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仰止清理完心魔，疲惫的阖眸。
他没有管自己的本命剑还插在手上，也没有管满地的血迹和满身的斑驳血痕。
金风瑶给他用的药算得上是诸天界最烈的情毒之一了，没有解药。
沾上它，如果不及时处理驱毒的话……结果，不是合欢纵欲，便是经脉断裂、修为后退。
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这种药。
好在这药药效并不算快，杜仰止几乎把自己血换了一遍，才堪堪压下燥热。若不是他怕自己心魔被发现，她可能，真的要得手了。
他合上的眸颤了颤，眼角又滑落几滴眼泪。
杜仰止……他听见自己轻声说，离她远些吧。
你如今便是连爱恨都已分不清了，满身疮痍，何必自讨苦吃……？
如今，该恨她，你应该恨她。
她杀了你两次……
她与你同根同源，凭何你便要承受着所有秘密和使命？
年少的爱慕早该化作烟，未来一定连恨也寻不见，沉默地消失在人世，过往……不过梦一片。
杜仰止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来人好像很焦急。
他略微扫了眼屋内，一时半会……好像弄不干净，杜仰止用他尚无伤痕的右手掐了个诀。
高阶障眼法，几乎与布施的幻境无异了。
他这才去开门。
启苍拽开旁边呼天抢地、泣不成声的师弟，冷静说，“大师兄，有九个弟子的魂灯突然灭了。”
杜仰止知道但凡能让启苍来找他的事都不算小事，他轻声应了一下，用袖袍遮住自己被贯穿的手心，往外走去。
启苍与他共事多年，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于是挡开旁边因发现这个事变得惊慌失措的师弟，落了他半步，继续说道，“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千机山。”
其实天墟宗的人是很多的，因为不看天赋，可随意入门，所以弟子数几乎是其他所有宗门弟子的总和。
消失个弟子这种事本来轮不到杜仰止亲自来管，但是……
“这九个人修为不俗，是当年和小师妹一起游历的弟子，如今声名在外，却突然在千机山一带消失，我恐怕其中有诈，还望大师兄小心。”
杜仰止顿了一下，回眸对他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她。”
“是。”
“……”
“……大师兄，你要一个人去吗？”
杜仰止正欲唤剑，闻此言，停下了手中动作，“嗯，可有不妥？”
“卦象上说，此次千机山之行为大凶之象……还请大师兄带我一起去，如此可以规避一些危险和变故。”
“可。”杜仰止神色没什么变化。
陆启苍是如今天下最有天赋的阵修，兼符箓、卦象大成，与他同行自己便可少去很多麻烦。
“还请大师兄暂解衣上禁制。”陆启苍为难道。
陆启苍打算在杜仰止袖上刻下阵法，自己入阵，便可暂时化作下一维度的小人贴附在他身上，杜仰止日行千里，如此便不会被他拖累行程——他们曾经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
不知为何，他竟在衣上下了禁制，为何在衣上下了禁制呢？
陆启苍突然想起小师妹恶狠狠踹他门的模样，连忙打断了思绪。
杜仰止拂袖解了禁制，他伸出右边的袖子，提醒道，“在这边吧。”
陆启苍不禁看了他一眼，杜仰止何时变得这么讲究了？
不……或许有其他理由。
但他不能随意窥探他人**，所以陆启苍一瞬间熄了心思，答道，“好。”
杜仰止因为少时常年在外处理各地麻烦事务，所以他的御剑术以及缩地千里诀都要比金风瑶熟练很多，金风瑶知道他离开时，已是半个多月后了。
自从金风瑶落荒而逃，她自个就没脸再去撒泼耍赖了。
说好的睡睡睡，结果情药也下了，衣服也脱了，她自己却跑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金风瑶心烦意乱。
为了静心，她去藏书阁泡了几天，出来又顺便去人间诛了个魔，回来关起门把剑法和修为巩固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修习起来实在太慢了，于是又打算和前世一样，闭关、越阶挑战。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急，其实修为越高，提升就越慢，她这样已经算得上是神速了。
可能是曾经的自己的影响，她还是接受不了“弱”这个字，特别是在杜仰止面前，她不想承认。
鬼使神差地，她“散步”到了杜仰止门前。
好一个散步，他们天墟宗可大得很，金风瑶和杜仰止算是宗门唯二亲传，各自居所都在主峰上，但可谓遥遥相对，别说偶遇了，专门去找都可能费些时间。
金风瑶背手路过，“无意”踢了一个石子到他门上，门发出沉闷的一声。
她又在他门前耍剑，剑差点没把那门戳出一个洞来，直到有弟子路过，忍不住说道，“大师兄小半月前与启苍师兄出去了，你这样敲门迟早把门敲烂。”
金风瑶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知道了！”
气鼓鼓离开了。
那弟子摸摸鼻子，奇怪，他怎么觉得小师妹有点可爱。
