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之地光阴流转的速度总比小县城里的要更快一些,三月春里,料峭春寒尚未退尽,商场的服装店早已把精致靓丽的夏装布置在最显眼的展柜,给人带来了一抹视觉上的亮色。
摩天大厦里灯火彻夜不息,写字楼底下的咖啡店里萦绕着不散的烘焙香。路上行人行色匆匆,似乎总是在忙碌着。
在这寸土寸金之地,竟有一处幽辟的私人庭院隐匿其中。那处院子粉墙黛瓦、古色古香,其间草木葱茏、四季花木轮换常开,东北角居然还开凿了一片人工湖,仿古的木制长廊贯通其上,湖中锦鲤跃动,阳光下荡开几尾金色,颇有趣味。
主人家是否是真风雅另说,至少这里从门扉到草木到足下青砖,每一处都散发着金钱的迷醉气息。
这处私人庭院并不对外开放,只偶尔主人家作宴请亲友用,平日里只有专门的维护人员来往,大多时候冷冷清清。
只是今晚院内来了客人。
.
桌上一共四人,菜碟却摆了满桌。菜肴看起来一个个精美极了,可食用部分却只占了菜碟中极小一块位置。
祝知微打了第三个哈欠,略微自然卷的栗色短发有气无力地搭在额前,和主人一样百无聊赖。
祝知微心道秦理这家伙不愧是秦老爷子手把手带出来的,虽说现在秦家还是他爹在主事,这酒桌上的一套流程这秦理已然熟练得很。推杯换盏间,城北那块地的开发预审之事大致已经尘埃落定。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座上那衣冠楚楚的青年脸上神情显然也放松了些,棱角分明的面孔上笑容也更真诚了:“果然做事还是要找行家里手,宋哥这一席话,真是把那困扰我几个月的问题立刻解决了。”
宋诚故作姿态地笑了笑,显然对此颇为受用:“小秦你说的夸张了,本来你们的准备工作就很好,各种资料也都备充分齐全了,要不是有个新来的人看漏了资料没及时传上来,你们这个项目早就能动工了。”他已经不年轻了,五十多的年纪,再怎么注意保养也免不了走向发福。他呵呵笑着仿佛是个普通的和蔼中年人:“说起来我住的一处房子还是你们集团开发的呢。秦老爷子眼光好啊,选的地方那市价啊……个个水涨船高。”
秦理也笑了:“城北这块楼盘的定位比较一般,面对的就是些普通打工人,东城区那里有山有水还人少,我记得还有几处不错的房子,我晚些叫人发您看看,也算我祝贺令嫒新婚之喜。”
宋诚赶紧:“使不得使不得!这像什么话!”
秦理笑得诚恳:“宋哥的女儿就是我侄女,我给侄女送贺礼有什么问题吗?”
宋诚被他逗笑了:“你和绒绒也没差三五岁吧,你这是让她喊你叔?”
秦理接得毫无城府:“小绒想喊什么喊什么,不影响我这贺喜的心意。”
宋诚眯着眼:“不急,不急。反正你们的项目,我也会让人多照应的,毕竟都是一家人。”
秦理心中冷笑,这笑面虎占着土地资源局的位置,硬是卡了他们的项目书两个月,现在还好意思来收好处。
只是他面上依旧笑得毫无破绽:“那多谢宋哥照拂了,我再敬宋哥一杯!”
一人抢先他一步拿起了面前的酒瓶:“我来给爸爸倒上。”
此人是宋诚的准女婿徐铭源,徐铭源父亲是体制内的,母亲是个老师,他目前则是在自家舅舅的外贸公司里工作。他刚和宋轻绒订婚半个月,宋诚就把他带出来,算是给他铺路了。
秦理瞥到这人伸手时露出的腕表:“徐先生年轻有为啊。”
宋诚对这女婿显然很满意:“小绒喜欢就好,她的事情我不好多干预的。”
.
事情谈得差不多,席也将尽了。
宋诚去了洗手间,留其余三人在原处。
作为陪客的祝知微瞥了眼秦理,见他虽有一点酒意上脸,不过依旧神色清明、人模狗样,显然比那个坐得东倒西歪、衬衣皱皱巴巴的徐铭源强多了。
祝知微腹诽着这肮脏的金钱交易,忽然注意到木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伴着一道极细微的风声。
外面传来的气息莫名阴冷,祝知微的神情从疑惑转为警惕。
“砰!”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窗棂上,发出了一阵巨响。
秦理朝着声音方向侧过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徐铭源酒意上头,反应不免迟钝:“爸回来了?”
