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起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已经停了,寝殿里铜雀灯台上的烛火燃烧了一夜,烛泪淌成一片。
午饭后,钟离溯身边的小内侍送来两套骑装,说楚国冬日没什么新鲜好玩儿的,猎场里的狐狸雪狼倒是可以打两只回去做衣裳,楚王在北郊猎场备下场子,请各位公子贵主们午后前往狩猎。
庄与吃过午饭便在榻子上趴着了。
昨夜不知几时才歇,一早上还是没缓过劲儿来,吃了午饭又窝在榻上歇,景华也躺在外侧,一手让庄与枕着,一手拿着文书看。
铜雀灯台明烛煌煌,袅袅熏香绕着金丝纱帐,屏风四折,梅枝两瓶,榻边宫宦侍立,为景华递送文书。
景华看文书看得并不认真,他看两个字,就要忍不住地侧过脸去盯着怀里人看,然后把方才看的两个字也忘掉。
小宦官掀帘进来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发出的声响吵到了庄与,眉头皱起不安的动了动,景华抬眸看了一眼宦官,谴责的眼神够砍八百遍头,宦官立的跪下去,但也不敢出声求饶,只叩着头,恨不能把呼吸声都掐断在喉咙里。
景华俯身想要安抚,但是庄与已经醒了,他蹭着景华的下巴醒了醒神,然后攀着他的手臂坐起,问怎么了。
小宦官哆哆嗦嗦地把楚王要请他们前往北郊狩猎的事儿禀报了,放下送来的骑装,又叩首在地等景华的吩咐。
景华把毯子往上拽了拽,低声和庄与道:“你继续躺着睡吧,我不去,今天陪你,让他们几个自己玩儿去。”
庄与却道:“方才睡的一觉已经解乏了,今日天气倒晴朗,出去玩儿也好。”
楚王用心,送来的两套骑装,一套玄色金纹,一套白色银饰,二人穿上都正合身。庄与侧颈上之前景华留下的牙印,又被他昨夜叼着磨牙啃了出来,往下还有许多不堪入目的印子,庄与只得又围了一条白毛领子遮住脖颈。
北郊猎场的暖室台子上,几位王侯公子已经先行到了,烫着热酒,烤着鹿肉,叙着闲话,恭候太子殿下的大驾。
昨天夜宴大家都喝了酒,都是醉醺醺的回去的,几个皆数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今日头疼的头疼,怕冷的怕冷,都不大愿意再来狩猎,估摸太子殿下也要陪昨个儿被冷落了一天的那位,大抵也不会来,便想着今天偷个懒儿,改日再玩儿,谁成想内侍回话说不仅太子殿下会过来,他身边儿那位贵人也要过来,不过要更衣,得要稍晚些才来。听了消息,谁还敢头疼,谁还敢怕冷,还还敢偷懒耍滑?立马的精神抖擞,穿的立立整整的来了个大早儿等着。
吴王松裴尤其积极,出了门便拐去陈王宫里,先拉了沈沉安一道儿,又顺路去了宋王宫里,拐了谭璋一道儿,去的时候楚王和颜均已经在北郊暖室等候了,未及,赵世子慕辰和世子妃钟离望一起过来,人便全了。
候了片刻,内侍过来通传,便见一双璧人下了辇轿,朝亭内走来。诸君起身相迎,松裴满面挂着没心没肺自在玩乐的笑,沈沉安稳重恭敬些,也有笑意。谭璋面色淡漠,慕辰坐在四轮车上,拥着毛皮毯子,他迎着晴朗的阳光,笑得温和安静,要钟离望搀扶着才能站起行礼,楚王钟离朔冷厉的目光在扶住慕辰的那只手上停了片刻,强自按捺住心中情绪,上前去招呼众人。
颜均看着并肩走过来的两人,不说别的,就这行头,玄金白玉,还真是般配得很……
玉成苏今日亦是一身骑射装束,翩翩郎朗,他和晏非跟在二人身后一同来的,折风走在最后。
景华让众人免礼:“我就是来玩儿的,今日没有什么君臣之分,大家尽兴了就好。”
他走过众人到烤架旁,“正好,早晨吃的少,这会儿饿了,我便不客气了,你们也随意。”他拿了瘦肉多的串儿给庄与,自己也拿了吃,又问楚王:“准备了什么玩的,招呼大家都玩儿吧,别在我旁边杵着了,我不需要给我护食的!”
