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对师姐没有多少感激，对吗？”金风瑶强压着怒火问道。
柳惨淡笑了一下，“对，她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可她如今死了，你又在这里装什么？！”
金风瑶耐心听完，刚开始还觉得柳青黛挺惨的，现在心里只剩下愤怒。
她记起来了，她记得泠师姐，泠师姐脾气直爽，还给她烤过大鹅！
篝火的火光打在金风瑶侧脸上。
她记得她曾听见师兄师姐们咬耳朵说，在那些嘟嘟囔囔含含糊糊的记忆里，她隐约记得一个声音说她自己曾失忆过。
泠九鸢抬眼悄悄看小师妹，她手里还拿着待会要给小师妹的烤鹅。
泠九鸢眉眼弯弯，她跟旁边的人说，“欸，跟你说个事，可能是我失忆之前的事了，我隐隐记得……曾经我好像很喜欢偷偷看小师妹这样的冷面姑娘的。”
“是吗？你有这么个怪癖？”旁边念月嘴里塞满肉含糊道。
“我好像还把人家掳走了……”
念月吞完了嘴里的肥肉，笑道，“嘿……敢掳小师妹不？”
“啊？这是我想掳走就掳走的吗？？？”
“嘘，小声点……师妹看过来了……”
……
金风瑶心中泛起酸痛。
“你是在拿她来给自己脱罪吗？你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
此时金风瑶完全没有了怜香惜玉的想法，柳青黛这是分明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她，她师姐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柳青黛脸上滑落眼泪，神情呆滞，被金风瑶拽着，表情没有变化。
“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斩天应召飞回，它银白剑身不知何时已经恢复。
它拔出的瞬间，金境消失，四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白骨更多地浮现了出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万神锁里我得不到答案和救赎，站在黑暗里的希夷剑君也一样。”
金风瑶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表情中看出什么破绽来。
杜仰止……他的过去很不堪吗？可是他是天地之子啊，不堪还能到哪里去……
纯扯淡。
白色束缚咒亮起，困住柳青黛。
金风瑶起身，打量了打量四周，觉得这个阴森森、乱七八糟的地方真的非常适合柳青黛这样意味不明的疯女人。
她兀自点点头。
她是打算在此地找找师兄师姐们的痕迹的，于是利落地走了，走的时候还顺手把杜仰止的剑也给拔了出来。
她拔出来的时候还挺惊讶，因为杜仰止的简直就像是她自己的一样，对她一点也不排斥。
她以为，她怎么都会拔不出来呢。
金风瑶想在那泛红的血土和白骨之间找找线索，杜仰止的剑好像是司掌这个的，所以她眼疾手快又给插了回去。
场景一闪而过。
柳青黛在不远处看着金风瑶，恍惚看到了曾经那个墨绿衣服的少女。
金风瑶慢慢走远，柳青黛脸上划过两道泪。
“泠九鸢、岳千鹏，衫非……天墟宗九名弟子皆命丧我手，我，认罪。”
语毕，美人化枯骨，腐烂成泥，没了生息。
*
金风瑶走迷路了，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回去也找不到柳青黛了，柳青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在她走几步路的空当里就消失了。
可恶。
金风瑶想，早知道就在那缚仙索上加个追踪咒了，她现在在这破地方什么也感知不到。
这里遍地是枯骨枯枝，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金风瑶叉腰，原地喊了杜仰止两声。
对，就两声，最多两声了，她拉不下面子去一遍遍喊他。
但是一直没有回应，她气不过，于是又开金口骂了两句，“喂，杜仰止，你这个小人！我是为了你才进来的！”
没意思。
她也不嫌脏，原地蹲下，坐在泥里，她没有休息打坐，反而是呆呆的在那里托腮愣神。
其实，金风瑶还是很在意柳青黛和杜仰止打的哑谜。
柳青黛……她要的答案是什么？金风瑶自认对她不了解，那杜仰止呢？柳青黛说他也得不到救赎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嘛。
金风瑶实在是太累了。
她今天神行万里来到这里便是一停没停，不说这个，先前与万神锁这样的神器打也实在耗费了她不少精力，体内灵力虽说是在缓慢恢复，可还是一直处在亏空状态。
她，暂且闭目养神一会吧。
另一边，杜仰止在另一侧空间，那算是万神锁里极度狭小的一个夹缝。
你可以把万神锁看作一个榫卯结构的巨型大锁，而此时杜仰止就处在这个榫卯结构最关键的那个夹缝里。
万神锁自然会排斥他，而他也早已与万神锁对抗多时，这段时间，两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谁都拿不下谁，只能僵持。
因而在这平衡中，杜仰止可以说是半掌控了万神锁，锁内发生的一切他都可以看到、听到。
他的目光其实一直跟随着金风瑶。
此时看见少女抱着膝盖安静睡着了，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不自觉地放松，轻笑起来。
她……也真是心大，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能睡着。
