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线将天地割成两块，灰蓝色在眼前蔓延开。
远方有灰云逐渐团聚，白色的海鸟滑翔过海面向着礁石延伸处汇集，是雨来的预兆。
浅滩嬉戏的人群眼看天色不妙，逐渐都朝着岸边靠拢。游客们抖落着身上砂砾缓缓走向停车场，结束一段美妙的行程，又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中开启下一段未知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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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是连续的大晴天么，这天气预报误差略大啊。”秦理看向前方聚拢的乌云，感受到空气里逐渐浓重的水汽。
日光逐渐被遮蔽，天色灰暗，海风格外潮湿。
他与云镜明二人在那蛇妖女士家借住了一晚，第二日来到了这处海滨小镇。
这里旅游业刚兴起，通向海滨的柏油路平整黑亮，路两侧的彩虹色围栏清新鲜亮，沙滩旁建造的娱乐设施模样簇新，四周垃圾桶的个数也十分可观。
物产丰饶的海岸线上也还有很多并没有做旅游开发的领域，让当地人依旧能进行一些传统的、更为他们所熟悉的生产生活，也更为远道而来的游客增添真实而自然的风景线。
本来是个很好的度假场所，秦理也想找个机会偷个闲，但不是现在。
到了镇上之后，秦理见云镜明施了个什么术法，半懂不懂的他直觉那像是搜寻用的，但也看不出在搜寻个啥，便只能谦逊地跟着云镜明来到了这处海岸。
只是这没一会儿的工夫，正午的天居然迅速暗了下来，眼看乌云压顶，将有一场大雨。
“那边的游客，要下暴雨了哇你们别下水了，会有危险的……”
天色越来越黑了，游客们三五成群朝着沙滩的方向离开。工作人员注意到这逆行的两人，立刻一脸紧张地追上来就要提醒。然而还没等他走到两人近前，他心里忽然一阵恍惚，方才的念头连从他意识中被悄然抹去。
工作人员看着空荡荡的眼前沙滩，疑惑自己怎么突然跑到了这里，挠了挠脑门，转身又去指引别的游客离开了。
再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逆行者。
“不止是幻术吧，这人还瞬间失忆了？”秦理琢磨着那人反应，边走边歪过一点身体问云镜明。
云镜明平视前方海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行走时肩背笔挺，脚下步子不紧不慢：“嗯，加了一点暗示。人类的五感如果不加锻炼，是很容易被欺骗。”
“回去了教教我呗云老师。”秦理心想着学了至少能避免被人骗吧，而且技多不压身，以后发展个副业去做个魔术师什么的也不错。
云镜明没想到他这么积极进取，略有差异，不过他也坦诚道：“这一道上容修比我精深，如果你不介意，回去后我可以拜托他教你。”
秦理飞快道：“那算了。”他可没认那位做老师。他若无其事笑着接下去道：“你这儿分明还有好些本事没教我呢，等我一样样学。那什么幻术啊暗示的，先往后排一排，咱们先把正儿八经的真本事先都掌握了。”
云镜明微微皱眉：“术法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秦理响亮应声：“诶是的，那当然了，这术法主要还是看使的人。咱们这么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使的本事也都是正气凛然的。”
云镜明被他这刻意的自吹自擂也弄得没了脾气，脸上表情不自觉也放松了下来。这人和他的先祖真的很不一样，是因为年轻而毫无负累，所以一言一行都可以这么松快而自在吗？
“好了，”云镜明停下了脚步，语气微变，“预报还是准的。”
秦理一愣，很快从插科打诨中反应了过来，眉角一扬，神色不知是惊是喜：“我们运气这么好，这是来对了？”
天气预报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便是这场雨了。
所以他们不但来对了地点，时机也刚好撞上。
“我们人类是有‘闷声发财’这一说法，我不太能理解，妖族做坏事要这么高调？”秦理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着实不理解这妖怪的思维，不过这蜃妖既敢单枪匹马去吞噬一整条船的修士，如今又敢加害同族，看来是个病得不轻的，这会儿整出这么大动静也符合他的病情。
只是……秦理看着这片被乌云笼罩的海域，这场雨到底有多大？
远方海面之上，有数艘渔船在风中摇摆。靠海吃海的渔民敬畏自然，却也熟悉这片海域，他们不知道这即将到来的是一场非同寻常的风暴，只是期望在大雨来临前能有丰饶鱼获。
该怎么让这些人快点离开？他操纵几团流火去扮鬼火吓人还来得及吗？秦理没了玩笑的心思，神色逐渐凝重。
云镜明这会儿没有理他，瞳孔中光泽一闪，视线落于海面之上。
波澜起伏的海面在他眼中倏然凝实如镜面，他目光如箭直入万丈海底。
水部妖族自很多年前起便被限制在不能为人族窥探的大海深处，这些年世间灵力凋零，不仅大陆上的修士没什么长进，各部妖族同样不成气候，勉力修行也大都只能挣一丝生机而已。
所以水部那些拎不清的才会对蜃妖手下留情、妄想他能带来什么转机么？
真是不知死活。这群没脑子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力量失去限制，当规则失去效力，他们又有什么本事来与捕食者同坐一桌？
此刻，在那水族群聚之地的界线之外，一场蕴含着混乱灵气的海底风暴席卷而起。
云镜明眼角一跳，竟真是命珠碎片的气息。
不对，比协会丢失的那片要弱了不少……
可即便只有原物十之一二的力量，也不是寻常妖物能掌控的。