可爱个毛线，让金风瑶知道，她多少得朝他砍两剑。
金风瑶御剑回去的路上突然咂摸出几分不对来。
以往杜仰止打算出远门时，总会交代好一切，就算意外离开时间久了，也总会传信回来，告知平安。
虽然众人知道他的实力，很少有人在意他的去留，但……一些事少了他实在不行，所以还是会有人很快注意到。
现在，应该刚刚好就是他应该传信的时候。
金风瑶调了个方向，转头往魂骨堂奔去。
说来她挺替杜仰止不值的，看起来他被尊称一句大师兄，看起来很多人在意他、喜欢他，实际上真正把他放在心坎里，关心他受伤与否，疲累与否的人很少，可以说没有，他们习惯了杜仰止的付出，习惯了索取，没人爱他怜他。
……这种情况，从她入门时便一直存在。
众人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样的强者，用不着弱者去怜悯和关爱。
“一、二、三、四、……九。”
金风瑶想起那些人的笑颜，变了脸，她盯住那个弟子，指着那一排黯淡的灯怒道，“他们的魂灯如何灭了？！！”
那个弟子皱眉看着她和那一排灭掉的魂灯，想要说什么，神情却突然放空，金风瑶耐心问了好几遍，都没得到什么回应，她气急走过去，拽起那个弟子的领子，吼道，“你给我说话！”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这个弟子神情似乎有些不对，本该清明的眼上蒙了一层阴翳，像是中了什么心术。
金风瑶在他眉心一点，便见那双眼霎时涌出泪来，那弟子呜呜哭道，“师兄……”
金风瑶冷哼一声，她这还是第一次把缩地千里用到极致。
缩地千里并非普通修士能掌握的法术，它对使用者要求甚高，自然，这标准对杜仰止和金风瑶来说不算什么，可也耐不住过量的负荷使用。
若说上一次她在闻药谷卷起的烟尘是俯冲的巨大气流形成，潇洒无比，那么现在便是狼狈无比。
金风瑶抹去嘴角血痕，指尖掐了掐手，念了数个静心诀才堪堪冷静下来。
不远处便是千机山。
千机山在诸天界素有不好惹的名声，虽说千机山主修器械，山内弟子离开法器算得上是孱弱不堪，但实在耐不住他们的法器强悍。
不，甚至超出法器的范围，可以称作神器。
神器排行榜上前十位中归墟剑、穿云伞、逍遥扇、乾坤钟以及开天斧都出自历任千机山山主之手，并现存于其山门中。
其余神器……可以说是上古之物，早已泯然，无人能掌控。
金风瑶遥遥望向不远处，她曾在乾坤钟手底下吃过亏，自然明白那几样神器的恐怖之处，如今连杜仰止都不能从其中脱困，她更须好好谋划，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大意。
她撑起结界，略微修复了几根断掉的经脉，回了些灵力，便大摇大摆地朝那巍峨铁门走去……
“开门。”
她抱剑站在铁门前，一副来找茬的模样。
“你是谁？”
“来约架的。”
门内紫衣弟子瞪大了眼，“你你你，……是你！！”
跟四长老斗法斗的昏天黑地的那个，硬生生把乾坤钟挣出一条裂缝的那个？？！
金风瑶不喜欢别人记起那个往事，那时她刚进入出窍，竟跟一个半死的元婴老头打了个平手。
那个破钟在神器榜上位居十，因为主要的功用是守护，而非困厄，加上在那老头手里，神器本身五分之一的力量都没发挥出来，就算这样，却还是让她几乎自爆在里面。
“呵呵。”
金风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弟子被吓得一激灵。长老告诫过他，决不可放等闲之辈进来，近来是山主锻造神器的关键时候，决不可……！
“你，你能不能改天再来……”他弱弱道。
“不能。”她强强道。
哈哈，没商量了。
罢了，进就进吧，好歹比她把山门戳两个窟窿眼出来要好。
但守门这么多年了，这个弟子也是个人精，在遥遥看到金风瑶的第一眼，不，甚至是在她坠落时荡起的烟尘时，他便早已传信给山门，言道：
“有门外之人来访，迟迟未现身，可能伤重，或有所图，门防或许失守，特警戒上报。”
金风瑶淡淡打量了这个弟子一眼，见他露出乖顺的笑意，不禁思索，或许，杜仰止他们失踪一事是千机山内部的纠葛，这个弟子或许并不知情。
又或许……整个千机山都是一丘之貉，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注视之下……
她走进了千机山，铁门在身后重重卡上。
她熟门熟路地往深处走去。
千机山说是山，其实它内部更像人间的城邦，笔直的街道直通白玉堂，漫长的街道两边则各色的店铺，店铺装饰各不相同，她打眼看了一下，融金、售卖材料、配方改进……
呵，很合理。
弟子质量良莠不齐，他们又不是全能的，自然有不熟练的地方和知识盲区，自然要来逛逛集市。
只不过她记得上次人还挺多的，现在空无一人，恐怕是因为那所谓神器出世，而将众人遣散。
不过技艺不精。
若是真正的能工巧匠，就算身处闹市又有何妨？各自做各自的，而不是失败后倒打一耙怨别人。
金风瑶的剑很快，她两三下就到了千机山深处，正欲踏上那白玉砖，一股强劲的灵力又把她挡了回来。
她琢磨着怎么进去，却不料看到了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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