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浓雾深处乌压压涌过来的,正是慕辰来时带的那三百精锐,在几日前便已经丧命,此时却又突然出现,只是个个如行尸走肉,四肢残缺,面目僵死,行动更是怪异,那已经不是活人,而更像是战死沙场来讨命的恶魂厉鬼!
颜均掌心攥出了冷汗,早有传言说赵国没落,是当今世子命克社稷岁犯神明,是阳间的人阴间的魂,本该不为世间所容,就是战死沙场的将士也会死不瞑目,会变成恶鬼来拉他入地狱,赵国亦会断送他手……
慕辰走过去,举剑,捅穿了最前面的行尸,那人肚子上破了个洞,黑乎乎的涌出来一堆沾血杂肉的拇指粗的赤蛊蛇四散而逃,那走尸顷刻扁成一堆皮骨脓血踏倒下去……
慕辰回头,他脸上溅到了尸血,黏住了碎发,他眼底赤红,表情冷漠,道:“是巫疆的控蛊御尸之术,他们已经不再是活人了,更不是我赵国将士,随便杀。”
景华轻轻地皱了皱眉,早知赵国巫阵事有蹊跷,还真没想到竟已牵扯到巫疆势力。
“不是巫疆直接出的手。”庄与用剑尖戳着爬到他脚下的一只蛊蛇:“这种蛊蛇以新鲜死尸为寄,食其肉,噬其骨,直至剩下一张破烂人皮,没有毒,命也不长久,颜色也没那般艳丽,是用来处理战场的东西。巫疆真正用来控蛊御尸的蛊蛇,比这个头大得多,剧毒,也挑,不是炼制过的完整的活人不肯寄宿。这些,东施效颦的残次品罢了,用铃声来引导攻击,威力不如真正的巫疆蛊蛇,但数量众多,想要度过这一劫,也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不容有更多的思考,蛊尸已围攻过来,正如庄与而言,这些残次蛊尸和行尸走肉无甚两样,不会正面攻击,只一味地拥挤过来,像是要把人活活挤死,而且腐尸烂肉,恶臭难当,又源源不断,还有乱窜的赤红蛊蛇,飞溅的血肉,堆积的皮骨……几个人用东西捂住口鼻,不得片刻休息的斩尸驱虫,在尸群里打散了。
“躲开!”庄与大喝一声,飞剑将那要咬上景华胳膊的蛊人削掉了脑袋,却不妨划破了手掌,景华眼疾手快的将他护进怀中,折风也杀过来护着二人,浪潮一样的蛊人还在汹涌而至,景华在折风护起来的恶劣窄小的空间里半搂着庄与,庄与却突然地身体一僵,片刻后推开他,神色怪异的定定看着他身后,不说话。
“怎么了?”景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们身后的蛊人竟然停在距离他们三五步的地方畏惧不前,前面的蛊人不动,后面的蛊人又涌上来,互相踩踏拥挤,蛊虫口鼻胸腹和断裂的各种伤口里挤压流窜出来,纷纷往后逃窜,余下的没有活气的丧尸皮骨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种十分诡异怪诞的局面。
不仅是庄与身后的蛊人,以他们三个为一圈的蛊人都不敢靠近了,密密麻麻的赤红蛊蛇逃窜,层层叠叠的尸骨堆积,铃铛声还在尖锐的响,但显然此刻有让这些蛊物更为畏惧的东西,连控蛊者的命令都可以不听。
景华和庄与立足在皮骨尸堆间,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赤权和青良靠拢过来,那边颜均还在蛊人群里奋力抵抗,见到这边两人袖手清风地看热闹,没眼看的转过身去,知会了一声慕辰,拂尘横荡劈开人潮开路,往庄与这里靠过来。他一边走,一边单手结印拂尘飞丝,在几人周围结了一道小阵,金丝细转,是屠鬼的利器,凡所靠近,骨断皮削。
折风把方才找回来的剑递给庄与,庄与去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受伤了,掌心横着一条口子,鲜红的血液沿着指纹往地下滴,他看着掌心血痕呆了一瞬,骤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手指怵得一抖,握成了拳,没让折风给他包扎,在景华发现前藏进了袖子。景华回过头来,看见庄与神色有异,问道:“受伤了?”
