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一月,山城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小雨由小变大,最终落到白石镇,冲刷着这座小镇。其中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板路,在整个上午都没有人经过,相较于其他的街道,安静的过分。
直到上午九点半,街尽头的某个狭小的胡同里,雨声尽显急促,时不时传来电动车的鸣笛声。
霍漫溪从街上回来,寒冷的十一月,她像是感觉不到冷似得,穿着件白色毛衣,外面套了件单薄的黑白格子大衣,袖口有些起毛,雨点落在上面还能看清完整的轮廓。
雨还在下,伴随着冷风向她袭来。却吹不灭她里的那团火。
三天前,自从接到好友乔冬云那通带着哭腔“我要结婚了”的电话,她心如针扎一般。
好朋友结婚,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情,她也本该送上祝福,可乔冬云今年才18岁,还是读书的年纪,而且她还在自己走的时候就答应过说要好好读书。
现在说要结婚,这太突然,太荒唐了,她不得不请假回来看看。如果她愿意,最好能把她带走。
电动车碾过湿滑的石板路,车篓里给乔冬云准备的零食和牛奶被她用雨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似乎包裹的严实写,就能保住那个即将被命运拖走了女孩。
“叮铃。”几条巷子相通,拐弯处她习惯性的按着喇叭,却还是险些撞上突然出现的老人。
车篓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她慌忙下车去捡,生怕晚了一秒,冬云就被人接走。从此以后彻底和她成为不同世界的人。
霍漫溪想到这,更着急了,她骑上车,径直往前走。
终于在尽头一家砖砌的自建房前停下。
她停好车,从兜里掏出塑料袋熟练的套在车头和钥匙孔已经车座上,确保不会被雨淋透才拎着篓里的零食和牛奶走进去。
“有人吗?”出于礼貌,霍漫溪站在门口喊了声,可回应她的只有院子树下的那条大黄狗。
她还记得这条狗,之前因为咬到了人赔了500块才被栓起来的。两年没见,就已经对着她吼了。
霍漫溪没了耐心,也不管有没有人。她钻进院子,沿着建在外面的楼梯径直上了楼,乔冬云的房间就在那。
在他上楼时,楼下角落的一个房间开了个门缝,霍漫溪听到声音看去,隐约看见乔志峰站在那,随后门缝迅速关上了。
她快速扫了眼,收回目光继续上楼。
霍漫溪拎着东西站在一个房间门口,看着面前掉漆的木门,她抬起手,又落下。最后一脚踹开。
“冬云!”霍漫溪踹开门,屋里没开灯。被阴沉的天气衬的更加阴冷,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床边坐着的女孩儿。
乔冬云靠在床头,抱着膝盖。她脸上满是泪痕,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抹了把脸,连忙起身:“是漫溪吗?”
