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何皎皎猛地抬头，却是一把抱住了身旁燕七的胳膊：“求求各位大人行行好，民女夫君身染重疾，方才呕血不止。我们新婚才不过三日，求官爷开恩，允我夫君一同前去吧！他病体沉重，离了我无人照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民女也不要独活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燕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深情激得浑身一僵，只觉得那温香软玉靠过来，比毒蛇缠身还让人头皮发麻，嘴上勉强笑道：“娘、娘子……不必担忧为夫，我自行回家等你便是……”
可话音未落，后背猛地一凉！一股尖锐冰阴冷的触感悄无声息地自背后树丛中透出，精准地抵住他脊背——是芙蕖的峨眉刺！
燕七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低头看了看腮边还挂着泪珠，却眼神狡黠像只得逞的小狐狸一般的何皎皎。
他脸上瞬间堆起感动的笑，反手握住何皎皎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傻娘子，为为夫只是舍不得你受这牢狱之苦……”
何皎皎反手掐住他的手背，面上却笑得愈发甜蜜：“夫君说的哪里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自然要共进退。”
两人对视一笑，眼底的刀光剑影恨不得用把对方凌迟处死。
捕头看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一个楚楚动人梨花带雨，一个咬牙切齿面色苍白，虽觉得麻烦，但料想一个病秧子也翻不起什么浪，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一并带走！真是晦气！”
衙役又拿来一副镣铐，一并将燕七的脚也一起锁了，推搡着两人走出院门。何皎皎一步三回头，委屈得如同生离死别，燕七却瞥见她借机给躲在树丛中的芙蕖打了个手势，树影微动，只有围墙之上隐约传来几声微响，轻得像一只偶尔落脚的雀。
两人被铁链拴在一起，何皎皎低声关切：“夫君，你可要撑住啊，千万别死在前头了。”
燕七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娘子放心吧，为夫定会撑到看你被定罪的那一刻……”
“那恐怕要让夫君失望了。”
“无妨，夫妻同心，黄泉路上也好作伴。”
“……谁要跟你作伴！”
“娘子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燕七低声嗤笑，气息拂过她耳垂，“以为把我拐进来，你就有机会逃脱了么？”
何皎皎盯着地上晃动的灯笼影，嘴角勾起一个笑，声音轻得像自语：“谁跟你说，我要逃了？”
"哐当"一声，铁锁落下，脚步声渐远。
何皎皎扫视眼下的整间牢房，粗木栅栏，三面石墙，一捧稻草，头顶一方小窗漏下几缕凄清的月光。
目之所及之处只剩下他们两人，黑夜中，隔壁却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
燕七在角落里抱臂而坐：“不演了？现在知道怕了？我还以为这这世上没什么能吓得住你。”
何皎皎低着头挪到离对面的角落坐下，抱着膝盖，将脸了埋进去，不过片刻，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你这是……喂，哭什么？”
燕七倏然有点手足无措。不过想象也是，再怎么耀武扬威，眼前少女终究阅历不过二十载，一下子遇到这种场面，一时害怕也是……嗯？
何皎皎忽然抬起头来，脸颊红红，却并无半点泪痕，从舌底不慌不忙地抿出一物。紧接着小窗外面传来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一物透过栏杆被“叮当”丢入牢房中。
燕七循声一摸，竟是一根形状奇特的针。再看外面，夜色中亮起一双荧黄的大眼睛，似戴着些轻蔑之色地斜了他一眼，“咕嘎”一声煽动翅膀飞走了。
“看来你不仅驭蛇，还会训鸟。”燕七垂眸一笑，将手中物事抛给对面的何皎皎：“何姑娘，在下实在好奇，蔚县不过一隅偏远之地，你藏龙卧虎盘踞此处，到底何许人也？”
何皎皎接住那根细针，抬起眼时，窗缝里透过的月光恰好照亮她半边脸颊，肌肤莹润如玉，那双杏眼里却是一片沉静的冷冽。
“燕公子过奖，”她低头用那根形状奇怪的细针开始撬锁，声音平淡，“我看你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区区襄王手下的一介死士。”
镣铐“哗啦”一声坠在青砖上，何皎皎活动了一下手腕。
燕七低笑，眼神却亮得惊人：“牙尖嘴利。也罢，我们各有各的秘密，只是眼下你我同是笼中鸟，我还被你喂下蛇毒，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不是悉听尊便？你倒也不必如此提防，娘子，为夫的性命可还在你的手里呢。”
何皎皎看着他，毫不客气：“你从何处听到这句诗？这句诗究竟有何深意？两个问题换你七天蛇毒解药，不亏吧？”
“自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第一个问题。”燕七靠着墙壁，调整了一下姿势：“这句诗是当朝李太妃所做。二十年前玄清门之变，宁王妄想挟持先帝篡权夺位，李太妃以此诗秀在贴身衣帕上由宫女偷带出宫，交予当时驻守京郊的襄王，暗示他里应外合共退逆贼。”
何皎皎眸光流转：“然后呢？”
“想听故事？诺，先解开我的镣铐。”
她暗自拧眉，却也只能在燕七身边坐下，将他双手置于自己膝上，接着月光用细针勾动锁孔中的关窍。
何皎皎说：“我知道，后来宁王阴谋没有得逞，被绞杀死于黎阳宫前，而襄王立下大功加封七珠亲王。”
一缕散落的头发垂在燕七的手腕上，痒得他垂下眼睫，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拳。
