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璋带兵过境之后,这安上便久久无声息,唯大雪纷纷扬扬,景华守在营帐中,数十个斥候来回奔驰传送消息。
午时传来急报,谭璋在碧麓峡挖出了隐藏在此的齐**队,那碧麓峡幽深隐蔽,宋军不敢贸然闯入,只以弓弩火箭相逼,诱敌而出,双方激战在山麓之外。景华听闻消息,和庄襄道:“这算是个好消息。”
他看着铺开的地图,摸着碧麓峡所在之地,碧麓峡到上湫河之间多为地势平坦的草野山丘,过了碧麓峡便是易守难攻的险峻山林。
“他们在等豫金的动静。”景华道:“若豫金势优,便攻宋,若豫金势弱,则勤君。”景华盯着地图,帐中明灯高悬,他眸光却垂在一片阴影里,他拇指捻过碧麓峡,沉思片刻,遽然一笑,抬面时烛火晃着他眼中精芒:“当以战车援之。”
景华说话的时候目光对上了庄襄,庄襄听懂了他的计策,面上却是一副“与我何关?”的置身事外的态度,顾倾听了个一头雾水,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见一个胸有成竹,一个镇定自若,唯有自己不明不白,心中甚是郁闷。
景华策马前往交战地去部署,把营地交给了顾倾和一个穆荣的副将,那穆融是军中长大的汉子,最是瞧不上顾倾这样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更是对他那身装模作样的甲衣弃之以鼻,出言便讥讽,撑着压人的身高从眼缝里看人。顾倾不想多生事,只摸着娇奴的毛皮不理他,庄襄走过来,抱臂站在顾倾身边。穆荣知道这人不好惹,悻悻地走远了。
顾倾察觉到了庄襄的庇护,可他不知怎么就委屈起来,眼眶生热,心中更是难受起来,回头狠狠瞪了庄襄一眼,生着莫名其妙的气往军营外走去了。庄襄瞧着他的背影,又微微抬头,看着天下的飞雪,轻轻地叹了气,没跟上去。
顾倾站在军营外眺望河岸的动静,忽然,隐隐看见一只白虎自远处雪地跃来,顾倾仔细去看,那白虎吟破风啸转瞬而至,顾倾躲闪不及,扑落地时扬起的雪兜罩他一身,洛晚天坐在白虎上,剑指顾倾,挟问他:“雀栖在哪里?”顾倾掸着雪茫然抬头,洛晚天长剑逼近,大声喝问:“告诉我!雀栖在哪里!”
他话音未落,突然数十把墨刃刺向白虎,白虎灵活躲避,然而还是不敌被伤及前肢扑进雪里,顾倾趁机拔剑狠狠捅了那老虎屁股一剑,白虎受痛撒野,洛晚天险些掉下来,庄襄墨剑使出刁钻招式牵制洛晚天的鱼鳞,顾倾挥剑清光闪现,招招逼迫,逼得洛晚天节节败退。洛晚天被纠缠,鱼鳞频频发出妖异的血色光芒,却始终被墨烟凝刃桎梏于方寸,又被青光频频牵制,洛晚天极为恼怒,招式越来越险恶偏颇,庄襄绕至顾倾身边一掌将他推开,两个人变成单打独斗,从河岸这边打到河岸对面。
“你不该阻拦我!”到了对岸,洛晚天逼视着庄襄的目光。
庄襄面色沉冷:“你不该剑指他。”
洛晚天道:“我只是问话。”他看着庄襄:“雀栖在哪儿?你们的事我不纠缠,我只来带她走。”
庄襄侧过身,告诉他实情:“她死了。”
“你骗我!”他生出一团怒火,将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额前缭起愤怒而阴狠的戾气,手中蛇鳞剑铮然作响,诡异的血色光芒凝成暗红色的星点在剑中蠕动流淌着,犹如凝练的岩浆,似乎无数小虫要从里面爬动出来。一时之间,铅灰色的云层骤然如夕阳血红,洛晚天用剑刃结成术法结印,缭缭风雪中,长剑一挥,无数暗红小虫星子一般从剑中飞溅而出落在地上,然后这些岩浆泥点一般的蛊虫迅速膨胀延伸长成赤焰蛇,短短时间内便发展成一片火海。他猛然发招,墨烟席卷风雪将犹如风暴般洛晚天团团围住,瞬时变成数以万计的粼粼墨刃,几乎是同一瞬间,洛晚天浑身黑气暴涨,手中鱼鳞挥出一道诡异的符文,血红光色怒涨,迎接墨刃迸发出巨大的烟光,几乎令天地失色。
双刃相击,红黑爆裂,地动山摇。两人势均力敌,强劲之下各退数步,洛晚天抹掉嘴边血:“你骗人!她在哪儿?”
庄襄道:“你爱信不信。”
洛晚天愤怒痛恨地看着他,他蛇鳞剑中又有蛊虫涌动。庄襄目色一沉,接刃而上。洛晚天躲避开庄襄的进攻,忽然将剑往后一挥,蛊虫仿佛流火落下,朝着河对岸正朝这里着急张望的顾倾泼倾而下。
“顾倾!”庄襄大叫一声,庄襄凝成的墨刃万千,前去救顾倾,顾倾亦举剑相抵,就在这时,洛晚天的剑又是一挥,策马回来的景华竟被火蛇团团围住。顾倾被救下,脸上却被火蛊划破了,他忍着疼,拔剑与庄襄一起斩杀火蛇。
洛晚天操控着火蛇,并不真的伤害到景华,他怒视着几人:“我不想杀人,告诉我,雀栖在哪儿!我要带她走!”
