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晴空透朗明媚,洒在身上都让人觉得暖,觉得心情愉悦。
秦王的车驾已经离了西北,赤权和青良自出了玉门关后便匿身跟随,折风和苏凉驾车,路过青城一家堵坊的时候,逢见梅庄主自堵坊二楼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手,于是,秦王车驾不得不捎带上梅庄主,并且还替他还了一百金的赌债。
车内,庄与同梅青沉对弈,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棋盘上的落子俱是一塌糊涂,梅青沉见庄与捏着棋子游神半晌,就把棋子撩了,揣袖道:“不下了,你七魂八魄都跟人那人跑了,可还有半分心思留给你这许久不见的知心好友么?”
庄与垂眸不语,那日他醒来,身侧余留残暖,景华已经离去,只留了一句“有要事先行一步”的话。折风奉上新至的消息,说是赵国出了事情,想必景华匆匆离去,亦是与此事相关,但不知为何,庄与听了这消息,一直心绪不宁。
尤其在青城遇上梅青沉后,心中便更是惴惴不安,庄与搁下指尖的墨玉棋子,抬头看面前这位知心好友,厉言问道:“你总不是特意来迎接我的,究竟什么事情?”梅青沉吓得一颤,错开魂惭色褫的面色,绞弄着袖子不说话。
一路急行,途经赵国边境,庄与一行人遇上一个道士,拿一柄拂尘,自称“云泽山人”,俗名颜均。
楚赵之地道教盛行,多有洞天福地,天下四大名观有三座位于楚赵,正因如此,其他诸侯国皆是以丞相为百官之长,楚赵之地却以国师为尊,有时国师说话比君主都管用。现今,楚国仍以国师为大,但赵国……八年前,赵国国师兵变,屠杀王族与不愿降服的百姓,赵国一夜之间沦为人间地狱,死伤无数。混乱平息之后,便不再信奉道教,除去国师之位,与他国一般设丞相位了。也是自那时起,赵国对道士憎恨至极,平了赵国道馆,对道士赶尽杀绝,尤其国师门下的道士,更是受尽千刀万剐之刑。后来赵国王族干涉,才使得这场自相残杀的灾难没有继续。直到今天,也不许他国道士涉足赵地。也是因为那场兵变,赵王病倒,赵国由盛转衰,到现在沦落到需要依附楚国以养生息。
“前面可是秦王的车驾?”那道士拦住去路问道。折风欲要绕行,那道人却执意拦截,情理之中更长挥拂尘停马,折风见人纠缠,刀以出鞘,一片削薄冷光闪过来人的眼睛,直面刀刃,那道人一扫拂尘,拂尾卷住碧刃,相持不下。
“折风,把刀收起来。”梅青沉掀开车帘喊到:“那是楚国的国师大人,不可如此无礼!国师大人,莫要动手!”折风闻言,收刀入鞘。
苏凉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名扬天下的楚国道士,传闻楚国国师年纪轻轻便达到道法极高境界,细看之下,这人果然年轻得很!美目清朗,身形修长,披一件粗麻道袍,拿一柄乌木白毛的拂尘,其柄乌黑如墨,亮泽如漆,金咒裹身,其尾细如蛛丝,韧如玄铁,飘逸流动,西风吹来,道袍鼓动,如鹤如松,还真有一股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气质。
车里的庄与心中恍然,梅青沉哪儿还敢看他,庄与默然叹气,掀开车帘道:“道长在此拦我马车,可有什么事么?”
颜均和他行了一礼,道:“是有几句要紧话,想同秦王说。”看过旁边二人,又问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将拂尘交于折风,庄与下了马车,同颜均步行至一处小山坡上,山坡之下,便是楚赵两国的界碑。
颜均不与他绕说无用,单刀直入:“八年前,赵国国师兵变,赵王亲自带兵平叛,仅十天时间,叛军便被赶出赵都,国师带着残众逃到苍遗,紧闭城门,在内大肆屠杀,以人血施以禁咒,用人头布为阵法,称‘一道通天,鬼神俱灭’。彼时,赵王坐镇赵都,赵世子带兵到苍遗围剿国师,国师想以城中存活百姓为诱饵,引兵入城,让其全军覆没。但是赵世子并没有中圈套,让军队驻守城外,而他本人亲自带了三百精卫,趁夜入城。三天后,赵世子诛杀国师,方从城中出来,他带进去的精卫无一幸免,城中百姓亦无一存活,对这三日城中发生的一切,亦一语未言,一字未说。而他自己,自此旧病加重,恶疾缠身,日夜忧怖,药石无医。”他看庄与:“赵国旧事,想必秦王也知道。”
庄与颔首,示意他继续,颜均道:“不久前,蜀国进犯赵国,赵世子被困苍遗,赵王请援楚国,楚王犹豫,乃是因为困住赵世子的,便是八年前的苍遗巫术,以城为阵、以巫为术、人血为符、人头为咒。何人进去都是凶险万分。”
庄与道:“楚国是被当年骇人听闻的苍遗事件给吓怕了,不愿发兵援赵,可这毕竟是楚赵两国的家务事,与道长拦我马车又有什么关系呢?”自是他庄与心思玲珑,谙透人心,这会儿却也是无法看清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道长的心。
颜均的目光被他脸颊上红色的小痣吸引,呆呆地看了一阵儿,而后恍然,自觉失礼地垂下眸子,说道:”如今的赵世子妃,乃是我王感情甚笃之人,望公子与赵世子结亲,我王便一直耿耿于怀,但毕竟是姻亲之国,更何况唇亡齿寒,邻国有难,我王焉能坐视不理,当日赵国出事,我王本已经下令出兵援救,只是后来,望公子亲自跑来为赵国请兵,我王便有些…闹脾气。”颜均有些难以启齿的解释着:“太子殿下亲下旨意,令他援助,可…可我王却越发生气,不仅无视太子玉令,更将望公子扣留楚宫,太子殿下无辙,竟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赵,去了苍遗城……”
“什么?”庄与面色尽失,颜均又忙道:“秦王陛下放心,我王已知此事,太子殿下遇险,楚王不救,便是不忠不义,就按情分来说,太子殿下乃是我王兄长,我王年幼即位,太子殿下没少扶持,我王绝不可能不管太子殿下!”
