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出去了好一会儿也没回来,庄与便先沐浴,待他沐浴过后仍未见到景华回来,庄与心有不安,怕他出事,便穿了外衣出去找他,人到好找,就见小院外雪坡下,他走到院门口,却是见有三个人影,景华和傅决明他认得出来,另一个瞧着有些熟悉,可离得远,夜色又模糊,他并没有认出来是谁,三个人挨在一起,似乎在讨论很要紧的事。
赤权瞧瞧出现,今夜是他当值,他悄声和庄与道:“主子,另一位是顾倾顾公子,他策马急来,和傅大夫说了几句话,傅大夫一脸严肃,便去敲门叫了太子殿下出来,三人就在坡下说话。”又自作聪明地问:“主子要属下去听听么?”
庄与看他一眼,赤权忙骇然垂首,庄与转身,往屋里走去,冷声吩咐:“今夜你们都不必当值了,待房里别出来。”
景华一去不回,庄与独自上了榻休息,窗外月色通明,银色的月色倾倒进窗子里,照的屋中很亮。庄与躺在月色里,不知为何,他今夜内心十分不安,心慌得很,怕得很,他明白这种慌乱恐惧不是因为景华夜谈弃他不回,他强烈地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有什么秘密要败露,或许就和他们今夜雪坡下的谈话有关,他感到那谈话与他有关。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睡在银亮的月色里,睡在不安里。夜里,他忽然的睁开了眼睛,那双眸映在月色下,竟是一双薄透晶莹的银瞳,他眼睛诡异至极却无神无魂,他坐起来,想被牵引着,下了榻,赤着足,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寂静如凝,空原无声,月色如冰清霜洁,轻笼朦绰,覆盖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白雪被冰蓝色的月光照射着,宛如柔软松茸的莹玉晶云,蔓延铺开在深蓝色的琼宇之下,凉风扬起雪尘,光点飞逐如精灵跳跃。水晶一般的月色和冰雪折射的光芒交织辉映,斑斓流璃,如梦如幻,仿佛天地凝眠在一块灵透而晶莹的巨大水晶中。
水晶般的光芒笼在他的身上,雪尘撩拨着轻盈如纱的晶莹月色,在他四周缓缓流动。风回如萧,雪落若罄,他往前走去,笼一层水晶的纱,衣袍轻轻飘拂起来,莹尘光点追逐着,白皙的面容被皎洁月色描绘着,宛如冰晶般的剔透。他一双眼睛清亮,瞳孔薄透,呈现出近乎纯澈的银色,在月色照映下,晶莹剔透,璀璨流幻,美极,却是无神之态。
他往前走着,穿过小院外的一片雪地,前面是一片云杉林,是公输樽机关木屋所在之处,云杉林前面是一条河,如今结了厚厚的冰,如玉带蜿蜒,他步入河面,沿着白雪覆盖的晶莹冰面缓缓走过去,走到中间的时候停下来,微微抬头看去,云杉林宛如冷□□成的剑碑指向天空,圆穹之上繁星幻如精灵飞舞,细碎的白雪卷飏飘转,轻灵如萤。
“别动!”公输樽在河对面猛然大喝一声,这树林河床他满布机关防人窥探,他见机关触动,出来便见到这一出!
然而为时已晚,庄与已经踏在冰床上,林中百只木箭如电向他刺来,而他仰面近乎虔诚地望着圆月,似毫无若感。
就在碰触到他额头的一瞬,一弯碧影挡住木箭,刀气将木箭搅碎成屑,折风滑步上前,挥剑斩断不断射出来的木箭。
而就在这一刹那,木箭刺入冰床,脚下的冰床轰碎裂开来,片刻便豁开一片,庄与脚下冰裂成空,直直掉入冰缝里,几乎凝结成碎冰的河水如刺浸入他的身骨,猛然没顶的溺流淹没他的身躯,身体在幽蓝的河水里不断往下沉去。
折风没能来得及拉住他,挡开木箭要跳入水中救人,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跃入水中,朝着沉没的身影游去。
景华屏息,刺骨的冰冷让他也是忍不住的一颤,在幽蓝沉浮的河水里匆匆寻找着他的身影。正是漠州最冷的时候,裂开的河床很快就会再次冻上,而底下的河水更是冰冷刺骨,很快就会让一个人因为寒冷和窒息葬身河底。
好在他很快就靠近了他,他过去将他抱进怀里,他手掌贴住他的后心,输入温热内息护住他的心脉。庄与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他瞳仁薄透银亮,在对上他眼睛的一瞬迸发出水晶光芒,在冰蓝的河水映射下流光溢彩,美妙绝伦。
景华蓦然一震,似乎有什么于刹那间击中了他的心脏,产生了一瞬的麻痹和空白,他感到危险,又有一种致命的蛊惑。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又闭上了,他感受到他的手臂搂进了他的脖子,无比依赖而安心得抱住了他。胸腔里的窒息感让他神智苏醒过来,景华甩掉心中异样,带着他往上游去,跃出了水面,拿过青良拿来的衣裳裹住抱进了屋。
公输樽关掉了机关,他匆匆赶来,屋里除了傅决明,几个侍卫都叫景华关在外头,他满面惊忧,问:“怎么回事?”