霍漫溪也丢下手里的东西朝她走来。两人的面孔在彼此的双眸中逐渐清晰。
霍漫溪也看清了,乔冬云挂在脸颊的两行泪痕。
“你怎么回来了?”乔冬云看着的少女,她看起来成熟了好多,以前不会化妆的女孩子,如今学会了化了淡妆,更漂亮了。
“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结这个婚。”霍漫溪抓起她的手捧起她脸颊,那冰冷的温度让她心尖一颤。随后目光一扫,定格在床中间,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红的刺眼的新棉服。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她打算在结婚时穿的。
乔冬云的脸颊刚经历过眼泪冲洗,即使擦干依然是冷冰冰的。在接触的霍漫溪的手掌时,她终于感受到了今年冬天的第一抹温暖。和传来的粗糙的触感刮过脸时,有点疼,却又很真实。
“你的手…”她握着霍漫溪的手,摸索着那磨出来的茧子。
霍漫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粗糙的手指。这是她在流水线上留下的痕迹。
霍漫溪无所谓的摇摇头:“没事,打工嘛。很正常的。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电话里怎么也不说清楚。”
“我…我下个星期就要订婚了。”乔冬云再也忍不住了,她抓着霍漫溪的手腕,眼泪顺着她的掌心滑落,“我…我答应你的要好好读书,我可能要食言了。对不起…”
霍漫溪看着她哭到话都说不清的样子,心被狠狠刺痛。
她和乔冬云从小一起长大,早在小时候,她们就对着巷子口的那颗老槐树许下愿望。
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在一起。
可后来,她先是违背了她们最初的约定,在她18岁那年,被父母以家庭条件不好为由被迫离开学校,换来一张离开的火车票,在工厂拧了两年的螺丝。她不想乔冬云也和她一样。
偏偏乔冬云还在哽咽着说:“我哥和她对象要结婚了,女孩的妈妈要十八万八,你知道的,我还有妹妹,有弟弟,我家拿不出这个钱,所以…”
“所以你就用自己去换?”霍漫溪的声音突然扬高。她猛地转身,视线在房间里搜寻,最后定格在桌角的剪刀上,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抓起剪刀回到床边。
“别!漫溪…”
在乔冬云的惊呼声中,霍漫溪的手起剪刀落。
刺啦一声。
红色的布料应声撕裂,洁白的棉絮像雪花一样炸开,飘散在空中,最终落在两人之间。
霍漫溪扔下剪刀,顺势捧着乔冬云的脸:“冬云,你才18岁,你的未来不应该是明码标价的彩礼和一眼到头的人生,你不能结这个婚,听到了没有。”
“可是我没办法啊。”乔冬云咬着唇,声音都在颤抖,“在这里,我们女孩子的命运不就是这样吗?十八岁,被明码标价,辍学能省多少,嫁人又值多少。可我们自己的人生呢又值多少钱?”
霍漫溪沉默了片刻,她没急着去反驳,因为在这个地方,女孩子确实是没有选择的。她们的命运彷佛从出生那刻就已经被注定了,结婚,生子,围绕着别人过一生。
还好,她霍漫溪不信命运,命运发的烂牌,她偏要亲手撕碎。
“别哭,你说的我不是不懂。”霍漫溪指腹擦过她眼角,“我没读完书,也不可能让你十八岁就嫁人,去做别人的妻子,这辈子只围着灶台和孩子转,我回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要带你走,离开这只吃女孩子的地方,外面再苦,起码能自己挣命。”
带好朋友离开,是霍漫溪这次回来的目的。虽然在外打工很累,但和18岁就结婚失去自由比起来要好太多了。
霍漫溪的声音不小,在静悄悄的楼道隐隐回荡。她们说着,都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个身影的驻足,那只手抬起想敲门的手最终还缓缓落下。
说着,霍漫溪转身走到窗边角落摆放的衣柜前。她随手在地上捡个黑色袋子,把衣柜里能穿的一副全都抱出来,塞进袋子里。
乔冬云的衣服不多,霍漫溪随便装了几件。衣柜便已经空了,只剩下压在底下的几双大红色棉被。她动作顿了顿。乔冬云突然走来抓着她的手指。
“我真的能离开这,过自由的生活吗?如果跟你走,漫溪…我会不会连累你呢?”乔冬云咬着唇,目光中有期待,有担心。但更多的事怕成为拖累的恐惧。
这里的孩子从小就被灌输了女孩子是附属品是累赘的思想。霍漫溪虽然不读书了,但也好不容易离开了这。而她下周就要订婚了,现在跟她逃出去,肯定会连累她的。可是……她又真的好想离开。
霍漫溪内心一阵苦涩。她最怕的就是乔冬云这么想。她把袋子打个死结,用力抱在怀里,然后直视着乔冬云的眼睛,一字一句纠正道:“为什么不能呢?你怎么会连累我,我是在帮你。女孩子帮女孩子,天经地义,我一定要把你带出去。我们说过的,要一起去上大学,现在学上不成,总能一起逃跑,一起打工赚钱吧。”
乔冬云又说:“可是,我走了爸妈会不会怀疑?妹妹以后会不会和我一样被当做…”
霍漫溪回答:“不会!你妹妹还小,大不了等以后我们赚钱了也把她接走。”
乔冬云:“我…”
“别说了,”霍漫溪把乔冬云几件像样的衣服塞进袋子里,然后熟练的向在自己家一样,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拿走乔冬云的身份证,语气坚定道,“后天晚上,我来接你,你人必须在。”