暖阁外,琼玉晶雪堆砌,红梅绿蕊映染,暖阁内,郎君公子起坐,金玉环佩叮铃。大家酒肉之兴尚未尽,钟离便先安排了投壶射箭这些小玩头儿来助兴,在座诸君皆是擅骑射之人,纷纷上前射箭比试,只慕辰拥着毛毯手炉,笑看着众人比试玩闹,没上前扯弓。到谭璋的时候,他闭上眼睛,让松裴先射了一箭,进而他听风闻声,拉弓出箭,准准确确地刺劈了那正中靶心的箭羽,博得好一阵儿喝彩。景华自也免不了上去一展身手,射出三箭,正中靶心,不算出彩的,却得了以松裴为头的好一顿溜须拍马,他瞥了个白眼儿才打住。
有心无心,庄与也被怂恿上去一试身手,他今日没什么力气,松松的射了一箭,歪了,没压在靶心上,松裴几个不嫌事儿大的把另一顿溜须拍马的准备在舌尖儿上了,这下可傻眼,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庄与倒没什么情绪起动,他本就不在意这种种名头,更不在意因这名头而来的捧赞或是谗讥,箭射歪了,他只看了那让他双臂“无力”的“罪魁祸首”一眼。
景华摸着鼻子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握着庄与的手把住弓,射出正中靶心的一箭。
酒喝足了,肉也吃够了,这射箭投壶的小玩意儿当然满足不了这些人的兴头,楚王便安排大家骑马到林子里狩猎,这时节正是雪狐雪兔乱窜的时候,在雪地里骑马追逐更是新鲜,尤其像松裴这种少见冬雪的,更是有兴致得很
少年公子谁不爱玩儿,这些人都正年轻,平常坐在高处规矩束缚,做什么都得端个样子,和谁说话都得三分猜忌四分心眼儿,此刻在这雪山林子里,没人看,没人管,他们就是世俗里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雪山绵延而阔天地苍穹,策马奔腾恰是风华正茂,几个人骑着马从一座雪坡上翻过来,又从雪坡上俯冲而下,骏马追逐奔腾,卷起层层雪浪,翻出底下枯黄的离离野草来,林子里的雪狐雪兔被惊得乱窜,猎鹰在苍晴的天空盘旋……
不能骑射的慕辰和谭璋在暖阁里,听着丝竹喝茶聊天,宋赵两国挨着一座山头的边界,早些年两国亦有往来,说来也是友邻,再往前,赵国繁盛的时候,两国还有过姻亲往来,自赵国内乱之后两国才生疏了,不过那也是父辈的事情了,此刻谭璋和慕辰坐在一起,或许有几分同病相怜的缘由,倒也能说得上来话。
说起慕辰的病,谭璋道:“除了清溪之源,吴国靠着东海的地方有座神农岛,岛中圣手百千,怀济天下,不像清溪之源那般乱收高额诊费,不若此番随吴王走一趟,到岛上去看看,说不准能找到治疗法子。”
慕辰喝了口热茶,把滚烫的茶盏握在手里,缓缓笑着道:“宋王有心了,只是,我这病是从小积弱,熬了这么些年,早已经油尽灯枯,坏到了骨髓里,恐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如今我不求权贵姻缘,我只盼着还能撑个两年,能再多一些时间,将该了的事情都了一了,也便,无怨世事,无悔一生了。”他不想听旁人安慰的话,他搁下茶盏,转了话头问道:”听闻近来齐国对宋骚扰不断,宋王可还应付得来?”
谭璋望着虚处冷哼一声,竟有一股子邪戾的狰狞之相:“齐国对宋的侵略之心也非一朝一夕了,原先有太子殿下压着,不敢明来,加之其内部**,人才凋零,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如今他是看我眼睛瞎了,便想着趁火打劫,一而再的试探,宋齐一战在所难免,想来也就来年的事了,赵王不必为此忧心,我宋国‘铜墙’之名可不是白来的,孤眼睛瞎了,还有宋国千千万万的眼睛没瞎的将士,对付一个腐朽没落之国,还不成问题。”
“好,”慕辰道:“赵国邻于宋齐,届时两国开战,宋王要什么便处自可尽管开口,赵国当鼎力相助。”
两个人说着话,那边晏非掀开珠帘进来了,见两个人挨近聊天,便在门口处顿了足,等着这边把话说完。
慕辰笑着点头为礼,对晏非道:“那里风冷,晏相过来坐吧。”
晏非脱了外裳,坐在了离他们稍远一些的位置上,那里靠近火炉,他伸出手来烤暖冻得通红的双手。慕辰打量他,晏非的长相是偏异域的,唇红齿白,眉眼深邃,睫毛尤其的卷长,瞳孔有碧色的光波,大约是念及故乡,即使如今做了秦国的相,打扮也不全是东境中原的样子,竖起的发冠两侧还垂着小辫儿,末梢缀着翡翠珠子,耳朵上没带着耳坠儿,耳洞眼却能清晰可见,手腕上也带着缠绕了多圈的红玉髓珠串儿……
秦国向来尚清贵文雅,他这般浓媚的长相,恐怕在秦国讨不了什么好处,而传闻,亦是如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