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要提袍出门,庄与却先从后堂匆匆进来,他面有焦急,一眼就望住了景华,快走几步到他面前来,目光先是落在他的脸上,似是确定的确是景华这个人。而后下移,落在他的缠裹的伤口上,见那儿还是好好的,眉间蹙起的紧张和担忧方才随着一口气呵了出去,他又看回他的面,抬起的眸对上了景华一直盯着他看的眼睛。
景华的双眸太深重太认真,庄与有一瞬溺入深渊的错觉,
那深渊不是令人畏惧的地狱,而是封存在魂灵深处的柔软秘境,是他藏匿温情和**的地方。
平日里,景华是落拓不羁的贵公子,他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认真,也不设防,眼睛总是含着笑,说话也老不正经,但要别人大着胆子去碰,便发现他无羁不设防的眸子之外有一层凉薄透明的、无可侵犯的结界,没人能进的到他眼睛深处去,世间万物皆在他的视野之外,在他的审视之下,不入他的心,更外乎涉足他的情,他的欲。
而现在,庄与对上的景华的眼睛,是认真的,是温软的,他轻易的就能深陷进去,任由他用稠密的目光包裹住他。
景华抬手,捋平他头上翘起来的一撮头发,他放低放的声音在杂乱的铃铛声里格外温沉:“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
庄与望着他点头,又垂下眸子,低声道:“醒来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他突然地不说了,景华只当他是难以启齿,替他补充道:“还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他笑着,手放在他的头顶揉了揉,“我哪有那么容易出意外啊!”
“还以为……”庄与抬头,清润的眸子里深刻地映出景华的容颜,他说完后面的话:“找到你是我做梦梦到的。”
“不是梦到的……”景华的眸子暗了一下,他收回手,把这个哄小朋友一样的揉头顶的动作收了回去,用了更适合大人之间的安慰方式,他揽过庄与的肩膀低头亲了他的唇,庄与慌乱得揪紧里他腰两侧的衣服,景华没多亲,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旁边还有个病恹恹咳嗽的破坏气氛,所以他咬了两下就放开了人,而后把他紧紧揉在怀里,抵着他的耳根又说一遍:“不是梦到的,阿与,不是梦到的,你找到我了,我在就这里,瞧,你抱着我呢。”
庄与瞳仁方大,滚烫的气息在他私密的耳根后头清晰的烙印下属于景华的痕迹,可他比之前更觉得像是在梦里。
道馆外,八方街道尽被浓郁吞没,阴风乍过,黑雾翻滚,仿佛魑魅魍魉若隐若现,铃铛声和脚步声逐渐迫近,颜均布在道馆四方的拂尘银丝发出铮然的声音,一根一根地崩断,贴的符纸被阴风撕裂,黄色碎屑满天乱飞。
景华、庄与、折风,颜均、慕辰、青良、赤权七个人站在道观门口,手里拎着兵刃,各自打量着四方街口。
颜均望着浓雾深处,一双眸子讳莫如深,他在一道街口盯着看了很久,似乎终于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突然收紧,握着拂尘都手指也收紧用力,偏过头对慕辰道:“小心,它们来了。”
景华问:“它们?它们是什么?”
慕辰气色很不好,看东西都目光都有些涣散,听得景华的话,他笑了笑,道:“是太子殿下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他偏过头来,对上景华冷冽的眼色,虚弱的笑着,缓缓继续道:“殿下,你想也想不到的黑暗,这世间还多着呢。你马上就能看见了,比鬼更可怕,比魔更无情,你我一样的人造出来害人的脏东西,你马上,就能见识到了。”
景华双眉紧皱,目光变得寒冽,周身气场比阴风更冷,颜均感受到来自景华的犹如实质的杀意,他握紧了手中拂尘,往慕辰身边靠近一些,无形之中护在他身侧。
阴风从四面八方凌乱的吹,铃铛也从四面八方凌乱的响。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恶臭也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
那脚步声极其怪异,像是双脚拖拉在地上往前走,明明有很多脚步声,却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和声音,那恶臭也像是从新鲜腐尸上剐下来的……庄与有一种直觉,靠近他们的,不是活人,像是一群已经腐烂了的死人。
恐怕在场几个人都有这种感觉,这种气氛实在让人毛骨悚然。慕辰显然是嗅到了当年熟悉的味道,他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神情恍惚地出着神。颜均眼中有惶惑畏惧之色,他惧怕着少年时心底留下的太过浓重的阴影,也有隐忧焦急之色,他害怕时隔八年同样的境遇,会让已经病入膏肓的慕辰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折风与青良赤权如临大敌一般高度警戒着,横着碧刃,护在景华和庄与身前。
就连景华,也不由得凝神沉气,耳听八方。
只有庄与,只因有人在侧,他姿态放松,用一块帕子擦拭着手中的剑,把剑刃擦得闪闪发亮,然后翻来覆去地看。
那亮光削到了颜均的眼睛,他看过来,见庄与姿态从容,不可思议地问道:“秦王陛下,你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庄与将剑竖起来,雪亮的剑刃犹如玄冰的镜子,映出他半副面容,脸上的红色小痣在一片冰冷肃杀的光波里红得惊艳。剑光如月投波,随着他手指的转动,冷冶的光泽粼粼凝闪,煞过他的眼睛亦是眸色不变,他淡淡的道:“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是可用手中剑斩杀的东西。可杀的东西,就没什么可怕的。”
颜均闻言,诧异了一瞬,想问什么,又没开口,只是神色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景华。
景华歪头,弯起眼睛对他一笑,又往庄与身后躲了躲,手指勾住庄与的袖子,小声地说了句:“我还挺怕的……”
庄与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极其自然地握住景华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拉了些,“所以说让你躲在我身后。”
景华道:“可我乃君子,危难之时哪有不顾美人,还躲在美人身后的道理?”
