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道,人一旦静下来,其余声响便格外明显。
对面身着黑色袍服的那人,絮叨的声音随着风声一同传了过来。
“要我说你小子真的有点没良心了,林涧把你从家破人亡拉扯到现在的名满天下。”
“想当初,那可是谁说你一句不好,他的剑‘唰’一下就飞出去了,最狠的一次直接插在人家两腿中间,根本不顾那是个掌门的身份地位。”
“结果你倒好,这么多年,连一句师父都不愿意喊,现在人走了,你想喊都没有机会。”
听见这么一长串,新晋弟子中已经猜到来者身份。
不少人偷偷抬头,想要一观城无坊中,相传最为跳脱的大师兄城寥,与近一年来仙门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另一位主人公——方叩。
“年长三岁而已”
话题中心的主人公方叩面无表情的撂下七个字,干脆利落的堵了城寥的嘴。
‘啧’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轻声咂舌。
果然名不虚传,没让这群弟子们失望。
传闻中逼得自己师父自裁于人前的少年剑仙,心狠得明明白白。
“拉倒吧,你个白眼狼,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城寥倒是没被这话唬住,反倒有些不以为意的笑骂回去。
这话就落在方叩耳边。
‘白眼狼’
方叩拇指拂过剑柄,心中细嚼这个词。
自幼年变故之后,林涧算得上一肩挑两担,一担是他方叩,另一担是方家的声名与本事。
对,是他方家的。
林涧的祖母以及他来方家之前的一切,自那之后再也没听他提起过。
就好像林涧生来就是方家人一般。
这么说来,他确实担得上‘白眼狼’这个词。
话至此处,方叩不搭言谁又敢说什么。
故此周遭十分安静,大家都等着看,这位‘弑师’名声在外的少年剑仙面对此话,该如何作为。
群岚就在这种环境中,伸手拽了林涧一把。
不出意外,踉跄的脚步让林涧从一众大气不敢喘的弟子中脱颖而出。
正准备继续絮叨的城寥顺着动静看向林涧所在的方向后突然顿住,随即立刻背过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襟头发。
甚至于还从袖中掏出块巴掌大小的镜子对着脸细细端详。
城寥的跳脱方叩一向熟知,故此并没有在意,转头想要提起此次来找城寥的正事。
这一看,他便看到重新转回身之后城寥的神情,正经中藏着……羞怯?动作间还不住的往右前方偷瞄。
这动作神情,即使是好奇心不怎么旺盛的方叩,也顺着城寥偷瞄的方位看去。
路旁一大群弟子正拱手而立,等待他二人经过,其中一个正转头和另一人悄声说话,背着脸看不太清楚。
方叩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继续话题,目光也逐渐收回。
“找你是有别的事,你家可有……”
一句未完,正分出注意细听的城寥便看到方叩突然止住声音,面向弟子的脸上眉头迅速拧紧,嫌恶的别过脸,快步向前走去。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不敢置信的嚷嚷。
“喂,不至于吧。你求我办事诶。我就说你两句,还给我摆脸色。”
“林涧都不在了,他惯出来的这少爷毛病也不知收敛些,愈发过分,现在完全随心了是吧……”
话是这么说,但紧追方叩背影的脚步却是一刻不停跟了上去,声音一同随着身影飘远。
见两人终于走了,这群人将先前的话题一转,开始议论起刚刚路过的那位少年剑仙——方叩。
“我听说啊,两人虽有师徒名份,却实则多年未曾来往。”
“当年方家家主临终托孤,随着方叩年岁渐长,不满林涧霸占方家剑法多年,便做局毁其心智,令他自裁于人前。”
剩余人面露惊异,瞠目结舌。
“不对吧?我记得方家以阵法闻名啊?”
“这些都不是重点,问题是林涧比方叩更出名啊!”
众人沉默一瞬,想通了这话下的暗示,又咂舌道。
“怎么狠啊。难怪刚才那样说话。”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两人即使吵架之后分开,林涧还是为了方叩不受欺负,一人一一剑挑尽时令山各大门派,这才保住方家和方叩的位置呢?”
“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如此,那位的师父才一离世,原本的誉满天下,一夜间变成杂闻缠身。这要是还不厌弃才是见鬼了吧。”
林涧想起刚刚方叩看向自己的眼神,垂眸将延伸至指尖的袖子折了三折,卷至手腕。
他心想:这传言不真,自他八岁起一处长大,相依为命九载,能有什么嫌隙?