“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片刻之后，”燕七终于解放出双手，神色自若地继续道：“可若只是作为传递情报的暗语，还不至于让这句诗沦为禁忌。真正可怕的是，不久后形势逆转，李太妃暴毙而亡，所有参与了这一战的将士，全部被皇上屠戮殆尽，黎阳宫前血流成河人人惶恐。”
“这又是为何？”
何皎皎心跳如擂鼓，眼见燕七看着她，颇具魅惑性地微微一笑，薄唇轻启：“因为……”
忽然，头顶的小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牢房的方向越来越近。燕七霎时屏息凝神，同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何皎皎的嘴。
“不是巡夜的，”燕七压低声音，气息喷在何皎皎耳畔，带着血腥味和一丝冷冽，“单听脚步声，步伐虚浮，心绪不宁，倒像是……”
他话音未落，脚步声戛然而止，何皎皎和燕七同时抬头望去，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蹲在窄小的窗栏外面。
月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斗篷的兜帽滑下些许，露出一张苍白清秀、满是泪痕的脸庞。
“何、何姑娘……”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哭腔与颤抖，“是你吗，何姑娘？”
何皎皎瞳孔微缩，这个声音……她认得！
“小玉？”何皎皎掰开燕七的手，想起那个总是跟在王夫人身边低眉顺眼、手脚勤快的影子。
“是我，何姑娘！”小玉听到回应，眼泪掉得更凶了，声音也急促起来：“姑娘，你快想想办法逃吧！他们都要害您，夫人她……夫人她死得冤枉啊！”
何皎皎心中一紧，与燕七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眉头紧锁，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务必谨慎。
“小玉，你别急。清者自清，如果我此时逃跑，才会更加坐实害人的罪名。”何皎皎稳住心神，声音放得极柔，“别哭了，我在这呢，夫人怎么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夫人……夫人自从那日看了姑娘您差鸽子与药一同送来的信后，就一直心绪不宁，食不下咽，”小玉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前几日晚膳时，不知为何竟与老爷当众大吵了起来，府上的人都看见了，老爷掀翻了一整桌饭菜，奴婢也从未见夫人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何皎皎确实心中一凛，因为与王夫人的交易和她避人耳目的要求，自己确实一直通过鸽子为她往府上送药。
可是……信？她从未给王夫人送过什么信，究竟是有人借机掉了包，还是里面另有乾坤？
小玉继续哭诉：“后来老爷为讨夫人欢心，还特意准备送一份大礼，夫人昨日心情都已经好了许多，还特意差我梳妆打扮了一番……谁知、谁知昨夜用过晚膳后，就忽然……呜呜呜……”
何皎皎听着女孩的哭诉，只觉得心如刀割，一直沉默旁听的燕七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呜咽：“现在所有人都认定是何姑娘下毒害命，只有你，冒死也要来给她通风报信。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就不怕被府兵发现当成同党？”
小玉被这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有些惊恐地望向阴影里的燕七，似乎才发现牢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何皎皎瞪了燕七一眼，立刻道：“别怕，他是跟我一起的。小玉，现在我身处众矢之的，很感激你愿意信我，你再想想，夫人这两日可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小玉瑟缩了一下，还是颤声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而且我觉得何姑娘并不是谋财害命之人……夫人昨日梳妆时，还笑着说过几日要去雀语阁再谢谢姑娘……她怎么会……”
“等等，”何皎皎打断她，心脏怦怦直跳，自觉似乎抓住一丝线索：“夫人生前聊起过我？她是不是嘱咐过你什么，关于我的？”
小玉这才像是被提醒想了起来，慌忙点头，从斗篷内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封信：“有！有！出事前一天晚上，夫人单独叫奴婢一人进了屋，把这封信交给奴婢，说第二日务必想办法把这封信亲手交给雀语阁的何姑娘，还让奴婢千万小心，不要被老爷发现……可是第二日出了事后，老爷令袁掌事封锁了大门，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出来，没成想还是迟了……”
她说着，努力将那只纤瘦的手透过窗栏的缝隙伸进来，指尖捏着一封折叠得十分仔细的信笺。
何皎皎立刻起身，踮起脚伸手去接，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封信的刹那！
“砰！”
牢房另一头的厚重铁门，猛地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巨大的声响在幽闭的空间里如同一道惊雷炸响！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果然在这里！”一声粗暴的怒吼紧随其后，伴随着沉重脚步声纷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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