可惜不能分神太久。
柳青黛死了，已经没有危险了。杜仰止强迫自己不再去留意她，集中注意力与万神锁对峙，再次试图与陆启苍取得联系。
其实对他来说，柳青黛死了，很可惜。
她在器物上的造诣不小，原本可以代替他暂时守阵，让他出去辅助陆启苍巩固阵法，再寻救兵的。
但她一进来，他便知道她几乎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而且柳青黛她被万神锁盯上了，再这样下去，她不仅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可能丧命。
于是杜仰止便出现，显现出了金境和枯骨境，原本只想刺激她振作起来，可他没料到，她心中的那股气竟然就此断了。
柳青黛之前总是有意无意靠近自己，不是出于爱慕，他知道，她是想要寻重生之法。可他亦曾告诉她，世上没有重生，她的答案无解。
可柳青黛不信，她格外执拗，她对“重生”的执念和金风瑶在“变强”这件事上的执着不分上下。
杜仰止曾起过好奇心，金风瑶是因为失忆和污染，她是因为什么呢？
他听到了柳青黛对金风瑶的话。
她的话很简略，不多，但杜仰止已经能猜到她的用心。
那番话，她并不是对小师妹说的。
杜仰止与她共同游历过一段时间，知道柳青黛聪明过人，却不料她太过聪明。
他被吸入万神锁后，万神锁算是千百年来第一次现世，全门几乎都是器修的千机山自然会分外关注这件事。
他猜，里面有柳青黛。
柳青黛与他提过，说是唯有良善之人方得天地时空契机，所以他所见之中，柳青黛一直在做善事。
万神锁第二重有审判功能……
除了这个，杜仰止想不到任何值得柳青黛以身犯险的理由了。
事实也和她猜的不错。
她这么急着进来，这次天墟宗九名弟子出事想来跟柳青黛有关。
她做了错事吧。
她想要一个能否重生的答案，而她的答案，虽未明确指出，但在她也被笼罩在枯骨境时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当初借着金风瑶进入万神锁，恐怕是抱了莫大的希望。
说起来，杜仰止这才知道自己也早就掺和进了柳青黛和泠九鸢两人的事之间。
因为当初泠九鸢在人间受难昏迷，是他把她救回来的。
无论是在危机四伏的修仙界，还是在腥风血雨的人间，杜仰止早就习惯了顺手救人。
他遇到泠九鸢时，她昏迷在潮湿的泥里。
她昏迷在罕有人迹的郊外，很少有人路过，更别提救她。而杜仰止恰好要去人间都市，来去并不麻烦，便顺手拎上了她。
带这个姑娘救治的路上，她一直在说梦话，说的还很完整，所以泠九鸢的事他也算知道一点。
只可惜救过来后泠九鸢身体机制开始自我保护，她失忆了，她说她早就没有了去处，杜仰止便把她捎回宗门，做了普通弟子。
现在，想想泠九鸢，他听完柳青黛的叙述后似乎有点明白了她的执念所在和毅然赴死的原因。
九鸢师妹恐怕不是对她毫无影响，相反，可能改变了她的一生。
柳娘啊，她在变成柳青黛后开始觉得自己脏了，修仙之人，身体可以夺舍换，但是……她觉得自己灵魂和骨子里就是脏的，是换不掉的，是该死的。
是以她希望掐灭之时赴死毫不迟疑。
她自此清白而来，污浊归去，她没有来生了，至于重生……她相信自己更是毫无可能。
至于真正的重生……
他和金风瑶的重生机缘，恐怕也待重新考量。
……
“大师兄，阵成！”
陆启苍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他喜不自胜，揉了揉眼。
刻下这么复杂的纹路实在是耗费精力。
“稍等。”
杜仰止再次暂时脱身，他来到她面前。
金风瑶只是半睡了，又不是死了，她腿一个横踢出去，被杜仰止堪堪避过。
“杜仰止，耍我很好玩是吗？！”
金风瑶与他过了几招，杜仰止没时间与她比斗，无奈几招后扣住她的手腕，告诉她道，“抱歉师妹，时间紧急，劳烦过来一趟。”
金风瑶傻愣着眼坐到了阵眼，她狐疑地看着自己手上接过来的续阵灵力。
白色莹润的，是杜仰止的灵力和神识……竟然就这么自然地进了她的身体！
金风瑶懵了。
关键是她竟然没有一点排斥的反应，真是见鬼了。
“等一下，”金风瑶想起什么，突然攥住他的衣摆，“你说你暂时出去找人，破了这万神锁，可我要怎么信你？谁知道你这伪君子会不会回来？”
“要是你骗我，把我留在这里一辈子怎么办？”
他们此时挨得极近，杜仰止盯着她抬起的脸。
金风瑶的发有几缕黏在额头上了，脸也睡的红扑扑的，看起来似乎更加乖巧可爱一点。
杜仰止攥了攥自己右手手掌的贯穿。
他知道，哪怕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恨她，可这么多年的喜欢，怎么可能完全忽略？
莫忘了杜仰止与她有过关系。
也莫忘了他开过荤，还因她生了心魔。
此时杜仰止神魂不全，自控力也变得薄弱起来。
他压下杂念，低下身来，耐心解释道，“我的一半神魂在你体内，若是三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可以把我吞了的……”
“……”
不是。
金风瑶觉得这话怪怪的，虽说她没咂摸出怎么个怪来，但她还是固执的揪着他不放。
“不行，一般修士失了一半确实会变得疯傻，但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怪招。到时你可是活的好好的，我就要没命了！”
“那，”看着她，心魔也在叫嚣，杜仰止轻声说，“我再把我的九成修为给你……”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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