重姒掀开帘子从帐中出来,拦在洛晚天跟前,和他眼神对峙,洛晚天负气地熄灭了火蛇,看着她:“阿姒,你也要同他们一起和我作对吗?”
天下杂雪轻飘,缀着重姒的衣衫,她道:“雀栖的确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会来,我留了她的尸首给你。”重姒没说,那尸首还是她从谭璋的亲卫手下夺要回来的,晚去一步,就得让他烧成灰烬了。她引着洛晚天往自己的帐篷里走去,洛晚天迟疑着,跟着她进了帐篷。雀栖被搁置在小榻上,她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
“带她回神月安葬吧,”重姒道:“她同我说过,她这一生颠沛流离,悲恨缠身,往后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清静地方安度余生。”她看向洛晚天,说道:“雀栖用这一刀抹平了往日的仇怨是非,自此无牵无挂,还洁而去,你为她报仇,杀掉一个将死之人,只是徒增宿怨,她若泉下有知,如何能去的心安?我和你一起,带她回神月安葬吧,”
“你也要回神月?”洛晚天看向她,重姒淡漠一笑:“不回神月,又去何处?待这场战争结束,我也该回去看看了。”
景华掀帘进来,无言的看着重姒,重姒对他一笑,说道:“我从没有后悔过,你也好,庄与也好,都不必为我感到欠疚,也无须为我私做决断,巫蛊之术的修习与钻研,我乐在其中,我想回到神月去,做些我乐意做的事。你们若真有心,就别再,拦着我的路了。”
景华看了她片刻,温柔笑道:“好,阿姒,不过,你可别忘了哥哥们。”
庄襄在帐篷里给顾倾包扎伤口,他的脸伤的厉害,庄襄抹药时他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地掉眼泪,庄襄尽量把动作放轻:“方才救太子的时候可英勇得很。”
顾倾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我不明白,打仗已经很艰难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节外生枝。”
庄襄看着他,说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明白你所在的处境和想法,你也不可能明白所有人的处境和想法,人都自私,尽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义美德,但必须得承认,人的本性就是自私,人因为自私而打仗,也因为自私而节外生枝,你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太子,洛晚天也只是在为他自己的诉求奋不顾身。”
顾倾道:“你像是在替洛晚天说话。”
庄襄道:“我没有替谁说话,只是告诉你实情。”
顾倾疼得倒吸一口气,眼睛一眨又掉了两颗泪珠:“你不像个将军,”他道:“你像个先生,整日里有如此多的道理。”
庄襄勾起手指拦拭去要滑落他面颊的泪珠,他笑了一笑,瞧他道:“毕竟已经是让人喊叔叔的年纪,懂得多些,不足为怪。”
顾倾知道他是在打趣他,他又想起了那个很凶的眼神,伤口又疼,他心里委屈,说话就大胆些:“你总怪是太子殿下拐带了你家秦王,我看,都你整日里给他说这些道理,才让秦王学坏的。”他说了这话便怯畏的躲避开眼神,却半天不见庄襄说话,他慢慢地滑动眼珠看回去,就见他若有所思,又怅然若失,就小声地问:“怎么难过起来了?”
庄襄笑了一笑,摸出一颗糖来,喂给顾倾:“小孩儿大了,管不住了。”
顾倾含着糖茫然地看着他,庄襄又认真的说道:“我只想让他高兴。”
他们正说着话,帐门啪啪啪地响了几声,洛晚天不客气地掀开帘子进来,顾倾见了他,瑟缩地往庄襄身后躲。洛晚天把一只红色小瓶抛给庄襄:“给他抹上。”他还沉浸在雀栖死去的愤恨里,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好脾气,若不是重姒说庄襄最是护短记仇,劝诫他来送药息事宁人,他才不愿多此一举。
庄襄瞧着药瓶,问道:“抹了就能不留疤?”
洛晚天道:“那不能。”他察觉庄襄目光猛然一冷,又道:“也看人的体质,他这么细皮嫩肉的,估摸不严重。”
“估摸?”庄襄冷笑。
洛晚天也不是个好耐性的:“你想如何?”
他话刚尽,忽觉脸上一痛,拿手去摸,脸上竟是不妨挨了他一下,喇出一道伤,他捂着脸愤然而视,却不想庄襄也抛给他一个小药瓶,冷漠道:“回去抹上。”
洛晚天握紧拳头,庄襄安然不动,二人无声的对峙片刻,洛晚天把那药瓶一扔,转身出了帐子。凝息憋气的顾倾这才放开呼吸,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缓顺了气,才和要拆他纱布重新上药的庄襄道:“你这又是何必?”
庄襄道:“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他掀起眼皮看他:“怎么?怕我打不过他?”
顾倾忙摆手:“不不不不是的!”他惆怅的叹气:“我只是不想再因我而多生事端。”
庄襄给他抹药:“哦。”又不懂地问:“可这是我和洛晚天之间的恩怨,与你有什么干系?”
顾倾:“……”
庄襄看向他:“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为你记仇罢?”
顾倾:“……”
庄襄一笑:“英雄救美的话本听多了罢。”
顾倾无声哀嚎着捂住双眼,把自作多情羞恼出来的眼睛揉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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