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半程,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大半。
张嬷嬷先前说了一车轱辘的话,如今许是累了,眯着眼小憩。
我给附子使了个眼色。
她伸手去小香炉上转了一下,香炉里升起的白雾便比先前浓厚了几分。又提了一旁小红炉上的小水壶,泡了茶递过去。
“嬷嬷,茶。”
张嬷嬷闻声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这才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慢条斯理道:“……这茶叶倒是不错。”
附子笑了一下。
张嬷嬷许是方才话说得多,渴了,又喝了几口,才将茶盏放下。
附子取出一个小瓷罐,递给张嬷嬷。
张嬷嬷“嗯”了一声,接下瓷罐,随着马车摇晃,脸上渐渐露出困乏的神色,双眼也渐渐闭上。
“……看不出,大姑娘竟然还懂茶。”
“略知一二。”我轻声接口。
“……好,王妃就爱喝茶,尤其是南边来的茶……”张嬷嬷声音渐渐低落,几不可闻。
附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张嬷嬷毫无反应。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
“嬷嬷?”
“……在。”张嬷嬷声音飘忽,仿佛在梦呓。
“阿音在府里?”
“……不在。”
“她去了哪里?”
“……不知。”
我反复问她这几句话,她翻来覆去也就这几个回答。
我看向附子,她摇了摇头。
连祖母身边的心腹嬷嬷都不知道阿音去了哪里?
假如阿音是在外出游玩时失踪,府里怎么都会有风声;但她若是已经回府,方嬷嬷就不会让人传消息来说她不见了……
一时半会,我实在想不出个究竟,只觉得多想一分,脑海里就有什么东西在跳动,隐隐作疼。
“姑娘?”
我冲着附子挥挥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开窗。”
附子灭了香炉,将背后的车窗移开了半扇。
冷风吹入,我深吸一口气,觉得人反倒舒服了些,头也没那么疼了。
阿音的事,看来还是得回府才能问清楚。
===============================================
张嬷嬷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她只当是困乏打了个盹,又要了一杯茶喝,脸色倒是比先前缓和了不少,还冲着附子道:“这丫鬟看着是个有眼色的,进我们府上也不算差,不过有一点,话少了些。”
我笑着接口:“多谢嬷嬷指点。”
张嬷嬷摇手:“指点可说不上,方才我说的,大姑娘记心里头就好。若回府一切顺利,后头还有桩事,想先同大姑娘讨个人情。”
我好奇问:“什么事?”
张嬷嬷却只摇头:“等大姑娘入府安顿下来再说。”
===============================================
回东都走的官道,马车一路行驶平稳,来到城门前,却是等了好一会儿。
张嬷嬷挑开车帘子探出头去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坐正道:“门口那么多军爷,阵仗这么大,又是在查什么东西?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了,整天查来查去的,尽耽误事儿。”
我掩嘴打了个呵欠。
这就算阵仗大了?
亏得这位张嬷嬷没去过边城,那边的城防才叫大阵仗,尤其是开马市的时候。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才轮到我们。
车上挂了林府的牌子,军爷只掀起帘子看了眼,便放我们过了。
马车进了东都城门后,速度明显放缓了许多。
因为已经过了正午,西市不少摊子都收了起来,路上行人不算多。
我掀起车帘看了两眼,没什么太大兴趣,正打算再闭一闭眼,就听见前面传来喧哗声。
两队全副武装的兵士飞奔而来,将路口拦住,又有另一队装扮不同的黑甲兵士在一名骑着军马的男子带领下疾步前来。为首的骑马男子身裹轻甲,外披黑色披风,戴了半边灰铁面具,将鼻梁以下的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许是我打量的眼神毫不遮掩,那男子的视线往马车这儿扫了片刻,眼神冷冽,仿佛北地边境冬日里卷着雪花呼啸而过的寒风,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我才放下帘子,就见对面的张嬷嬷也好奇地掀了帘子探头去看,然后又快速缩回马车坐好,小小吸了口冷气,不由好奇道,“嬷嬷,这些是什么人?怎么打扮得如此奇怪?”
张嬷嬷“嗯”了一声。
“大姑娘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些蒙面的黑甲卫都不是寻常军爷,他们是王府近卫,专为王爷解决疑难棘手之事,便是北地的大小官员们见了也要退让三分。”她说着,问我:“大姑娘可瞧见那个首的黑衣人,带着半边铁面具那个?”