离开乔冬云家,霍漫溪回了自己家,看着写作业的弟弟,她悄悄塞给他一部新手机和一张存钱的卡,她知道,这一走,或许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约定的夜晚,依旧是个雨夜。整个小镇安静的吓人,只有乔冬云家的黄狗,听见了霍漫溪的脚步声叫了起来。
终于等它消停,霍漫溪才给乔冬云发了个消息。
乔冬云跑下楼,站在大门口两个人说话。
“我联系的车已经快到了,你赶快出来。”霍漫溪顺着门缝伸出一根手指让乔冬云轻轻握住。
“被发现了怎么办?漫溪…我有点害怕。”乔冬云另一只手摸索着门锁,她手心全是冷汗,冰冷的锁头摸起来都在打滑。
她一点一点移动着,生怕一点动静就把已经熟睡的爸妈惊醒。
终于,就在她快要打开时,传来了脚步声。
乔冬云被吓得猛地缩回手……
“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一张逐渐的清晰的脸出现在视线。
“哥…你怎么还没睡?我…我们…”
乔志峰没有说话,而是默默走进开了门:“走吧,和漫溪好好生活。”
“你…”乔冬云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哥哥,他是怎么知道她们要逃走的。
似乎看出了妹妹的疑惑,乔志峰笑了声:“那天,你和漫溪说的话。哥都听到了。哥本来就没想拿你去换以后得生活,如果你真的结婚了,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中。跟漫溪走吧。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乔志峰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在乔冬云手里:“这钱你拿着,不够了在跟我说。爸妈那边有我,赶紧走吧。一会大黄在把人吵醒了。”
乔冬云接过钱抹了把眼泪:“哥…谢谢你。”
“好了,别哭了。快走吧,这个点人都睡了。”乔志峰给她开了门,看到霍漫溪拎着行李箱和一堆东西,他说,“照顾好冬云,给她也找个班上,不能一直靠你。”
霍漫溪:“好。我肯定照顾好她。”
门开了,冷风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乔冬云忍不住打个寒颤,门外是漆黑的夜色。是她十八年来从未感想的未来。她脚像订在了门槛上,跨出去就意味着,和过去的十八年和这个家为敌。
“走啊。”霍漫溪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乔冬云回头最后看了眼哥哥,看了眼这个囚禁她又养育她的家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跨过那道门槛。
就在这一刻,院子里的大黄狗突然不安的呜咽一声。两个女孩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们僵在原地。直到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才牵着手,踏入夜色中。
脚步声在空荡的街上回响,每一次心跳都如清晰的落在乔冬云的耳中。直到看到路边打着双闪的出租车,两人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将这座熟悉且困住她们的小镇彻底隔绝在外。
车子驶向火车站。乔冬云贴着车窗看着熟悉的街景飞速后退,变小最后消失。她以为自己会哭会害怕的发抖。可奇怪的是,心里只有一片麻木。
车子终于到了火车站,这个地方对乔冬云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上学,如此宽敞又喧嚣的场所她从未见过。广播里的女声,行色匆匆的人群,空气中混杂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不适应。却又充满好奇。
她紧紧拽着霍漫溪的衣角。
“别怕,跟着我。”霍漫溪反手握住她,语气坚定的带着她穿过人潮,验票,踏上轰隆做响的绿皮火车。
硬座车厢里她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待到火车开动,哐当声逐渐取代了家里熟悉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掐了下自己,轻微的疼痛感里混杂着不真实。
“我们…真的逃出来了?”乔冬云声音很轻。在嘈杂的车厢里显得微不足道。但霍漫溪还是听到了。
她把乔冬云的手攥的更紧,嘴角扬起一个疲惫却明媚的笑:“嗯,逃出来了。以后天高海阔。”
乔冬云想回应一个笑,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一撇,下一秒眼泪竟落了下来,她们一个在笑,一个在哭,却都是往后的狂喜。
霍漫溪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累吗?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我们要坐一夜的车,现在还早。”
“不困。”乔冬云摇摇头,目光落在攥在手里的车票上的“浔州”那两个陌生的字上。可就是这两个字将成为她18岁的新起点,“漫溪。我们要的浔州…是什么样的啊?”