庄与强稳心绪,冷眼看他:“话既如此,怎么我一路走来不闻楚王动静?国师大人又何必特意候在此处拦我车驾?”
颜均惭恧愧急:“强言辩解道:“我王只是一时气不过太子殿下以孤身犯险这种方式来要挟他出兵救赵,但他也不是不明白事理之人,一定很快就会忍不住妥协的,太子殿下也是太了解我王脾气,才会这般谋划……”
“道长无需再为楚王辩解了,更不必揣测太子心意来为楚王开脱!”庄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他听闻景华涉险已是心神大乱,此刻更被颜均的言辞激得起了脾气,堂堂的一个王,竟然可以因为任性耍脾气就能胡作非为,是还没断奶吗?不过,看这位国师大人的作为,大概也知道楚王的任性从何而来了,既然位同丞相,当担丞相之责,监君之作为,谏君之过失。这位国师哪里有半点百官之长的作为,倒更像是一个溺爱宠庇的奶妈子,不辨是非,处处护短。
颜均自己也知道这话说的有多难堪,他握紧双拳,求人之语难以启齿,恨然道:“若是赵国没有道士不可入的禁令,我便亲自去了……”他握着的五指攥得更紧,指色发白:“若我不是颜均,是其他道士,便也亲自去了……”
庄与哪里能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此人他并不相知,自然需要留有几分谨慎,便强摁下心中急切,冷静持言道:“孤不知道国师是从何得知孤的行踪,但国师又如何确定,孤就会出手相助呢?又不会趁机落井下石呢?”
颜均神情猛然一震,庄与不疾不徐,字字机谨,其心真假难辨:“孤图谋天下,与太子相争,世人皆知,太子被困苍遗,孤立无援,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让太子彻底消失的机会么!太子一死,还有谁人能够与我为敌,届时,登阙九州,改姓江山,指日可待。道长在此助我,莫非观星问道,看清来日局势,想要孤欠你一个人情,好为自己谋个前程。”
“不是!”颜均指天道:“我心向楚,青天可鉴。”犹豫了一下,又道:“你的行程,是一个人告诉我的,他让我来找你的时候,我也犹疑,但他告诉我,说你……你和……”颜均再一次难以启齿,纠结半晌,才斟酌字句:“说秦王之所以争夺天下,乃是因你倾慕太子殿下已久,四处追寻太子只为远远地看他一眼,把他的画像藏在怀中夜夜观摩,就连做梦都喊他的名字……”颜均看了庄与一眼,没敢再继续陈述下去,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坚持把话说完:“总之,他说,此时太子殿下有难,秦王不可能不管……”又补了一句“秦王深明大义,当也不会趁人之危。”
露话之人是谁,不言而喻,庄与沉默许久,脸色看不出喜怒,颜均愈发紧张,握紧五指愈发用力,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而颜均的态度,却反而让庄与觉得玩味,赵国是有不许道士入内的禁令,但颜均毕竟是楚国国师,又是为救人而去,即使破禁擅闯,赵国也不可能真的砍他的头治他的罪,倒是他和秦王私下交涉,被有心之人拿捏在手,指不定有什么后果。而且他方才那句话,意思也很值得斟酌,此刻颜均的神色,更不像是在担心一件危及楚君的国家大事,而更像是,在担心一个人,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什么人的话都信。
秦王威严与身俱来,专注看人都时候,目光如镜,总有一种能将人看穿看透压迫人的力道,颜均为臣,当然受不住为君者这般的打量,当即便有些心慌胆惧。可思及所求,思及正在水深火热中孤立无援的人,便又无畏无惧,只要他能安全无虞地脱离困境,即便秦王发威,要了他的性命,好像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何况只是放低姿态求人呢?
秦王的人情不好欠,他知道,可他真的束手无策了,他请楚王发兵,说了无数的道理,可楚王不肯听,他昨天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楚王反而更加震怒,觉得人人都在逼他,对他大发雷霆,让他滚出他的王宫。
如今乱世,能者无人信道问神,他们只信自己,信手中权势。
就在颜均考虑要不要下跪求的时候,秦王把目光轻飘飘地移开了,他的神色很平静,可气场明显地冷肃起来,颜均微妙地感受到一种敌意,这种敌意不是针对他们两方政治立场的不同,而只是对他个人的不悦。颜均不知道何处得罪了秦王,想了想,大抵是他刚才一时情急说的话碰触到了秦王的禁忌。
一时两人皆不说话,开始了莫名其妙的猜疑与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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