九年,人生能有几个九年,更何况方叩现如今也不过才未及20。
就在林涧沉浸于自己思绪中时,已经错身走过的方叩猛然间止住脚步站定在原地,原本抱剑的手转而背在身后。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摩挲起另一只拿剑手的腕骨。
待周围一圈泛起层薄红后,他转身朝人堆走了过来。
周遭原本的议论声突然间停了下来,比刚才还要寂静三分。
林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附近的不寻常,他抬头望去,只见散播他与方叩不合谣言的人正瑟瑟发抖,而方叩,就站在自己面前。
林涧迅速垂眸拱手,将城无坊新入门弟子的礼节做得无可挑剔,却在心中暗道:‘师父拜徒弟,真是反了天了。’
虽然这样想,但林涧又有些担心,这小兔崽子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还未抬眼,就见目光所及处,一把剑被递了过来。
剑柄连带着人手,明晃晃的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那只手的虎口有一道疤痕——是林涧咬的,疤痕留到至今,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一小片难看的瘢痕。
“刺我一剑。”
林涧被这要求惊得抬起头看向方叩,周遭发出一片倒吸声,都为这一幕所惊。
群岚立刻想要上前打圆场,却不料刚迈出半步就被人拉住,她惊讶的向后看去,是城寥。
“方叩难得对人赏识,你这是做什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到城寥这话群岚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却也没在上前。
她暗暗在袖中准备药粉,若是方叩有什么动作,她定会第一个冲上去。
“刺我一剑。”
林涧正不明所以,就听到方叩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并将握着剑柄的手往自己方向再次伸来。
这是认出来了……
还是突发恶疾?
林涧有些拿不准,他紧盯着方叩的表情,小心的避开他的手。
慢慢的,握着剑柄将剑从鞘中抽了出来,提在自己手中。
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颤颤巍巍,假模假样做足了架势,随后低头看向手中剑。
像是自己的剑,却又明显不同。
拿到手后林涧垂眸迅速过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方叩换了剑柄与剑格,将自己一贯用的那些都换了下去,只有剑身是旧物。
林涧用手扶上剑身,将其翻转过来,另一面剑脊上方叩曾亲手刻下的‘涧’字,如今凹槽周边已经被磨得光滑平顺。
只是……
被拆解过,换得面目全非的剑,还算是自己用的那柄吗?
林涧看着剑心绪百味杂陈,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思往昔的时候,更大的风险就在面前站着呢。
想不到好借口,林涧干脆敷衍的晃晃手腕,假意差点把剑甩到地上,开口便是拒绝。
“我身体有恙,手软,握不住剑。”
话出口后,低着头的林涧就看到,方叩抬在半空准备收回去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犹如实质般的视线在他后脑勺刮过,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股视线的执着。
他抬起眉眼看过去时,方叩却收敛视线垂下眼眸,避开即将交错的眼神,伸手过来,将剑取走。
“好。”
与此同时,方叩的回答一并传入林涧耳中。
城廖站在一边,也将林涧的话听在耳内,他在脑海里想了又想自家选拔外门子弟的规则,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
“你手软得连剑都拿不住,那来城无坊做什么?”
毕竟城无坊以炼器闻名,他觉着就算面前此人不做外门执剑的护山弟子,而是作为被选拔进入内门的炼器弟子被招进来。
那也需要手上有点力气,能举得起锤炼锻造的锤子才行。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城寥一脑门官司,开始搜索带队的弟子想要询问。
林涧静静沉思自己来城无坊的来龙去脉,只能将理由归结于群岚觊觎别人长相上。
但这个答案也不太好说出口,总不能对着城寥说是因为看你长得俊俏吧?
他只好删删减减,试探回答:“可能…因为长相?”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就连带人混进来的群岚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咳嗽一声。
她倒是没领会林涧的未竟之言,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林涧是突发恶疾。
她心虚得眼珠四处打转。
昨日林涧找去她那里的那身新躯壳,带着些自己原有的容貌,也算颇有姿色,只是架不住今日她动了点手脚。
之前群岚递给林涧的那颗丹药,多少掩盖了些他的容貌。
毕竟林涧自己这个已经‘死’了的人不上心,她总要操心一二。
所以一颗药丸下去,现在的林涧就是个身形高挑些的普通人罢了。
山间小道上围堵了一大群人,现在这群人都静静地看着林涧,看着他那张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唾弃这人可真不要脸。
城寥站在林涧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看,城寥倒要看看,这人脸皮有多厚。
但他看着看着,也瞧出了点意思,面前这张脸虽然平庸,可眉目间的神韵却十分违和。
尤其那双眼,其中光彩让人觉得不像是这张脸能养出来的气度。
可是,怎么越看越觉得觉得这么眼熟呢?
有点像……
城寥小心翼翼的扫了一眼方叩,只见对方垂眸盯着自己的剑,并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收回视线。
可就在收回视线的时候,城寥的余光扫到了群岚。
对方正眼错不眨的盯着这人,面上紧张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
城寥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伸手朝其中一个弟子的腰间指了指,对方会意的将自己身上的木剑双手奉上。
他上前两步,将木剑递到林涧眼下,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开了口:“用这个吧。”
林涧看着被塞到手里的木剑只觉得有些好笑,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东西了。
他五岁之后就没再摸过木剑,连给方叩启蒙时,都是直接上的真刀实剑。
本已经消弭于无形的事再被提出,就连方叩都忍不住看向城寥。
谁知城寥哪位的目光都不接,干脆连地点一并敲定。
“去演武场吧,那里宽敞。也让我看看城无坊这批新人都是什么水准。”
说完也不顾旁人,自己抬腿便走。
方叩看了林涧一眼,也转身跟上。
林涧无奈,只得在心中暗骂。
“小兔崽子,交的朋友也是这副德行,死了也不让我安生。”
抬头却对方叩因为他迟迟不跟上,而转身蹙眉的动作微微一笑,垂眸抬起了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