霍漫溪沉默了几秒。浔州是什么样的呢?她脑海里闪过出租屋窗外灰蒙蒙的天。流水线上永不停歇的噪音和夏天黏腻的汗水,冬天刺骨的湿冷。但这些都不应该是乔冬云对未来的第一印象。
她最终只是笑笑,用力握着乔冬云的手:“别怕,反正再也不会比这里更差了,到了那边我们一起,总会有办法。”
“嗯。”乔冬云不在追问。她捏着车票小心翼翼的揣进贴身的衣兜里。
车厢里鼾声四起,大多数人都在这夜行的车厢里休息。
乔冬云却毫无睡意。她偏头望向车窗。黑色的玻璃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印出她冻的通红的脸。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玻璃上的虚影。明天…她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
火车一站一停,载着形形色色的人。乔冬云睁着眼。努力的想记住窗外每一个闪过的场景。但眼皮越来越重,兴奋,恐惧和疲惫终于将她压倒。她歪着头,靠在霍漫溪的肩膀,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车内短暂的骚动惊醒了浅睡的霍漫溪。她对面的座位换了人。上来的是两个惹眼的男生。
之所以惹眼,是因为在这个充满疲惫旅客的车厢,他们一个穿着白的发亮的羽绒服,脖子上挂着相机,抱着吉他。另一个则全身黑色。口罩严实。沉默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小心点。”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生手忙脚乱的安置行李。手里的吉他差点滑落。
“卧槽!”他低呼一声,赶紧抱住。然后不好意思的朝周围看了看。霍漫溪的目光与他对上一秒,边淡淡移开。
容征月放好行李,侧着身子:“你做里面。”
孟渡辰“嗯”了声,绕过容征月往里走时,余光扫过对面两个紧紧靠在一起休息的女孩儿。
容征月松了口气,他把吉他抱在怀里轻声询问:“你晚上没吃饭,饿不饿?”
“不饿。”隔着口罩孟渡辰声音闷闷的。
“行,那你饿了就给我说。”容征月从兜里翻出蓝牙耳机,取出一只戴上继续大刚才在候车室没打完的游戏。
“你陪我出来你爸妈知不知道?”孟渡辰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容征月的手机页面,曾经他们一起双排,而现在,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肯定知道啊。他们还说让我好好陪陪你去看山水繁华。”容征月头都没抬一下,孟渡辰自然也没看到他因为说话而乱瞟的眼神。
“诶,你那号还登不登啊?不登让我打两把呗。”容征月转移着话题 ,和他唠嗑。
这时乔冬云睫毛颤了颤,在霍漫溪的注视下她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问:“我们到浔州了吗?”
“还没。”霍漫溪剥开她发丝,“我们下车后还要有一段路程到栖云县。”
正在和孟渡辰唠嗑的容征月听到“栖云县”这个共同目的地,突然终止了和孟渡辰的聊天,他看着两个女孩,试探性的开口:“你好,你们也是一起到浔州的吗?”
养殖员带着新文来。因为临时换文没有存稿,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比如国庆假养殖员要去地里薅落生[化了])会日更。同时也希望这个故事里的希望与反抗,能温暖看文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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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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