“可我身手比你更好。”庄与看着景华,他微微一笑眼中光华流转,:“而且你还受伤了,审时度势不添乱,亦是君子之道。你可以靠近我一点。”庄与低头掂量自己的剑,和景华说道:“一会儿打起来,我好护着你,也别误伤你。”
闻言,太子殿下陷入沉默,他十分受伤地望着庄与的侧脸,半晌,无可辩驳地叹口气,摸着鼻子,听话地挪到庄与身边。庄与没回头,偷偷地伸手过去,用小指勾了勾景华的手指,想松开的时候被景华勾住了,没给松。
景华的目光在庄与脸颊红色的小痣上停顿了片刻,像是不安的低声问道:“后悔么?后悔追到这里来么?”
庄与的眉尖轻轻地皱了一下,不太高兴地把手指从他手里拿了回来,看向街口浓雾深处,没有回答景华的问题。
因为他觉得景华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应该回答的必要,也没有任何可以回答的意义。
颜均:“……”他艰难地转过脸去,暗自平息了一下被冲击的心情,然后默然看向慕辰,似乎是想问他害不害怕。
这时,暗处都铃铛声突然急促起来,四面的铃铛声尖锐混乱,几近癫狂,耳膜被震得生疼,风也急猎,从四面八方的刮,像是瓢泼而来的刀子雨,打在身上,一刀刀凌刮着血肉人皮,拖拉的脚步声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慕辰身子虚弱,被疾风吹的一晃,颜均眼疾手快,将人拦在怀里,道了句:“小心!”慕辰微微纳气,休缓片刻,想要撑着他的手臂站起来,颜均揽着他腰的手不松反而更加用力,看着他苍白的面色,“风疾,我扶着你。”
“这像是扶人的样子么?”景华在一旁睨着眼睛训斥“手都勾搭着人家的腰了!二位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这种时候还你摸我的手我揽你的腰……”他冷冷哼一声,厚颜无耻道:“一个为人夫,一个为人臣,竟在朗朗乾坤之下如此行径!要是钟离知道了他的兄夫和他的国师搂搂抱抱私相授受不成体统,还不气得七窍生烟英年早逝!”
慕辰温和一笑,笑意从眼角倾泻下来,潺潺柔柔的散开在冷风里,他道:“殿下教训的是,即便情急之举,亦得自重避嫌,是臣考虑的不周全。国师大人,你且松开手吧,我的身体,还没差到站也站不稳的地步。”
颜均面色青黑,咬牙切齿得恨,但又对景华毫无办法,只得松手放开了慕辰,道了句:“赵世子,得罪了。”
景华袖子一甩,望着雾色道:“这铃铛响了半晌也没旁的动静,别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走,阿与,过去瞧瞧。”
“你们要过去?”颜均惊诧不已,刚才他还不是怕的要往人后躲么?“你们可知那里头有什么?”
“我们不知道,”景华含着微妙的笑,回头看着颜均,“国师大人如此忧怕,莫非知道那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自是不知,”颜均屡次被景华言语戏弄,难免气愤:“只是我不比太子与秦王英勇,惜命胆小,贪生怕死罢了!”
景华不要脸的承了他那句“英勇”,道:“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还被冷风吹,不如去看个明白。”
“不必前去了,”慕辰微微一笑,抬起手指虚虚往前一指,“他们已经过来了。”
浓雾深处,果然出现了晃动的影子,只是那些影子实在怪异,像是人,却个个都形体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浓雾里密密麻麻的挤压着,催急的铃铛声如鞭打,驱赶着那种东西往前涌动,浪潮一样的向他们包围过来。
腐烂的恶臭随之而来,令人作呕窒息。
“那是……人?”颜均看见浓雾深处浮现出来的人影,惊愕道:“那是……赵国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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