我点头。
她凑上前来,压低嗓门:“那人是王爷养子,叫李晟,十一岁就跟着王爷去了战场,年前才回的东都。听说凶残得很,得了个‘活阎罗’的称号,砍蛮子头和切菜一样。”张嬷嬷一边说,一边摇头:“只要有他在,必定不是小事。”
张嬷嬷话音没落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一片打砸声、尖叫声、哭喊声,十分混乱。
又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缓缓行驶起来。
我好奇心起,挑开帘子又看了眼,就见黑甲兵士们环列在道边,黑衣轻甲的男子从一处店铺里走出来,手上提着一把环首刀,环视了一圈,漫不经心地归刀入鞘。
我看得分明,那刀身上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果然是个煞神。
===============================================
林府坐落在东都的怀仁坊内。
林家从西市起家,不过从我有记忆时,便已经将宅子置办到了东市。
原先只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后来越扩越大,如今已经有了原先的两倍大。
马车从林府大门口缓缓驶过,停到旁边小巷里的角门处。
张嬷嬷当先跳了下去,附子跟着跳下,给我垫了脚蹬,又伸手来扶我。
——这丫头也不知是听了我师父什么歪理,总在外人面前,让人觉得我柔弱不能自理。
我扶着她的手,一步三晃,下了马车。
角门旁,除了一个开门的小厮,再没有旁人来迎。
附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搀着我,像是游园般,拖着我跟在张嬷嬷后面,穿过游廊、九曲桥、花园、竹林,一路到了处幽静的院子前。
“哟,张嬷嬷,回来啦?”
我们还没进院门,就见里面迎出来一个脸圆圆的中年妇人,她穿了身靛蓝色裙衫,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一双眼笑得弯弯的,一打照面就先向我行了礼,接过了附子手里的包袱。
“田嬷嬷好。”
“大姑娘客气,老夫人正念叨着呢,让我出来迎迎,可巧就碰到了。”
“老夫人可有歇下?”
“往日里这个时辰,早就午睡了,今日这不特意等着大姑娘呢。”
我笑着谢过她,往上房走去。
刚进门口,就有小丫鬟帮忙打起门口的厚帘子。
屋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我脚跟还没落定,就听祖母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南姐儿回来了,快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我乖乖走上前。
祖母拉着我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比去年过节时回来那阵,气色好了。”
——今年嫌弃外头冷,我便推说身体不舒服,没回林府过年。
“祖母也是。”
没说两句话,祖母便让小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又让附子先回备好的院子里去等我,就留了田嬷嬷在身边。
她拉着我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回来路上,张嬷嬷可同你说了?”
我低头:“……王府的事吗?”
“正是。”祖母拍着我的手,面带微笑:“南姐儿可愿意?”
我很想说不愿,但想到阿音,还是咬牙忍下了。
“都听祖母安排。”
祖母脸上笑容比先前重了几分:“我就说,南姐儿是个懂事的,定会给她父亲减忧。”
我好奇抬头:“祖母,父亲怎么了?”
“你父亲他……咳……”
祖母没说两句,便咳嗽起来,田嬷嬷赶紧上前递茶水拍后背,待缓过气,才又道。
“年前,王爷从边境打了胜仗回来。没两日,王府就放出消息,说有意在东都里寻个得用的人做边城的马市掌事。你父亲素来是个有想法的,便想着去争一争,可惜银子花了不少,却摸不到门道。”
我不解地看着祖母。
“你母亲张氏虽同王府沾亲带故,也问不到确切消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妃说要给世子选妃。”
所以,就卖个女儿探探路吗?
我并不意外。
离开林府那一年,母亲因病过世,妹妹阿音才不过一岁半,被抱到了祖母身边,我连见都见不到。父亲看我的眼神,冷漠里藏着厌恶,他甚至暗示师父,最好是将我领回药谷去,从此再也不要回北地、不要回东都。
他说的那些话,我至今还记得。
“青城山的大师说了,这孩子同我们府上犯冲,赶紧领走,越远越好!”
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倘若真能换来马市的生意,那可真是再划算不过。
“祖母。”我轻声开口:“世子妃……真轮得到我们家吗?”
祖母好久没有言语。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的确,这东都里有头脸的,都盯着这个位置呢。”
我抬头看向她。
祖母年纪大了,发丝苍白,可眼神仍明亮,她轻轻笑了一下:“祖母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我赶忙点头。
“这次,是太妃帮了林家——王爷当年欠了太妃一条命,不得不还。”
我表示完全没听明白。
——太妃要帮,也该帮着张氏,帮我们林家做什么?除非这事没有表面看来那么风光。
若太妃真得了王爷的许诺,张家真有心将自家女儿嫁入王府,定亲又算什么?结婚了和离再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祖母笑着摸了摸我的脸:“没关系,南姐儿以后慢慢就懂了。”她拉着我的手让我站起身,转了个圈子,笑道:“到底是别院上住着,这一身也太不讲究了,田嬷嬷。”
“老奴在。”
“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南姐儿看看。”
田嬷嬷领命而去。
我站在原地,口观鼻鼻观心,努力平复心情。
从刚才踏入此处,我就很想开口问祖母,阿音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说她也是在祖母身旁长大的,为什么祖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丢了一位正经的二小姐,真的没人在意吗?别的不提,张氏膝下也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呢。
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眼下还不是时候,贸然问祖母,恐怕不仅会得不到答案,还会失去唯一能问出阿音下落的机会。
“大姑娘,看看可还合心意?”不一会儿,田嬷嬷捧着个银制的妆匣从后面厢房里走出来:“这可是老夫人特意开了小库房给挑的。”
我笑着伸手,打开妆匣。
一打开,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珠光宝气。
各式首饰配饰,有金有银,还有珍珠串成的,上头大都镶嵌了各色宝石。
我只做惊讶色。
“祖母,这也……太贵重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