目前的状况显然源自蜃妖失败的尝试，看来他不但没能将这力量炼化收为己用，反而在海底引起了一场风暴。
那失控的力量撞裂岩石、掀翻巨鲸，盘旋着呼啸着逐渐成为了一个恐怖的漩涡，在水中摧毁一切，甚至引动天际雨云。而水族那些畏首畏尾的东西居然只知道龟缩起来加固自己那边的结界，罪魁祸首更是不见踪迹。而这漩涡在毫无控制之下愈演愈烈，并因为一侧受限转而将所有能量冲向内陆。
云镜明一合眼，视线回归本体。
如今这片海域气息混杂，他身在岸边，遥遥一探终究看不大清晰。
他没看到罪魁祸首在哪里，也还没有明确海底这股暴虐的、近似于命珠的力量源自哪里。
他不知道如今情形是否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显然如果无人插手，这漩涡将会在外力不断激化下引发海啸摧毁这片海岸。
秦理看他表情，有些担心：“怎么了？”
云镜明：“你御水的本事练得如何了？”
秦理：“还凑合吧？我们是要下……去海里吗？”他哽了下，也不知怎么回事，估计是之前被那破鸟拉进湖里的后遗症，他现在有点讨厌下水……
云镜明也愣了愣，心说他怎么没分寸了。秦理不过是个修行没几日的普通人，海底那样的环境，既是水族汇聚，又有命珠之力牵涉其中，他抓蜃妖的时候注意力不可能时刻放秦理身上，要是这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我去抓蜃妖，你在岸上等我。”云镜明不等秦理说话，指尖掐了个什么诀，空气中水汽突然暴涨，大雨骤然泼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子顷刻间覆盖了整片沙滩，视线里顿时白茫茫一片。
轰隆！
雷声在头顶炸响，原本动作慢一些的游客这会儿都逃似的往回赶，一个个恨不能飞身上车秒开上大路。远方那些摇摆的渔船也加大马力靠向了岸边。
太慢了。云镜明眼中微光闪过。
渔船上的人心神一晃，发现自己怎么已经在岸边了？心中的一点异样被对这天气的困扰所抹去，他们在暴雨中狂奔着跑上大路，直往家里赶去。
秦理在被雨砸一脸的前一秒被云镜明拍了下肩膀，咒文如清风落在他身上，他顿时被笼罩在了无形的雨衣之中。
秦理来不及为这份关照欣喜，心中担忧更甚。他方才明明也想着把这些无关人员赶回来，当云镜明这这么做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云镜明竟这样做会不会暴露自身？他是不在乎把自己这个目标亮明，也要以最快的方式进行清场吗？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云镜明身上同样没有沾到一滴雨水，而他却不是用什么咒文隔绝的雨水，更像是天生不被这场雨接近。他依旧平静遥望着海面，眼中映出这个被大雨吞没的世界。这时候，他身上那种让他区别于一个活生生人类的、如同一个旁观者的气质才慢慢渗透出来。
秦理觉得这雨遮了他视线，走上前一步：“我跟你一起去。”
云镜明：“你就守在这里，别让普通人靠近。真有碍事的直接打晕了丢开就行。”
什么守着这里，这糊弄人的说辞谁会信啊。秦理心里憋闷，但是他太弱了，这样能引动天象变化的力量，他若自不量力凑上去，那才真是去碍事。
他沉声：“……好，那你小心。”
大概是秦理面上担忧之色明显了些，云镜明想他可能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有些紧张。
“蜃妖没什么能耐，也就编织些幻境引动人心之毒而已。即便他逃上岸与你撞上，当初你既然能轻易过心试之境，蜃妖那点把戏想来也影响不了你。”
秦理：“我没在怕这个！别管我了你自己当心点。”
云镜明淡淡道：“哦。”他提醒已然说完，便不再废话，原地身形倏然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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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冲击至半空，鱼群被漩涡裹挟着冲撞、撕裂。
云镜明立于高处俯瞰而下。
半空的雨滴，流动的海水，游鱼的闪烁鳞片，贝类的光滑外壳，无数镜面映照世间每一个角落，世界万象收于镜中。
也尽落入一双眼中。
蜃妖，脱胎于海底贝类，即便开灵识踏上修行之路，大多依旧是畏缩怯懦的。
然而居然有蜃妖敢去触碰不该动的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云镜明确定了方位，纵身跃下。
万丈深海，下落的时候他思绪忽然翻飞了一瞬。他想，妖身也有妖身的好，即便碎了裂了，也总能修补起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人身就太脆弱了，即便修为再高，也不过**凡胎，总是很容易死的。
不过片刻他便已到达海底，视线凝实再无动摇。
镜身不知冷热，汹涌的海浪在云镜明身侧翻滚，他如同幽灵一般不为外界之力所扰，眼中平静一片。
黑暗是光线对于凡人的限制，而修行者并不局限于肉眼视物。
本该黑暗的海底世界在他视野中有各色的物体在飘动，大多颜色浅淡，想来是附近水族活动痕迹未散尽。
然而有一片极淡的橙红色灵气，如蛛网笼罩海底。
云镜明循痕迹来到蛛网中心附近，只见一颗拇指大的圆珠悬在海床之上，被各色气息包裹掩盖着让人看不真切，只有近了才能分辨出，圆珠周围八道金色咒文如同锁链将其笼住，又深深扎进海床。圆珠无法逃脱，只能挣扎着催生出暴虐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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