主子深夜出门落水,他们身为近卫却未能及时发觉,几个人后怕之余,更是愧恨交加,谁的脸面都不敢抬起来。
这时苏凉也穿衣过来了,她见几人一脸沉重悔恨,又见自家哥哥急得乱转,拽了折风过来问了他发生何事,她听了亦是心有余悸,她看他哥哥,低声问道:“你没给他们说过那儿有机关么?”他哥摊手:“就怕出事,说了好几遍!”
屋里,景华放了热水,傅决明拿了几位草药丢进去,将庄与抱入热水里驱寒,待他体温回缓了才抱人出来,替他换了衣裳,放入被中躺好。一直回避在另一边的傅决明过来为庄与诊了脉,庄与夜沉寒水,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昏睡不醒。他抬头看景华,他也刚从寒水里出来,但只匆匆的换了衣裳,头发还滴着水,沉默地看着榻上人,脸色不只是冷的还是吓得,青寒苍白,一双眼睛黑沉幽冷,看得傅决明不敢大声喘气,只小声的说了情况。
景华没有说话,他说不出来此刻除了冷还有什么感觉,那种阴冷幽暗仿佛麻痹了他的情绪,他从未这样心乱无助过。
傅决明拿了干净帕子过来让他擦头发,挨近时低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他想是还在梦中,所以还未醒来,回头醒了喝碗药汤便能大好。另外,我仔细摸了他的脉象,并无异样。我想,即便那些猜测属实,想来也是他极小时候的事了,想是戒断的及时,后来又仔细调养过,所以除了饮食不振、夜游恍惚的症状,一切都无常人无异。回头您带他到神农岛上去,我二师叔傅鬼卿对蛊毒素有研究,让他再给看诊调理一番,想来饮食夜游的症状也会好起来。”
景华仍是看着庄与,他抚摸他的腕心脉息,低沉着声音:“知道了,烦劳你多留几日,回秦一路费心照看着他。”
傅决明看向他:“殿下您…您这话的意思是,您不跟他一起走了么?您不会真要亲自去苍遗?”
景华没说话,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起,顾倾说给他的情况太匪夷所思,他要是不亲眼去看,他要怎么相信呢?
傅决明出去向众人说了情况。
屋里,景华坐在床边一直沉默不语,在安静下来的寂静的空间里,他才发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从来都是心静如定,可是今夜心却乱成这样,怒意如文火煎熬折磨,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杀意。
外面起了风雪,卷着屋顶肆虐咆哮,窗户前的铜铃凌乱的响起来,如同他起伏不定的心绪。就连庄与醒来了他也没有察觉。
此时的庄与已经很清醒,他依稀记得发生了什么,静默地看了会儿景华,乌黑的湿发在烛光下泛着冰冷光泽,一如他黑沉沉冷冰冰的眼睛。
他自知不妙,坐起来,凑到他面前,安抚地亲了他一下。
景华的目光转了过来,他面色难看,眼神却变得温柔,抬指抚摸上他的面颊,低声问:“阿与,告诉我,为什么?”
庄与垂眸:“我好像……魇住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魇住了。”
景华微不可察的皱眉,温柔问他:“你做了什么梦?”
庄与偏头想了一下,却已经记不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在梦里有很亮的月色,四周的景色缥缈盈幻,他像是掉入了一个谜一样温柔而梦幻的境界,沉浮着,坠落着,迷津在软烟深处……他好像在追寻什么而去……
听完他的描述,景华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庄与为了安景华的心,说道:“在我年少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也是梦到很亮的月光,我一路追寻而去,然后掉进了水潭里,那次是襄叔救了我。”
“是梦游吗?”景华庄
与摇头:“不像,可能是……”他顿了一下,眼睛有一瞬的变化,很快地垂下眸子掩饰了过去:“可能就是梦魇吧。”
看着他,犹疑片刻,低声地问:“你有没有…有没有其他的话给我说。”
庄与垂眸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外面风雪的声音渐渐地大起来,像是一群群的野兽咆哮而过,屋子摇摇颤颤,像是被野兽拉动前进的马车。庄与像是害怕的缩进被窝里,还拽着景华的衣裳,景华见他这样也不忍多问,脱了衣裳,掀开被子,躺进去抱他入怀。
他心中何曾没有悔恨和后怕,他和顾倾傅决明说完了话,心中无法平静,送去顾倾后,便去了傅决明的屋里坐,这才留着庄与一人孤睡在这里,他去而不回,他或许还等了他许久,或许正是因此而心中不安,才会梦中追寻……
风声越来越密集,仿佛透过石墙,看见几百张血盆大口隐没在白色的风雪里,伺机而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外面的风雪还在不断地嘶吼,密密实实地卷涌在深夜里,将天地压仄成方寸温暖。
庄与依偎在他的胸口,他听见外头的声音,摸到景华的湿发,从未这样害怕过,只能更紧密的靠近他,挨着他体温的侵袭,受着他气息的浸没,他将自己禁锢于他的臂弯,沉溺于他的心跳,跟他亲密无间的相抵,仿佛这样才能够得到安心。
景华感受到他不安的情绪,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亲吻他的发顶。可他如此清醒,他在今夜才恍然察觉,尽管他们如此亲密,他疼爱这个人疼爱到心肝骨子里,可他们之间却也还隔着,数百场金戈铁马,一整个山河人间。
所以庄与选择什么都不告诉他,他信他终会对他坦白,却不会是在相拥的今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