庄与说没事,景华不相信得往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没看出端倪,便道:“有事要和我说。”
庄与点头道好,在景华转过头的时候,他把手上的血抹胡乱地在他的后背上,抹了两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在干什么?”景华看见他掌心渗出来的血,沉了目光,直视他问道:“庄与,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庄与想把手抽回来,但是景华没让,他看着一侧堆积如山的皮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道:“它们似乎…怕我的血。”
景华惊愣了一下,手上力道不妨松了,庄与把手挣了出来,掌心里又渗出来血,又被抹在景华前胸上。
景华没拦着,盯着庄与看,污血把他的脸和衣衫都弄脏了,他抬手去擦他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更脏。景华觉得心痛,他蹚在这肮脏和浑浊里,偏还要拉着心爱的人,掉进这圈套和陷阱里,把他也弄得狼狈……
四周突然地寂静下来,这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一时间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所有蛊尸都不再动了,甚至腥臭的浓雾都四散而去,地上的血水都凝固了,在白涔涔的光影下,泛着阴冷绯红的光,骨肉嶙峋堆积。
慕辰抬头,看见漆黑夜空上两三点星子,磷磷烂烂的闪着光,像是冰冷的雨滴挂在苍穹上,随时都要掉下来。
这夜空真干净,这星辰也真干净!慕辰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刀,铁刃翻卷了,裂开的刀光割不破这黑夜,族人的血会一辈子浸在这刀刃上,压在良心上,会一日日的凌迟,一日日的累垢,直至吞没掉这年轻的生命……
这场厮杀耗尽了慕辰最后的精气,他仰着夜空,忽然倒下,落进肮脏恶臭的尸血骨堆里。
颜均叫了一声“慕辰”!跪地抱起了慕辰,他的道袍浸透在污浊里,他望着慕辰的眼神都是世俗的深情与疼惜。
街道尽头响起了马蹄踏地的声音,在血色的夜里里逐渐靠近,是军队骑兵,戎装冷冽,整齐如一地从夜幕里走来。
景华面色沉冷,将庄与拉到身后,低声道:“是蜀国的军队。”
横街的骑兵停在他们跟前,蜀国将领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目光极尽嘲讽,语气也极尽嘲讽:“秦王陛下,这大好的机会,怎么没动手杀了他?你在犹豫什么?太子殿下死了,那你秦王一统江山岂非指日可待?”
庄与的情绪没有一点波动,冷静且近乎冷漠地看着刀疤脸的将领:“你们想干什么,可以直说,无需拐弯抹角。”
刀疤脸将领听完仰头大笑:“我们小小蜀国,怎敢问取太子和秦王的性命!只要秦王殿下完成一件小小的事情,我便即可带人退兵!”他一招手,底下人小心翼翼的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一股奇异的血腥味蔓延在冷冽的空气里,待端到庄与面前,景华几人看去,脸色大变,那汤碗里面,竟是一碗热腾腾的浓稠血浆!
景华眉头冷皱,目光锐利,质问刀疤脸:“这是什么,人血?”
“不是人血。”
庄与如坠冰窟,浑身轻颤,双眸深深地盯着面前的血浆。
“不是人血。”他又低声地重复一遍。
“秦王说的是,不是人血,只是一种蛇血罢了!”蜀国将领身体前倾:“秦王对这个,应该很怀念吧!”
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让景华心惊胆战,他的心头狠狠一沉,克制不住慌乱地看着庄与,庄与却像是着了魔一样盯着那碗热腾腾的血,目光透出一种极度的憎恨,又隐隐有一种令人害怕的痴迷,他的双瞳在氤氲的热气里变得薄而透,瞳仁正常的黑色渐渐退却,变成一种诡异晶莹的银月之色,微微倒映着碗里血液的红,形容令人心惊。
景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脉门,发觉他的脉息异于常人的缓慢平淡,体温也好像下降了,微蜷着碰触他掌心的手指都变得冰冷……
和庄与截然相反,景华此刻的心跳得几乎要炸裂了!
他用了力气,狠狠地握着他的手腕,“庄与!回神!”
庄与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瞬的空白茫然,就这一眼,仿佛凝质的一只利箭,刺进他心头最软的那块血肉上,然后火山喷射一般分崩离析出无数剧烈的情绪,恐惧,茫然,无助,绝望……撕心裂肺的冲击着他。他隐隐预感到庄与要拿这碗蛇血做什么,用尽浑身力气握着他的手腕,想要制止。
庄与面色平和,看着他笑,“没事的。”他道:“殿下,把手松开,你抓疼我了。”
他把手腕从景华的手里挣脱开,端过那碗冒着热气的浓稠的血,抬头,一饮而尽。
而后,他将碗客气地还回那蜀兵手里,看向刀疤脸将领,道:“滚吧。”
那将领似乎也被震撼了,看怪物一样的盯着庄与看了许久,而后极尽嘲弄地冷笑一声,目光往士兵捧过去的空碗了探了一眼,厌恶至极地瞥开眼睛,一脚踢翻在地,没再说话,调转马头,带人走了。
景华握紧了拳头,难以自抑的杀意从眸子深处折射出来,又被一寸寸的按捺进心肺。
敌军退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站着了。
方才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瘆人心魄。
空气安静的诡异,景华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沉默,庄与却是轻轻地一笑,语气不带感情地说:“这种蛇血,从我出生起,每天饮食,我喝了七年。”
他看向景华,薄透的眸子流转着琉璃一样的银色,泛出一种近乎妖冶的邪气,他舔了一下嘴唇上残留的血迹,他微笑起来,认真说道:“其实味道不错,是甜的。”
景华紧紧的咬住牙关,他忽然上前,揽住庄与要后退的身体,他低头舔去他唇角惺甜,吞咽入腹,说道:“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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