕君最是爱富,一身锦袍缀金镶玉,浑身上下更是戴满了各种珠宝饰物,以至他一动便锒铛作响,他又脑满肠肥,动作起来甚是艰难,他瘫坐在座位上,转动脖颈看向靖阳,粗气一哼道:“小小女子,做什么一统漠州的春秋大梦!”
邺君受了惊吓,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但他当然不愿意,拜跪在一个毒妇裙下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再说,寻欢作乐的事,靖阳大都反对,如得她掌控,那不就和之前被姜王管控时一样了么?当时他不过喝酒醉玩得狠了弄死了一个小女孩,就被姜王当着众人面斥骂,让他好没脸面!他一国君主,竟连宠幸后宫都得限制,那些日子不能尽兴的玩儿,他过的好是煎熬,如今这爽快日子才过了几天,就又要搞什么一统漠州这一套了!他实在不懂,大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守得住自己的富贵权势美人不就够了,非得把大家缠裹成一团做些没用费劲又束手束脚的事情干什么!
靖阳默然冷笑,又高声道:“我隋国已与秦王达成盟约,有秦王威严镇守,孤与诸君同力协契,何愁陈国来犯?”
赫连彧虽同情靖阳此刻处境,但他也得坚守自己的立场,他说道:“我等皆是受天子荫封恩信,才得权掌一方土地,有如今的权势富贵,若追随秦王,便是背离帝都逆叛天子,女君此言,是要叫我们都沦为不忠不义的逆臣贼子么?”
这几个人,都是贪权恋色的酒囊饭袋,哪儿敢沾染“叛逆”二字,闻言皆是色变,晋君先一步起身来道:“我等本是受邀高高兴兴地来喝杯庆贺酒,哪成想竟入了女君布下的鸿门宴,我等不才,却也还有一副忠君爱国的肝胆,万万做不来那背弃天恩追随逆贼的事情来,女君这酒只怕我兄弟几个喝不了了,我看,我们几个还是先走一步吧!”
他方一动,短锏自帘帐中飞出钉在他面前的食案上,灯烛摇曳,垂帷微晃,靖阳冷笑:“酒未尽,人怎么能走?”
晋君倒还有几分胆色,他怒视靖阳:“什么意思?”又看秦王,冷笑道:“你们两个蛇鼠勾结,还想逼人造反不成?”
靖阳起身,缓缓道:“急什么,珠槃玉敦已备,诸君与我共饮,盟合诸国,以隋为尊,自可性命无虞,安然离去。”
“以隋为尊?区区小女,好大的口气!我等敬你一分,你可就攀着踩我头面了!真拿自己当个什么东西!”晋君狠狠啐了一口,他踢翻席案,酒杯器皿跌得粉碎,拂袖离席,看另外几个:“还坐着干什么!等着喝歃血为盟的酒么!”
腾君和邺君听了这话,忙不迭的搁下酒杯起身来,一个挺肚啷当,一个佝偻怯懦,跟着晋君便要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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