秦理心中嗤笑,这人真是喝糊涂了。
祝知微起身:“我去看看,老秦,你们待在这里别动。”
秦理见好友神色有异,心中生疑:“怎么了?”
祝知微看了他一眼,表情竟有些为难,又好似有细微的警惕:“哎,一时说不清楚,晚点和你解释。”说罢他朝发出声响处走去,伸手去推窗。
秦理看着祝知微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难不成他也是喝大了,怎么看到祝知微伸出的右手上有什么在发光?
.
祝知微伸手推窗,却推不开。
他手中掐诀,再试。
“砰!”窗户终于被打开了。
“卧槽。”他低声骂了一句,在室内时觉察不到,这一开窗,只见外面乌云遮蔽月色,阴冷妖异的气息在这间轩室周围弥漫,妖气几乎将这里笼罩。
什么东西竟敢来城市里作妖?
忽然身后传来椅子被拖开的响动,祝知微回头,只看到徐铭源突然起身离开席位,冲出了门外。
秦理转过头来一脸莫名其妙看祝知微:“他不是要发酒疯了吧?怎么突然往外跑了?”
祝知微深吸一口气:“老秦,要是这人在你院子里挂了……”
秦理微笑道:“那我爹一定会宰了我。”
祝知微:“……那就快跟上啊!”他赶紧朝着徐铭源追了上去。
秦理一头雾水:“不至于吧,我这院里又没有什么陷阱。”话虽这么说,他看祝知微神情不像玩笑,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祝知微没法和秦理讲,徐铭源身上的阴冷之气一下子浓得不像话,几乎已经融入了周围这片蓦然降临的妖气之中——他显然已经被妖气入体、身体处于妖物的操纵之下了。
虽不知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但是作为天师一门祝家传人……他虽然只是个半吊子,但是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雾怎么突然这么浓?月亮都看不见了。”秦理三两步追上祝知微,与他一起追赶徐铭源。却见徐铭源虽然姿态怪异,但跑得却极快,眼看就要进入眼前那雾中了。
“喂!跑什么啊!慢点儿啊!”
祝知微眼看就要跟丢徐铭源了,顾不得其他,手中掐诀,“咻!”一道金光朝前射出。
秦理脚下步子一顿:“刚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祝知微语速飞快:“老秦,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家是天师一门,我学过一点抓妖驱魔的本事。今天晚上怕是遇到妖物作怪了,你跟紧我,小心别被伤到了!”
秦理:“?”
秦理作为一个活了快三十年的唯物主义者,从死党口中听到这些话,第一反应显然是:“你有病吧?开什么玩笑?”
祝知微一道金光打出,只是打散了前方的雾气,却并没能拦住徐铭源的脚步。
前面就是秦理附庸风雅挖的鲤鱼池,而徐铭源脚下步子不停,直奔水池而去,祝知微心道不好,这妖物看来是就是奔着夺人性命而来!
他顾不得和秦理多解释,一段晦涩咒语念出,双手掐诀一股浩然之气冲向徐铭源。
轰!
徐铭源被一道无形之力穿胸而过,他脚下的步子猝然停下,眼中迷蒙之色一散。
“我……我怎么在这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站立在鲤鱼池边,腿已经迈到了寿山石之上,正姿势十分扭曲地站立着,再跨一步就要坠入湖中了!
“你喝多了说出来透透气,怎么跑这儿来了?小心点,下来!”秦理尽量安抚他,要走上前去扶他,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腿仿佛被什么抓住了一般,被死死固定在原地,完全无法迈动!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冰冷之意从徐铭源的身后传来,秦理鸡皮疙瘩瞬间竖了起来。
“快跑!小心!”
然而为时已晚,徐铭源根本不明白秦理骤然出口的呼喝是因何而来,也不知道在这么一个景致优美的庭院之中他需要小心什么,他的疑问还未问出口,忽然背后生出一股强大吸力,将他狠狠拉入了鲤鱼池中。
坠落之中他艰难借余光看向身后,然而那里分明就是水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啊——”
惊叫划破夜空,却穿不破浓雾。
夜色浓重而水汽阴冷,浮云遮蔽月光,倒衬得庭院一片灰蒙蒙、湿漉漉。
这森冷夜色之中,湖中锦鲤被徐铭源坠入湖中激起的巨大水花吓得四散奔逃,而很快它们发现,这个坠入湖中的东西大概只是个木头,一动不动根本不会伤害到它们,于是又轻飘飘回游过来。
湖中的徐铭源此刻眼前发黑、口中忽然不能言,被禁锢的四肢让他无法挣扎浮起,而肺中耗尽的氧气也让他再难喊出一句求救。
恍惚中他看到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如鬼魅般死盯着他,流露出要生啖他血肉的愤恨。
湖面上的气泡渐渐少了,秦理一句低骂卡在喉咙口。
他手脚皆无法动弹,这见鬼的一晚,难道真要让这个人死在他院子里?
“姓祝的,你不是说你会那什么……捉鬼吗?快点想办法啊!这人要死了!”
祝知微要是能动,他一定在使劲抓耳挠腮。
可惜他此刻也和秦理一样,被那藏头露尾的妖物限制了行动,四肢被捆了个结实,他的符文手诀此刻是一点儿都施展不出来。
“我只是个半吊子啊!我早和我爷爷说了我就不是这块料啊所以我才溜出来找你合伙儿打工啊!”
秦理看他一脸崩溃地咆哮,恨不得踹他一脚。
忽然,祝知微住了嘴,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陡然睁大。
秦理:“你有办法了?”
祝知微想点头,可他脖子也是僵的:“有有有!”
“有办法就快使啊!”咆哮的换成了秦理。
祝知微在秦理的咆哮中翻了个白眼,然后阖眼默念了什么,秦理看到他胸口有什么东西亮起了白色的光。
他还未看清那是何物,只听祝知微高喊:“镜明,帮我!”
秦理看看周围心想他也没带人一起过来啊,一头雾水看向祝知微。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心口有个声音蓦地响起,仿佛一滴水坠落下来,于无形中荡开了一圈波纹。
云层忽然散去,月色直射下来,穿透水雾照亮了院中天地。
一个身影落于湖面之上。
那是个十分隽秀的青年,略微长过耳际的发丝柔亮乌黑,衬得他肤色愈发如雪。柔和的眉目间他的睫毛分外纤长,在眼尾拖了一笔犹如墨画,却遮不住眼中如碎了镜花般的水光潋滟。
他身着白衬衣和深色长裤,衬衣袖口紧贴手腕扣紧,领口也仔细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颗纽扣,手腕、颈间一丝肌肤都不露出,于是,某种深藏在骨子里的东西硬生生为此人柔和温顺的外貌平添了一种清正而严肃的气质。
许是月色太盛,月辉之下他整个人有种朦胧而不真实的感觉。
此人立在水面上,水面居然全无痕迹。
而他则低头朝着水下看过去。
祝知微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求救:“救命啊云老师,有妖怪把人拉进湖里了!”
云镜明抬眼看他,眼中一片平静:“是要我驱除这妖物吗?”
祝知微疯狂点头。然后他惊喜地发现,诶,他脖子能动了?
云镜明则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朝下,五指虚虚一扣。
看不见的力量穿过湖面直入水中。
咔!
一道黑气消弭于无形。
清风轻拂而过。
云镜明“嗯?”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祝知微冲过去气喘吁吁:“怎么了怎么了?是跑了吗?”
云镜明看向他,神情不太满意:“祝行是没教过你吗?你是一点都感知不到?”
祝行就是祝知微爷爷,显然云镜明对于祝知微的修为水平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祝知微也知道自己这半桶水的水平,也不生气:“是跑了是跑了,不好意思我刚没反应过来。”
秦理按住心中一点莫名的悸动:“谢谢啊。”
云镜明站在古色古香的长廊下,廊灯灯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有些神色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你们就这么站着,不去看看他?难不成指望他自己游上来?”
秦理怔怔的:“看谁?”
镜明:“水下那人。”
“卧槽!他还没起来?”
云镜明:“我只断去了妖物对此人的控制,让他恢复自主。可他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了。”他是一点儿没觉得救人救一半有什么问题。
秦理顿时什么多余念头都没有了,脸色一黑直接“扑通”下水捞人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